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熬粥熬的很用心,一直用小文火,不紧不慢的熬着,一直熬的米粒儿都彻底的化了,才熬出黏黏的一小锅粥来。她看粥差不多好了,把火关的更小,抬眼一看,竟然已经过了九点。
正是父亲该吃药的时候。她就盛了碗粥,悄悄上了楼。
“爸。”绾绾推开门,边把粥放在床头柜上,边轻轻叫了他一声,“起来吃饭吧。吃过再睡。”
叶胜和没回答。自从他生了病,睡眠就一直很深,甚至让人觉得是晕厥了,很难叫醒。于是绾绾又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爸爸。”
他还是没动。
绾绾有些心慌,手上使了劲推他,扬高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爸!”
她腿一软,手忙脚乱的扶住了床沿,手掌重重的拍在了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可叶胜和还是没有反应。
绾绾浑身都在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仿佛突然失了声,只是盯着床上侧躺的背影喘息着,仿佛穿着夏装被仍在了冰天雪地里,动都动不了。她鼓了好久的勇气,终于气流冲出了口,有些尖:“爸!”
楼下的老太太听到动静,手忙脚乱的跑了上来,一把拉起瘫坐在地上的绾绾,一手就探上了叶胜和的鼻息。
绾绾死死盯着老太太,只觉得恐惧,漫天漫地的恐惧席卷而来,躲都躲不开。
老太太转过来的脸色缓和了些,朝她点了点头。
绾绾猛然失了力,就着床沿靠了上去,仿佛要蹦出来的心脏也慢慢缓和了跳动,渐渐缓和了过来。
她看着老太太:“妈。”
老太太也有些红了眼眶,朝她点了点头:“没事。”
绾绾终于忍不住低低的抽泣起来:“妈,我怕。”
老太太把她抱在怀里,像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抱着她,给她温暖和依靠:“别怕,只要咱有心,总能找到合适的。”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也哽咽得说不下去,只是紧紧抱着她。
绾绾只觉得耳朵旁一片冰凉,仿佛有液体顺着耳朵,一直流进了领口,仿佛是一个冰块,却是刺骨的厉害。她也忍不住反手紧紧抱住了老太太:“妈,总会有的。”
她们只能这样相互依靠,相互鼓励着。哪怕这样的梦想看起来实在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下午的时候,傅烬阳开车接医生来家给叶胜和做透析。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不适合再跑来跑去做透析。于是傅烬阳主动提议他做车夫,请医生来家里帮忙做透析。
绾绾心疼父亲,也就同意了傅烬阳的提议。
老太太在楼上帮忙,绾绾和傅烬阳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发呆捱时间。
绾绾坐着出神,也不知道盯着什么,眼神直勾勾的有些愣。傅烬阳盯着绾绾,只觉得她瘦了那么多,原本就不算胖,现在更是瘦的可怜,下巴越发尖了起来,也没什么好颜色,只显得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却没有神彩。
他忍不住轻轻搂了她,说:“别担心,再等等,总会有的。我找遍了城里的医院,只要有捐献的,都先考虑伯父的配型。”
绾绾点了点头:“嗯。”
傅烬阳又说:“你瞧你瘦成什么样了,我抱着你都觉得硌得手疼。”
绾绾转过脸,朝他勉强的笑了笑:“我还算好,我妈才瘦了好多。今天上午她抱着我的时候,胳膊支在我肩膀上,支的我生疼。”
然后她细细告诉他早上发生的事情,仿佛也不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情而说,只是为了找个说话的人,找件能说的事,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傅烬阳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也不插话,就听她说着。
过了好久,绾绾好像终于说累了,就在他怀里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起来,让他忍不住低头去看她。她的睫毛很长,微微的扇动着,像两只跳脱的蝴蝶。从他的角度看起来,脸型竟然成了个完美的瓜子脸,完全不似刚认识她时有些圆圆的鹅蛋脸。
她的压力,她的苦,他都知道。早在一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就曾深深的体会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疼的教人说不出话来。
他稍微侧了侧身,好让她睡的舒服一些。不料就这轻轻的一震,她就被震醒了,猛地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有些慌的看着他:“怎么了?”
傅烬阳朝她笑了笑:“没事。我怕你睡的不舒服,就挪了挪姿势,没想到把你惊醒了。”
绾绾“哦”了一声,又朝他靠了过去:“医生还没下来?”
他把她搂的紧了些:“没。你才睡着还没五分钟。”
叶绾绾点了点头,脑袋在他怀里钻了钻,像只小动物找到了温暖的怀抱似的拱了拱,闭着眼说:“等下我妈下楼你叫叫我,我稍微眯会儿。”
傅烬阳“嗯”了一声,再不敢动,就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全身都僵硬发麻。
她的精神竟是绷的那么紧,只怕稍微有个动静,就会绷断了线。
不多时老太太陪着医生下了楼,傅烬阳正要叫绾绾,她就已经自动醒了过来,揉着眼对老太太说:“好了?”
老太太朝她点了点头,说:“你爸睡了,要不你跟小傅出去溜达溜达吧,顺便帮我送送秦医生。你瞧瞧你,在家都闷一个月了。”
绾绾看了看傅烬阳,见傅烬阳也正看着她,于是她点了点头:“好。”
她顺手拿了外套披上,正要尾随秦医生出门,就被傅烬阳一把拉了回来。
绾绾有些疑惑的朝傅烬阳看去。
傅烬阳仔仔细细的帮她把拉链拉严实,又认真的帮她把领口翻好,才拍了拍她的肩膀,顺手又牵了她的手:“好了,走吧。”
绾绾回头瞟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正看着他们,脸上有微微的笑。
她又有些窘,被傅烬阳握着的手也有些不自然,手忙脚乱的对老太太说了句:“走了。”
然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他们一起朝小区外走去。走了两步,叶绾绾转过头来朝傅烬阳看去,正好瞧见他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仿佛心情很好。
绾绾有些窘,白了他一眼:“你乐什么。”
傅烬阳朝她俯过身来,压低了声音,热气喷在她的脖子上像是在挠痒痒:“叶绾绾,你不好意思什么。”
叶绾绾脸上又一红。
恰好秦医生转过身来,替她解了围:“叶小姐,我在这里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要么我们送送您?”绾绾说。
“不用不用,我现在还不回医院。我自己走就可以了。”秦医生说。
绾绾点了点头:“那好,秦医生再见。”
绾绾和傅烬阳立在小区外的马路上送走了秦医生,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傅烬阳问:“你想去哪?”
绾绾说:“随便。”
傅烬阳看她兴致缺缺,伸手把着她的肩膀,推着她朝前走:“叶绾绾。”
“嗯?”
“你知道一个炎热的下午,火柴头挠痒痒的话,会怎么样呢?”
“怎么样?”
“挠啊挠,挠啊挠,然后着火了……”
“喔。”
“你知道三分熟的牛排和七分熟的牛排,为什么不打招呼呢?”
“为什么?”
“因为它们不熟啊。”
“喔。”
“叶绾绾,你怎么都不会笑一笑?”
“因为你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啊,都快要冻死我了。”
“……”
“傅烬阳。”
“干嘛?”
“谢谢你。”
他很久都没说话。
下过雪的地面上,踩上去吱吱呀呀的响。气温倒不算很低,反倒是初雪后清新的空气,有些微微的暖意。树枝早已成了光秃秃的一杆,一颗颗孤零零的站着,瘦骨嶙峋。
傅烬阳突然说:“不用谢。”
绾绾停了脚步,转身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你说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还偏要说。”
她的鼻子都冻红了,脸也红扑扑的可爱。
他忍不住亲了她一下:“因为想哄你开心啊。”
叶绾绾伸手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声音就有些闷闷的,像是从地底下传来:“虽然一点都不好笑,可似乎也不是那么冷。”
傅烬阳只是搂着她,什么都没说。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薄三:“你在哪呢?”
傅烬阳说:“在绾绾家。”
“哦。”薄三说,“有情况了么?”
傅烬阳说:“暂时还没。要找个彻底匹配的,实在是难。”
薄三说:“偏偏我是A型,不然我也去做个化验,说不准我就是那万里挑一。”
傅烬阳心里一动,嘴上却笑着说:“要么你再去化验化验血型,没准儿就是B了。”
薄三抽了抽气,说:“我没事儿,不打扰你跟嫂子甜蜜了啊。咱改天再聚。”
绾绾见他挂了电话,问:“薄三?”
傅烬阳点了点头,对绾绾说:“我得早走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家吧。薄三找我有事。”
第四十三章
眼瞅着就十二月过了半。
叶胜和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已经没法起床,天天都要做一次透析。他也越来越瘦,体重急剧下降,只剩皮包骨头,手背上的皮松松挎挎的耷拉着,骨节分明,蓝紫色的血管凸了起来,看着都有些吓人。
绾绾刚喂了他吃过午饭,照顾他躺好睡觉,然后到楼下来刷碗。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家里的电话已经有很久不曾响过,她急忙擦了手去接。
原来是傅烬阳。他急急的说:“我打你手机你不接,只好打在家里。没吵着你爸爸休息吧?”
“没事的。你急着找我干什么?”她问。
傅烬阳的声音听起来就透着喜悦:“绾绾,找到合适的肾源了!”
她愣了半天反应不过来,直到傅烬阳又叫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傅烬阳笑着说:“肾源找到了!”
绾绾的眼泪刷就掉了出来,仿佛久旱遇着了甘霖,严冬遇着了暖柴,美好的让她害怕,害怕梦想破灭后越发的失望和黑暗。她伸手擦了擦眼泪:“傅烬阳,你再说一遍,什么?”
傅烬阳又说了一遍:“肾源找到了,是活体捐献。绾绾,是真的。”
她终于哭出声来,捂着嘴抽抽噎噎好久才敢再和他讲电话:“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傅烬阳说:“是医院里联系到的人,要等医院具体进一步联系。”
绾绾点着头:“好,好,等一下我就去医院。只要对方愿意,不管是什么条件都接受。”
傅烬阳笑了笑,说:“不着急,我等一下过去接你。”
挂了电话,绾绾就跌跌撞撞朝楼上跑去,顾不得脚下的盆栽被她踹倒了好几盆,只是朝自己的卧室冲去。
老太太正在里头休息,猛地听到门被“哐——”的一声推了开,睁眼一看,是叶绾绾,脸上还带着眼泪,气都要喘不过来。老太太猛地一惊,翻身就下了地,拖了拖鞋就要上楼:“你爸怎么了?”
绾绾拦住老太太,猛地抱住了她,语气激动而欣喜:“妈,终于找到肾源了。”
老太太浑身一僵,死命把绾绾从她身上扯开,不敢置信般地盯着她问:“真的?”
她一个劲儿的点头。
老太太突然松了口气,也红了眼眶,又朝床边走去,嘴里喃喃念着:“老天开眼了,开眼了。”
绾绾抹了抹泪:“我等下去医院打听打听,您在家陪我爸。”
老太太没有反对,又重新躺了下来。
绾绾靠了过去,只见她脸色平静,偶尔吸吸鼻子,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很快就湿透了枕头,止都止不住。
绾绾握了老太太的手,说:“妈,这是好事,您哭什么呀。”
老太太不说话。
绾绾又说:“妈,您别哭。”
她安慰着老太太别哭,自己却又要红了眼眶,仿佛这半年的辛酸悲苦,终于能够被彻底的释放,再也不用纠缠不休;仿佛这半年的绝望痛苦,终于熬到了头,看到了光亮。
不料下午去的医院,不是他们做透析的那一家,而是另外一家颇有盛名的医院。
一位姓汪的医生接待了傅烬阳和绾绾。
绾绾迫不及待的问:“医生,如果现在做手术,成功率有多大?”
汪医生扶了扶眼镜:“这个可不好说,一般来说呢直系亲属做移植成功率要远远大于非直系亲属做移植。所以手术成功与否,还要看术后是不是有排斥反应。”
绾绾点了点头:“可有总比没有好。医生,那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供体方有没有什么要求?或者,我们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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