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只觉这位洪姑娘内力与别人不同,气劲奇热,行到哪处哪处便暖洋洋的,自己也运功配合,从背心开始,驱动内力向全身行去。二人静心催功,洪凌波九阳内力渐行渐快,凡有阻滞不行时她便加力催行,不遗余力。
屋内静悄悄的,时间越过越久,洪凌波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这几日连着赶路没有好好歇息,若不是内力奇妙,怕是郭靖起来她又得倒下。不过即是如此,她也有些吃不消。
黄蓉立在地下,心里也是翻腾不休。她是真的看不明白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若她不欲与他们夫妇结仇,当日就不该搞出那样的事来。既搞出来就不该再来示好,她有些怀疑洪凌波的动机,可是实在又想不出来她到底有什么想法。这也不能怪黄蓉,她哪里知道洪凌波是个怪胎,行事标准不能以这个世间的准则来衡量。
郭靖这伤真是够重,洪凌波到最后已是强驽之末,眼看着再有几处就能行通,更是咬牙拼了命地催动体内残余的真气。
东方起了鱼肚白,郭靖的脸色愈见红润,洪凌波额上的汗水却是大滴大滴往下掉,连嘴唇也失了血色。黄蓉守这一宵,见洪凌波如此用功,到这时心里不禁也有几分感动。
终于,郭靖睁开了眼,头一眼就看见了黄蓉关切的眼神,微笑着点头。转首道:“多谢洪姑娘救命之恩。”黄蓉心里一块大石算是落地了。
洪凌波缓缓收功,只觉这一停下来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浑身无力。强打精神道:“你是我害的我再救你,咱们清了。”
郭靖正色道:“是芙儿不懂事,与洪姑娘无关。”
黄蓉见扯到旧事,不欲多谈,忙道:“洪姑娘也该歇歇了,我给你安排一间屋子,你且休息会吧。”
洪凌波摇摇头:“不麻烦了,我还有事,就此告辞。”
强撑着站起,往门外走去。郭靖见她身子已有不稳,不放心道:“姑娘还是在此歇息几天再行动不迟。”
“不了,雕大哥等我一宵,怕是急了。”洪凌波只觉胸口烦闷,急欲呕吐,匆匆向外踉跄而去。
刚行至大门口,迎面遇见郭芙刚刚起来。郭芙一见洪凌波,新仇旧恨登时涌上心头,大喝一声:“你这女魔头,竟敢来我家里。”洪凌波此时憋闷得厉害,哪里说得上话来,只急急往外抢去。看到大雕果然在那边等着,心头一松,正要上去,忽然背后掌风袭来,她想要躲开,身子却使不上力。只觉背心猛地一疼,嘴里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胸口倒是不再难受了。这也是错有错着,她这些天郁闷缠身,心思深重,也没个商量的去处,只能郁结于心,胸口间早已堵了一团气血只是不觉。到郭靖伤好,心里重担放下后这团淤血竟再也压制不下。她不明白,只当内力用尽便会这样,若是没有郭芙这一掌,她少不得又拼力压下去,倒是对身体大有损伤。也亏得郭芙瞧她面色不佳,试探性地攻了一掌,这才一下将之击出,帮她一个大忙。
黄蓉安顿了郭靖后追出门来,想要跟洪凌波再道几句语重心长的话,没想到触目间就看见女儿一掌击得洪凌波口喷鲜血。急得大叫不要,已经晚了,洪凌波踉跄了两下跌坐在地,一时站不起来。然后便是女儿也倒着飞了出去,撞在墙头再跌落下来,一动不动,而给之一击的却是一只丑雕。
大雕也没想到洪凌波刚出来后面便有人重伤于她,急欲相助到底隔了几步没来得及,再见洪凌波吐血倒地,心头火起,伸出一翅扇将过去,直将郭芙扇得晕死过去。
黄蓉惊得呆了下,马上跑过去察看郭芙,见仍有鼻息,心里暗思这畜牲好大的力气,比自家养的白雕力气大多了。再看大雕,它见洪凌波仍是站不起来,便缓缓俯下身子,让洪凌波爬在它背上,背着洪凌波走了。
洪凌波身上无力,心上却清明起来。但觉烦闷已除,又是天高水蓝,见大雕朝着荒谷走去,道:“才走了又来,不够咱们忙的呢。”
大雕嘴里咕咕两声,声音似有不满。洪凌波心里明白,解释道:“雕大哥,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好开心。心情从没这么好过,原来还没到世界末日。”
大雕不理她,索性加快了步子,迎面而来的风顶得洪凌波无法开口,只好心里暗啐大雕学坏了。
回到山洞,大雕放下洪凌波就出去了,过不多久,叼着几颗干净的蛇胆回来。洪凌波苦笑:“这不是杨过的待遇吗?”大雕将碗叼到她面前,狠狠地朝她肩上啄了一下,疼得洪凌波龇牙咧嘴的,乖乖将蛇胆吞下,闭目打坐起来。
也亏得之前洪凌波大发雌威,郭芙对她心怀怯意,掌上并没敢用太多力气,因而掌伤不重,将养了两天洪凌波便生龙活虎的了。只是伤好了的她又开始发愁了。这次黄老邪气得不轻,要不要等他消消气再回去呢,现在回去少不了吃排头。跟大雕商量了一下,大雕也同意晚些回去。这二人干脆又在这山谷住了下来,每日洪凌波到海边练功,佐以蛇胆辅助,自觉功力大有长进。如此过了大半年,算算日子快过年了,她心里又惦记小秋跟干爹会不会回来,就动了心思回去。
计划没有变划快,当她这天出去添置行头时,却在闹纷纷的襄阳城里听到了新战事将起的消息。原来前几次蒙古军南下战事不利,很大部分是与皇权分裂有关,这时拖雷终于从皇太后手中将军政要权夺了过来,决心铁蹄南下,更换裁撤了一批将领后,不顾天寒地冻,发动进攻,前锋三万人马不日即到。
洪凌波听了后心里有了主意。她决心留在襄阳,守过这一战,过年哪年都可以过,也许因为她在这里,又能多救几个人也来过年呢。去店里买了男式衣裳,搞了一些易容用的材料,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男人,径自投军去了。
大雕拿她没办法,她总是三天两头的改主意,也就随了她。自此洪凌波成了守城的一名小卒子,开头无战事时她便每天半夜起来跑回山谷与大雕团聚,到后来战事起来,她也只能隔段时间去瞧瞧大雕。
她不知道她没有回去过年,谷里的人也没能过好年。丐帮最后传回去的消息就是她被郭芙打得重伤吐血,与大雕走了,走到哪里却是再也不知。这下黄药师是真有种想灭了郭芙的冲动了,他之前对洪凌波是有意见,是觉得凭着二人的交情,郭芙的事洪凌波应该回去私下里对他讲明,再由他来教训就是。也不该把妻子钟情的桃花岛牵扯进来。在他心里,自打柯镇恶住进桃花岛后的事都不应该算在桃花岛身上。也知道是洪凌波帮郭靖渡过灾厄,心里更是对洪凌波起了几分敬意。好在他一掌拍得郭靖受伤后也不再那么冲动,一灯与洪七公两个劝他等消息莫急怒之下做错他便也等了。李莫愁等人更是牵肠挂肚,陆无双听了师姐吐血的消息,当即就哭得说师姐肯定是不活了。杨过见得势头不妙,大正月里跑快马,来山谷寻找洪凌波,却只见到孤零零的大雕。正巧那段时间战事吃紧,洪凌波好一段日子没回山谷。大雕不能人言,杨过急得火烧火燎的也问不出什么。最后只能一问一答来猜答案。
“她…………故去了?”
大雕摇头。
杨过心里一松,人在就好。可是人在怎么不回去过年呢?“她受伤了?”
大雕点头再摇头。
“先受伤后好了?”
大雕点头。
“她去哪了?”
大雕望望襄阳的方向,鸣了两声。
“你是说她在襄阳?”
大雕点头。
杨过纳闷,不是郭芙打伤师妹的吗?师妹怎地又跑去了?不过他心恨郭芙先打伤他又打伤师妹,不欲去襄阳见到她。只是又确定一次:“她常回来吗?”
大雕点头。
这下杨过放心了。在此等了两天,没见洪凌波回来,又偷偷去襄阳跑了一圈也没见洪凌波在郭府。他找不到洪凌波也不敢耽搁太晚,谷里还在等消息呢,匆匆留了一封信给洪凌波就起身回谷了。大雕不肯跟他走,就仍留在此处。
两个月后,洪凌波的信来了,一个丐帮弟子说是守城的士兵交给他的,信很短,只有一句话:襄阳战事结束,我就回去。陆无双看见那鸡毛笔写的字就笑了,这世上也只有她是这个样子了。
两年后。
“启明哥,这个给你。”洪凌波熟练地绑好手里的铁枪柄,防止手上出汗生滑。
“恩。”憨大个接过来,掂掂,挺趁手,憨憨一笑,也不说谢,只把床褥下新打的护手拿出来:“这个你带上,你的伤还没好。”
洪凌波摇摇头:“我不要,沉甸甸的,我的伤不碍事,快好了。”
“给你你就戴上。”
“你戴,不戴我就打得你戴上。”
憨大个听了,想想这个小兄弟在城墙上那凶神恶煞的一面,乖乖戴上了。
“走了,该操练了。”两人相偕着向操场去了。
王启明是典型的农村孩子,性子憨直,忠厚,与洪凌波“同居”两年。力气大,很照顾“弱小”,这俩人是一个小分队的,守城的区域也在一块,两年多来,谁也说不清谁帮谁挡了多少灾。最初见得密密麻麻的敌兵如同蚂蚁般往城墙上爬,满天乱箭如同下泼天大雨,洪凌波没经验,惊得呆了,若不是王启明照顾她,她早被穿成箭猪了。到后来,她慢慢适应了,变得比王启明还要勇猛。她整日都在琢磨最简单的杀人技巧。在城墙上,如果你杀人不够快,后面一个很快会冲上来。她天天试验,日日冥想,两年后她耍得一手好枪,若论招数或许不够精妙,但是杀起人来却是足够快,没有花招,只求杀敌。她见王启明人憨心实,就把这枪法教给他,又传了古墓派心法,倒也调教出一个似模似样的徒弟来。内力不高,但是在城墙上杀敌却是管够了。因此,他二人负责的一片是敌兵最难登上来的。
“杀!”
“杀!”
校场上热火操天,士卒们战意高涨。操练时间还没到,就练起来了。见他们两个过来,马上有人叫道:“小波。快来,我这里总是不对,使不上劲,是不是你这招数不对啊?”
洪凌波还没回话,另一个就叫起来了:“你不说你蠢得跟头蛮牛一样,还敢说小波教得不对?”
洪凌波笑笑,她是真喜欢这些粗爽的人,没有心计不讲门派,都是在生死线上互相拉一把的兄弟。走过去看看那位的刀势,“不对,手肘还要再高,怪不得使不上劲呢,你这是砍人还是绣花,动作做那么秀气干什么。”周围的人听了轰得大笑,调皮的就喊:“大壮是心疼媳妇,自己学会了媳妇就不累了,对不对啊大壮。”
“呸你个小猴崽子,找练就来!”骂了一句又专心挥刀。
正练着,郭靖来了,大家停了下来,全体集合列队,等他训话。洪凌波在此两年,郭靖也没察觉到她就在自己的军中。
“八万蒙古大军已过唐州,今晚便能到襄阳。加上此地残存的五万大军,明天我们将要迎战十三万人。”郭靖凝重的语声从台上传了下来。“十三万,蒙古军现在也只能调出这十三万,此战不下他们只能收兵。明天,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战,成败在此一役。我郭靖对天发誓,誓于襄阳共存亡!”
“誓于襄阳共存亡!”
“誓于襄阳共存亡!”
洪凌波心里翻滚,十三万,守军只有不到六万。材料都开始拆民房了,狗皇帝从来没往这送过一分钱。这里的粮食有一半是洪林那边张罗的。补济没有,援军没有,此刻,她更是觉得郭靖的伟大。不管什么人来,他要侵略我们,没那么容易。她心里暗暗思量,拿定了一个主意。
天黑了,憨大个睡得呼呼的,洪凌波偷偷爬起来,整整身上的衣服,摸出床下的包裹,潜了出去。找到没人注意的角落,从城墙上溜了下去。敌军放哨的也有些犯困,洪凌波轻闪过去一个手刀放晕,来到了最近的营寨。摸出包里的火折子,浇了火油在帐上,唰,只一下,此处着了。她又偷偷绕开,闪到另一边又是同样动作。
火势渐起,有人惊醒,洪凌波不敢停留,再次转到另一边又是一下。
她很想烧点大货,可是明显最中央的才是正主,就连粮草也被围在中间。十几万大军的营帐,她还不敢闯,只敢在边角料煽风点火。企图扰得对方休息不好,明天战时气力不济。
“干爹,有人放火!”远处树林里有个声音。
“哦?哪个如此胆大,倒是位英雄。”
“我去看看。”一个身影闪了出去。不多久,这个方向的营帐也开始着火,火光中露出一张俊毅沉着的脸。不多久,身影又闪了回来。
“见着人了吗?”
“没有,已经离开了。”
“会不会是她?”
“……她倒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必多想,明天就能见到她了。”
第 48 章
黎明前的黑暗,林中两人悉悉索索动作起来。“手雷系好,小心些。”
“恩,您若有事发信给我。”
“我知道。你记住,她若是身边有人你得忍耐。”
黑暗中一双眼睛轻眯了一下,再睁开时,眼中有若流星划过,轻笑了一声:“她很笨的,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