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身形消瘦的厉害,外罩曳地月白色为底、摆裾绣一株绿萼(绿色梅花)披风,披风色泽清冷,绣样履萼却枝干倨傲,远远看去,年氏宛若一株冰雪中临寒独自绽放的绿色梅花,孤单影只,惹人怜惜。
久卧病榻,年氏的容颜受损不少,今日的她却悉心着妆一番。病容的枯黄擦以米粉所制的妆粉,遮掩了微黄的肌肤;弯眉上了戴粉,描成拂烟眉,倒如《长恨歌》中所道“芙蓉如面柳如眉”;腮间并未涂以胭脂妆点,反是苍白的双唇蜜上一道朱赤色唇脂,彷如“朱唇一点桃花殷”。
众妃同是迷茫,但更多的却是警惕,望着年氏迤逦而去的身影,眼里渐渐被嫉妒所侵蚀,心里不约而同冒出一丝疑惑——胤禛见了似是纤尘不染的年氏,是纤尘不染的年氏,能否不滋生出怜惜之情?
答案,众人揣度不出,不免失了兴致,只得打着精神对慧珠高捧一番。慧珠见众人神情,略猜出一二,遂说笑进了园子,便打发了众人各自离开。
回到院子,慧珠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去了路上的风霜,又换了一身常裳,懒洋洋的歪躺在褥子上,神情闲适地呷了口热茶,缓缓开口问道:“年妃使了什么法子,让皇后甘愿拂了皇上的意思?”小然子冷笑道:“奴才以为年妃她会自持身份,一直清高下去。到头来,还不是用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市井泼妇的法子。”
“嗒——”一声翠响,白釉印花茶搁撂在了金漆小几上,小然子心下一紧,忙告了声罪,道“自年妃娘娘得知年羹尧据在大牢内,便以命相要挟,皇后娘娘无法,只得依了她。”
慧珠轻哼一声算作回答,接着又吩咐道:“弘历、宝儿去盥洗换衣了,素心你让厨房备了吃食,晚间一个时辰用膳。”素心应了,后另问道:“主子,您也回来了,怎么不去给万岁爷请了安?”
慧珠把目光调向窗框,望着外面渐渐暮暗的天色,微垂眼眸,道:“这会儿,估摸着年妃正在求见胤禛,本宫不愿去搅和他们之间的事。”素心还欲再劝,小然子抢先道:“奴才打听了,万岁爷不愿接见年妃娘娘,直接下命让她回去,不许再踏进圆明园一步。”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的翘高嘴角,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慧珠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倒也顺应改了口道:“去看看年妃被送回紫禁城去没?若是回去了,本宫再去给皇上请安。”小然子笑嘻嘻的应了,打了个千儿便退下去打听消息。
帘子一撩,小然子往外走,正巧与外间急匆匆跑来的宫监撞个满怀,倒坐了地上,小然子“哎哟”一声,揉着身上恼怒道:“没个规矩的东西,这是什么地方也由得你闯进来。”宫监被小然子一吼,吓得脸色一白,哆嗦着身子无助的站着。
素心看不过去,出言问道:“怎么回事?”宫监一下回了醒,再也顾不得失利,冲着慧珠喊道:“熹妃娘娘,大事不好了!万岁爷不见年妃娘娘,执意遣她回宫,年妃娘娘不愿,便要自尽……您快去看看吧。”
小然子一直不喜年氏,听了这话,就像没听见一样,从地上爬起来了就道:“没看见主子刚回园子,一路上舟车劳顿,哪有闲功夫去理了这事。你还是去了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吧。”说着,犹自不甘,又道:“园子比起宫里规矩是少得多,宫人也自由得多,倒养出了你这类不顾。。。。。。。”
慧珠喝道:“小然子够了!你去找了禄公公,就说年妃欲以自尽。。。。再加一句,八阿哥也在一旁。”停了停,转眼看向宫监道:“你退下吧,传了本宫的话,让三名太医一旁待命。”二人领命退下。
素心哭笑不得道:“年妃娘娘这事作甚,不但以命要挟了皇后娘娘,还去要挟了皇上,她也不为八阿哥想想。”想了想,皱眉道:“主子,年妃娘娘那就是一滩浑水,你真是要去?”
慧珠无奈道:“世人皆知,本宫一人独大圆明园,若是年妃自尽的事闹大了,本宫又不出面,只怕过不了几日,本宫刻薄善妒的名声就传出去了。再来,年妃怎么说也为皇上生了三子一女,还是八阿哥的生母,不去实属不行。”说罢,见素心面有心疼,又莞尔一笑道:“若在不去快些,只怕宁嫔一会就会做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哀哀戚戚。”
素心扑哧一笑,转身揭开柜子取了件翻毛的披风,念叨道:“过些天该是要下雪了,这几日北方吹得就像刀子刮似的,主子缎绣长身至股的常裳髦衣,在外面可是不经冻。”说话时节,已系上了披风,这才亲送了慧珠出去。
众人顾忌年氏贵妃的身份不敢上前,年氏一经杵着胤禛所住的院子外面,欲以自尽要挟。于是,慧珠因着她的院子挨胤禛甚近,未行片刻就到了。只见院门前方宫娥宫监围成一团,外边还站着前来围观的宫妃。
慧珠将四周情况看个大概,不由蓦然止步。
远远地看见慧珠过来,耿氏连忙疾步到了跟前,觑了眼慧珠的神色,福身道:“臣妾有负娘娘所托,未能打理好一园宫务。”慧珠随意的罢手免了,又见耿氏面有愧色,语气也尽是陪着小心,只好拉过耿氏的手略宽慰的两句,发话道:“此地百余地,本宫不想看到无关之人,若是谁敢违了本宫的话,一命拿下。”听后,耿氏心头一颤,面上却依然恭敬应了。
耿氏处理宫务也是一把好手,不多时一干闲杂人都已离开展。慧珠打发了耿氏回去,心里正琢磨着小然子去传了话没?就见院门前宫卫放行,小禄子、小然子二人出来,扬声道:“年妃娘娘,皇上召您觐见。”
话音刚落只听惊呼声乍起。
一宫娥尖叫道:“年妃娘娘昏厥了!”慧珠一听,连忙扶着小娟的手上前,乱成一团的宫人一见慧珠醒来,忙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慧珠看着年氏嘴角隐有的血丝,心里暗道不好!不由面露焦急,厉声吩咐道:“愣着作甚!扶年妃进院,太医跟着!”
第283章 降位
宫人得了吩咐,忙送年氏去了最近的院子就诊。慧珠看太医都守着,便趁着这个空当,留了小然子在一旁,又见外面天已暗下,忙命人撑杆掌了灯,就与小然子去见胤禛。
院外守卫的御前侍卫,知道慧珠是能随意出入此地的,自是不敢拦截,直接放了人进去。慧珠也不耽搁,一路直行进内书房,径直撩开帘帐,见胤禛反身对着正门,背手负立在琉璃窗柜前,举目远望。
月余不见的笔直背影就在眼前,慧珠忽生想念,脚下稍重的步子不禁放慢,至轻移微步于殿中,方启口说道:“臣妾回来了。”月下积压的闷气,在听得此句后,早已消无踪影,胤禛却不愿如此作罢,遂沉脸道:“熹妃,你好大的胆!不禁缕违朕意,回来多时,也不前来谢罪。”
真怒假怒,慧珠依稀辨得明白,于是眼里暖意不变,笑靥依旧,缓缓行至胤禛跟前,隔着半臂的距离停下,狡黠一笑后,俯首认错道:“是臣妾任性了,仗着皇上对臣妾的宽容。”慧珠立时认了错,胤禛心里受用,倒不好再摆了脸色,故只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
一听这话,慧珠是憋了一肚子的笑,转念间,却又想起被年氏闹得人仰马翻的场景,心里好似被浇了一盆冰水,再无一丝笑意。
胤禛见了,因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等一会和弘历宝莲一块用了晚膳,让太医给你请个平安脉。”慧珠摇摇头,小步地走到窗前,往外眺望,看着越发阴沉的天暮,沉默片刻,低低说道:“年妃欲自尽以求见皇上。”
胤禛脸色攸变,狠狠地道:“年羹尧罪不可赦,年妃求见朕,不过是为她年家求情。朕岂会受了她自尽要挟!”语气里的厌恶,让慧珠心里胆寒,曾经的年氏,胤禛也是百般宠爱,如今确实弃若敞履,那对于她呢?慧珠哽咽在喉,实难问出口,于是只道年氏之事:“年妃晕厥了,臣妾不敢扰了圣驾,便让宫人送去附近的院子救治。”
胤禛淡淡的“哦”了一声,方道:“她素爱矫揉造作,晕厥也是意料中的事。但也正好,派人送她回宫倒便宜了。”慧珠背向胤禛的面上显出惊讶,未想胤禛居然认定年氏晕厥是手段,难怪反应如此冷淡,便又加了二字道:“年妃吐血晕厥。”
胤禛良久无言,转了几番心思,沉吟道:“朕姑且一去。”小禄子提灯引路,胤禛、慧珠二人同行其后。
此时已是晚间,夜幕低垂,慧珠随着胤禛步行赶去,未及行近,已见整个院子里灯火辉煌,宛若白昼一般。于丹墀侍立的工人们,见了圣驾到忙下跪请安,胤禛看也没看跪于一地的宫人,阔步行进内堂,问道:“情形如何?”
堂内众人忽见胤禛到来,吓得双膝一颤下跪伏地,无一人应言,胤禛深锁浓眉,目光幽深地盯着老红木雕“福禄寿喜”四座屏后隐隐绰绰的身影,沉声重复道“情形如何?”众人醒过神,跪在前方的太医微微颤颤的禀道:“回皇上的话,年妃娘娘五脏六腑劳损,心脉俱……”
一语未尽,只见武氏牵着福惠从屏风后出来,悲痛欲绝道:“皇上,天妒红颜,娘娘她怎就……”喉咙艰涩,似不忍继续说来,只是连连摇头,无声哭泣,不想晃眼却见门槛处的慧珠,哀痛的面容一僵,仿佛急剧惊恐的大双目,扯着福惠一同跪地,哀声乞求道:“熹妃娘娘,嫔妾知错,可是八阿哥毕竟是年妃娘娘的亲子,嫔妾心里实在不忍,这才违扰了娘娘的旨意,带着八阿哥前来。嫔妾请娘娘开恩啊。”
嫔妾?慧珠眉梢微微轻佻,触到胤禛眼带询问的目光,流光似的眼波一转,俯视着地上的武氏,叹息道:“本宫下令让众妃各自回去,也是忧心年妃欲自尽以求见皇上的事流传开来,只好出此下策。但你与年妃情同姐妹,又代为养育八阿哥,情分自是与他人不同,怎会怪罪你,快快起来。”说着,亲自扶武氏起身。
武氏犹挂泪痕,呆呆的任慧珠扶起,隔了许久,才怔愣道:“谢娘娘不怪。”慧珠颌首笑应,胤禛却嫌弃的看了眼武氏,不悦道:“熹妃好意发话不许随意过来,你却偏偏带了福惠过来,还嫌现在不够乱!”武氏脸颊一白,紧紧拽住福惠小手的手指越发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福惠手上痛觉传来,“哇”的一声哭喊道:“额娘……疼……福惠手疼!”听见哭声,武氏猛地惊醒,又察觉胤禛冷冷看来的目光,忙松开手,手足无措的解释打:“臣妾不是有意……不,嫔妾是因为担心娘娘才……”
胤禛眼睛微眯,疾言厉色道:“够了!宁嫔你触犯宫规,降为贵人。”
此言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堂内瞬间寂静无声。
武氏大惊失色,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心神,嗫喏道:“嫔妾没有犯宫规,还请皇上听嫔妾解释。” 胤禛拂袖道:“熹妃掌管此园,她已下令未经允许,不可来此。你带上福惠前来,就是触犯宫规。自当严惩。从今日起,降为宁贵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武氏苍凉一笑,颓然地倒坐在地,隔着眼前一团水雾,仰头望向身前之人,还欲泣声说些什么,只听见胤禛语气淡漠道:“你既已降为贵人,不在是一宫主位,自是不得抚养福惠。”顿了顿,思量道:“唔……福惠就交给……”
慧珠没想到胤禛会降了武氏的分位,不由怔了片刻。耳里又闻福惠抚养问题,心里当下一凛,生怕胤禛让她代为抚养福惠,不禁脱口大叫一声“皇上”,见众人齐齐侧目而视,心里一阵极快的翻转,堪堪寻定了人选,缓了口气道:“裕嫔性子谦和,抚养孩子最是下细,八阿哥身体羸弱,不如暂时交予裕嫔代为抚养,皇上认为可好?”
胤禛依允道:“暂且依熹妃所言。”慧珠闻言,大松口气。
武氏蕴满泪水的双眸在胤禛、慧珠之间流转,不可置信的哆嗦着发白的双唇;猛地她眼里阴狠一闪,从地上霍地起身,死死的瞪着慧珠,冷森森的恨道:“熹妃,你陷害我!”
慧珠问心无愧,遂目不转睛的回视武氏,语句清晰的一一吐出,道:“宁贵人,你带八阿哥前来,究竟是存了何种心思,你心底清楚。至于你言本宫陷害与你,乃是无凭无证之事。”又冷哼一声,接着道:“以下犯上,诬陷高位嫔妃,如何严责,不需要本宫与你道明吧!”
武氏被问的哑口无言,正是气愤难平之际,却听慧珠冷声警告,而临崩溃的理智急速回笼,脸上登时青白交叉,强压满腹嫉恨失落,施施然下跪叩首,咬紧牙关道:“嫔妾跃矩,冒犯熹妃娘娘,请娘娘责罚。”
慧珠垂目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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