“这家分得不公。”贺老太太慢吞吞地道。
果然是故意装糊涂,在这里等着她呢,孟瑶冷笑一声,抬头朝贺济礼看去,意即,瞧瞧你这娘亲,大哥自挣下的家业拱手让给兄弟一半,她还嫌不公。
贺济礼也是满面寒霜,冷声道:“这家里的一砖一瓦,一针一线,济义不曾出过一分力,我白分给他一半,已是看在了兄弟情谊上,娘怎地还嫌不公?”
贺老太太面对他的质问,却显得成竹在胸,问道:“你们兄弟分家,还管不管我这老婆子?”
“自然要管,也没人说不管。”贺济礼一愣。
贺老太太便道:“我要跟着济义过活。”
这是贺济礼意料之中的回答,于是点头道:“使得。”
贺老太太看着他,道:“既然我跟着济义过活,那你是不是得多分他些家产?我是你们两个人的娘,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甚么叫他一个人养我?”
贺济义听到这里,已忍不住要拍案叫好,他这糊涂老娘,总算明白了一回,问的恰在点子上。
贺济礼瞧见贺济义那兴奋劲,忍不住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依他此时的心情,岂会让贺老太太如意,当即便反驳道:“娘我们自然是要养的,不过家产已是平分了,甚至他占了大头,还要我们怎么多分他一份?要不把后园子里的锦鲤,分他几条?或是把葡萄架子上的葡萄,分他几串?”他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站起身来,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这头上的头发,要不要拔去几根?”又指了指自的胡子渣,问道:“我这胡子,要不要也拔去几根?”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分家(三)
“哥,娘不是这个意思。”贺济义见贺济礼急了,生怕他在分家的问题上要变卦,忙出来打圆场道。
贺老太太却觉得贺济义太过小意儿,不高兴道:“养活自个儿老娘,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你砸锅卖铁,也不能把我给饿着。”
“没谁要把你饿着。”贺济礼真起气来,“既然娘觉得这样分家还不公平,那你就让济义少分一进宅子,你跟着我们住,我们养活你,不然他家产分的比我们多,却不养活老娘,甚么道理?”
贺老太太质疑道:“你们分了四间院子,他却只分了三进,这也叫家产分的比你们多?”
前面三进宅子,可是规规矩矩的一套房,后面只是个花园子,怎么比得?贺济礼直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孟瑶见他气呼呼地讲不出话来,忙帮腔道:“既然老太太觉得三进大宅比不上后面的花园子,那就让济义和我们对换罢。”
贺济义好容易才把花园子换成了前面的宅子,哪里肯再换回来,忙瞪贺老太太道:“娘,我就要前面的宅子,你别捣乱。”
贺老太太是想帮贺济义,没想到却反被呛了一句,一时愣没缓过劲儿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悟过来,敢情前面的宅子比后面的花园子更好,她心中窃喜,这才没有再开腔。但她一心想为贺济义多争些利益的愿望没有实现,怎肯罢休,坐在那里盘算一会儿,又有了别的主意,道:“养活我,又不是只要钱就行的,还得人服侍,等我老到走不动了,更要累得济义两口子病榻前照料,就凭这点,你就该多分他点家产。”
看来贺老太太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贺济礼气急反笑,翘起二郎腿来,道:“娘说的好像我不孝似的,这黑锅儿子我可不敢背,你要真到了那一天,只怕我端茶递水的,服侍得比济义还勤些。”
“就是,若是老太太真病了,老了,我们两口子一定过去衣不解带地照料。”孟瑶补充道。
贺老太太想了想,道:“乡下还有几亩田,就给济义算了罢。”
贺济礼笑道:“田是小事,只是让给济义,太过麻烦,还是算了罢。”
贺老太太不解道:“怎么麻烦了?再说那是家里的田,本就该平分,哪里来的‘让’字一说?”
贺济礼道:“娘忘性真大,我们家原先哪来的田,那些地,都是我中举后买的,田契上写的都是我的名字呢。”
贺老太太没了辙,只好拿眼看贺济义,希望他来帮帮腔。贺济义有心开口,却不知拿甚么理由出来才恰当,只得装作没看见。
贺济礼看看贺老太太,又看看贺济礼,问道:“没别的事了?”说完不等他们答话,就朝外吩咐道:“来人,去乡下把村长请来,明日咱们就分家。”
外头伺候的婆子应着去了,第二日一早,便将村长请到了家里来,把家给分了。
贺济义白分三进大宅,心花怒放,不过还没将例外瞧仔细,就忙着找买家去了。贺济礼一看他是个守不住的,连忙指使下人们把第三进院子里的家什细软,赶紧搬到后园子里去,免得被贺济义趁乱摸了去。
孟瑶见贺济礼防贺济义跟防贼似的,不禁好笑,问他道:“既然分了家,要不要把后园子的门封起来?”
“使得。”贺济礼十分肯定地回答,“我现在就去请匠人来家,把前面宅子和后面园子隔断,然后在那边街上重新开门。”他一面说着,一面就朝外走,迫不及待地请匠人去了。
以后总算是要过清静日子了,孟瑶望着后园子高高的围墙,百感交集。很快,贺济礼带了匠人来家,将后面园子的门给封了个严严实实,另在后面街上开了一扇大门,从此与贺济义一家不从一条街上出入。
贺济礼两口子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要热闹一番,正好孟里马上就要赴任,于是就在园子里好好摆了几桌,请亲朋好友来吃了几日酒。孟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接连忙了好几天,也不觉得累,直到宾客散去,她还舍不得归房,拉着贺济礼瞧那池中自由自在的鱼儿。
他两口子正在这里其乐融融,傻姑娘却愁眉苦脸地走了来,拣块石子朝水里投。贺济礼怪她坏风景,凶神恶煞地赶她走,孟瑶嗔道:“都是一家人,你凶甚么。”说完又问傻姑娘:“怎么,可是分给你的赏菊院不甚如意?”
傻姑娘摇了摇头,道:“赏菊院很好,但我不想住那里。”
孟瑶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妮子想要同他们住一间院子?但傻姑娘却接着道:“要是我能住到店里去,那该多好。”
店里?哪个店里?孟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傻姑娘指的是二妮的店,自从上回二妮相托,她就一直照管着。
这些日子以来,孟瑶忙完了箱笼又忙分家,着实没有怎么理会傻姑娘,此时听她这样说,不免有些愧疚,便道:“你想去住就去罢,赏菊院我还是给你留着。”
不料傻姑娘却叹了口气,道:“现在不是我想去就能去了,我也不过白说说罢了。”
孟瑶奇道:“这是为何?”
傻姑娘道:“先前咱们是一家人,我帮二少夫人管店,没得甚么,但如今咱们已然分了家了,再插手她店里的事务,可就说不过去了。”
孟瑶哑然失笑:“就算同她合伙做生意,也断没有因为分家就要拆伙的,何况你只是替她做工,她开你的工钱,你帮她管店,同分家有甚么关系?”
傻姑娘仔细想了想,觉得有理,就又高兴起来,道:“原来是我自己想多了。”说着便站起身来,道:“不行,我出来这半天了,得回店里看看。”
孟瑶却突然想起一事,忙叫住她问道:“先前二少夫人让你帮忙管店,是因为她人在扬州,现如今她已经回来了,怎么还要你管?”
傻姑娘答道:“二少夫人倒是极想亲自管店的,却又怕被二少爷知道,将她的钱拿去败光了,因此不敢露面,只能悄悄地叫我去帮她管着。”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夫妻两个,要相互信任,日子过得才有趣味,这般防着,有甚么意思,还不如和离算了。”
理是这个理,但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孟瑶忙责备她道:“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此话休要再讲,不然若是传到老太太耳里,指不定怎么把你叫过去责骂呢。”
傻姑娘这才想起来,贺济义同二妮的这桩婚事,乃是贺老太太亲自做的主,不是说离就能离的。她只能又替二妮叹了口气,道:“大少夫人这一说,倒提醒我了,前些日子二少夫人托我在大少夫人得闲时来问一问,彩云那丫头,能不能卖给她。”
彩云随着二妮在扬州待了一段时间,后又跟着回来,但分家时却又重回了大房这边,二妮大概是由她服侍惯了,生出了感情,因此想把她给买过去。
孟瑶笑道:“这有甚么不行的,只要那丫头自己愿意,就卖给她罢,不过她怎么不自己过来问,却要你传话?”
傻姑娘道:“二少夫人觉着分家时占了咱们大房的便宜,说不好意思来见大少夫人呢。”
孟瑶“嗐”了一声,道:“去告诉二少夫人,分家是大少爷二少爷他们兄弟俩的事,同我们妯娌没得关系,叫她无事时常来坐坐,别生分了。”
傻姑娘如今帮二妮做事,领着二妮的工钱,巴不得她与孟瑶交好,闻言脆嘣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孟瑶望着傻姑娘的背影,向贺济礼笑道:“你瞧这丫头,自从帮二妮管了店,就同以往不大一样了,连走路都抬头挺胸了。”
贺济礼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却没瞧出甚么来,道:“还是那般丑。”
“你们男人,都是只看一张脸蛋。”孟瑶瞪了他一眼,别过身去。
贺济礼才在席上吃多了酒,见不得她这副含嗔带娇的模样,又见四周无人,便一把搂了她在怀,不管不顾地亲了下去。这可是大白天的在园子里,谁晓得甚么时候就蹿出个人来,孟瑶被唬得不轻,连忙去推,但贺济礼力道大得惊人,哪里推得动,只得索性闭了双眼,随他去了。
过了几日,贺济礼考中州学教授的消息,正式传了出来,从此他的俸禄,由州学发放,改为官府发放;数额则由每月四十两,涨为每月六十两;知府大人来道贺时,拍着他的肩膀勉励他道:“好好干,三年过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指的是,三年州学教授期满,能获得比一般人更为优先的升迁机会,直接进入仕途。贺济礼满心欢喜,直觉得生活希望无限。
这等喜事,自然得大办一场,贺济礼这样小气的人,也顾不得才刚办过酒席,又将出银子整治了几桌,再请亲朋好友来相聚。
这宴请的宾客之中,自然少不了一墙之隔的贺济义一家,他们全家出动来吃酒时,还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贺济礼没考中吗,怎地突然就成州学教授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眼馋
州学教授同普通教授先生,可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贺济义不太敢相信贺济礼考取的事是真的,便嘱咐贺老太太和二妮,到后面吃酒时,一定要多问问孟瑶,看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贺老太太也是极想知道真假,便带着二妮加快脚步,绕过半条街,朝以往的后园子,如今的新贺府而去。
来到贺济礼新开的大门前,二妮先感叹地叫了起来:“好鲜亮的大门。”贺老太太抬头一看,只见两扇崭崭新的大门,漆作朱红,上镶偌大的黄铜门环,一溜青砖台阶前,还蹲着两只石狮子。她砸着舌,拉了二妮,由知客的小厮引进门去,直接送到二门口,抬头看时,只见那垂花门更是装饰得花团锦簇,直让人看花了眼。
贺老太太迈进二门,觉得不对劲,这分明是座正经宅子,哪有花园子的影子?待得她穿过后面的小院子,从后门出去,才弄了个明白,原来贺济礼夫妻是将园里其中一间小院做了改造,把两进院加成了三进院,而院后则就是先前的后园子,里面的花啊朵的开得正盛,迎面更有池边凉风吹来,惬意得很。
“老大两口子倒是会享福。”贺老太太嘀咕着,两只眼睛四面张望,只见赏菊院门口守有小丫头,看似有人居住,而另外两间小院却大门紧锁,好像是空着。她不禁奇怪问二妮:“你哥嫂家人口不少,怎地却只住了两间院子?那两间空着作甚么?”
二妮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贺老太太就一路嘀咕着,由个小丫头领着入了席。她们因步行绕了大半条街,因此到得有些晚,坐上席位时,菜已经上齐了,贺老太太朝桌上一看,满盘满碗的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只是叫不上名字来;斟上的酒也是甜津津,虽说对于她来说不够味,但她也晓得这是好酒,得好几两银子一坛。
菜虽已上齐,大小丫头仍来往穿梭,递点心,端果子,贺老太太嘴里嚼着一块叫不出名字的肉,看得目不转睛,含混着问二妮:“不是说你哥嫂家穷了吗,怎么我瞧着还是大富大贵的样子?他们哪里来的钱?”
贺老太太大概又在打甚么主意,二妮直觉得双颊发烧,忙道:“早就听大嫂说家道艰难,如今他们家看着还好,许是因为大哥新升了州学教授。”
贺老太太觉得这话有理,连连点头:“州学教授应该是个官罢,这我是知道的,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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