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霞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伯霞和仲霞眼中闪过了意味不明的光彩。
她放心了。这三姐妹,并不老实。既然不老实,就应该知道,这样的机会很难得。能和正院攀关系……如果能顺利靠拢到大太太身边,有了身孕后抬上姨娘,终身也就有了着落。
二娘子也露出了满意地神色。
七娘子和她交换了一个眼色。
大太太就不动神色地把三姐妹打发下去了。“还算是聪明人。”她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能给四房添点麻烦也好。”
大太太不笨,只是在内宅的争斗上,没有太多的心机。
二娘子就欲言又止,扫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暗暗叹了口气。二娘子秉性清高,只知道当家主母要秉公行事,虽然少不了心机,但也决不能显露出来,落得个难看。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大太太想和四房较劲的心情,七娘子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母女间的矛盾,不是她一个庶女能够介入的。她站起身笑着找了个借口:“……先生嘱咐我要勤练字。”
大太太想到五娘子这半年来也勤练书法,看着七娘子的眼神,倒亲昵了一点。七娘子勤奋些也好,正好激励五娘子向上。“去吧。”她慈爱地拍了拍七娘子的手,“用心写起来,我们家也出个卫夫人、管道升。”
七娘子抿唇微笑,退出了西梢间。
很快西梢间就传来了二娘子说话的声音。
立春并王妈妈、梁妈妈也都退了出来。
梁妈妈笑着握住了七娘子的手,“白露在西偏院服侍得还用心吗?”
她是白露的干妈,七娘子是早知道的了。七娘子露出一些迷惑,“很用心!”
梁妈妈笑眯眯地对七娘子说,“不瞒七娘子,我是白露的干妈……她娘和我当年也是一道扫地的小姐妹……”
七娘子盈盈而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对梁妈妈就亲热了几分。梁妈妈也对她亲热了几分,弯弯的眼睛里,只有笑意。
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七娘子又请梁妈妈多来看望白露,便出了堂屋。
恰好就在院子里迎头撞上了许凤佳。
七娘子心中不由得暗叫晦气。今日是沐休日,许凤佳怕是来找五娘子的。“表哥。”她蹲身请安,皮笑肉不笑。
许凤佳扫了她一眼,勾起唇角。“表妹。”他慢吞吞地应答。
两人擦身而过。
……
霜降被开了脸,大老爷这几天就多是歇在溪客坊。又难免抱怨房舍狭小,他不能尽情。就和大太太商量,把三娘子和四娘子挪出溪客坊,在园里另找住处。
大太太推说有客人在,倒不方便打墙动土的,等送二娘子出嫁,再来安顿三娘子和四娘子,屋舍也宽松些。
大老爷方才罢了,过了几日,不知怎地,又流连进了浣纱坞。连续十多天都睡在浣纱坞里,要不然,就睡在外院。居然很少到溪客坊去了。
四姨娘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黯淡,虽然脸上盈盈的笑,是从来没有断过,但如七娘子这样擅长察言观色的,就能从眼角眉梢,看出昏暗来。
在这个时候捧出霜降,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恐怕和三娘子的嫁妆有关……
七娘子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三娘子的婚事,大太太交代得不清不楚的,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谁提议作罢。如果是大老爷先起意反悔,这么多天过去了,总要私下里先和四姨娘交代一番吧?不然当着四姨娘的似水柔情,大老爷又怎么好意思?偏偏从四姨娘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又不像是知道了三娘子的婚事已经告吹的样子。捧出霜降,无非就是为了三娘子的嫁妆,想要把大老爷的宠爱争取在溪客坊内。……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疑问,向大太太吐露。
在正院过了小半年,七娘子算是看出来了。虽然大老爷明面上很尊重大太太,但他真正宠爱的,却是四房。只是为了和大太太打对台也罢,真心宠爱也罢,在三娘子的婚事上,大老爷是铁了心要和大太太对着干了。当着许夫人的面,如果两人爆出什么冲突的话,大太太恐怕会加倍生气。
七娘子就留了神,细细地观察着三娘子、四娘子的神态。
一时间,府中倒也平安无事,就连最能闹腾的许凤佳,都销声匿迹,少了声音。
七娘子也渐渐地忘了假山上的不愉快。到底是小男孩,再坏也坏不到哪去的……知道自己不好惹,恐怕也就渐渐地丢开手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和半年前相比,只有些微的不同。
七娘子的字写得越发好了,五娘子暗中和她较劲,练字也练得更起劲。
绣花也渐渐地有了模样。
白露服侍得更尽心了。
梁妈妈、王妈妈见了七娘子,也都带着笑,客客气气地当正院的小姐一样待她……
九哥和七娘子之间的话虽然多了些,但彼此还是淡淡的。
二娘子忙着准备嫁妆,许夫人成天出门求神拜佛……
二太太三天两头过来找两位姐姐说话。大太太有时候应酬,有时候就懒得见她,称病。二太太也不在意,反而来得更勤了。
算算日子,七娘子又托了立夏的娘周嫂子带了十两银子上封家去串门,封太太千恩万谢——今年年成不好,封家新置办的田土,没有多少出产。
日子平淡地淌了过去。
进了十月,大老爷张罗着带全家人到太湖赏秋。
44、化星
过了九月,大老爷清闲了下来。
每年到秋收的时候,地主佃户之间总会爆发械斗,去年就有佃户一气之下落草为寇,闹出了大半省的动静,虽然是江西一带的事,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大老爷并哥布政使的心也都高高地悬着,直到过了九月进了深秋才能松一口气。
想着这几个月来,家里多事,又来了客人。大老爷就张罗着到太湖赏秋。
许夫人兴致盎然。她这还是第一次下江南,虽然这段日子,也被众太太簇拥着到苏州城里外的几间禅寺去上过了香,但还没有浏览过太湖的景色。
二娘子一心准备嫁妆,又怕大太太和大老爷都不在家,孙家的人要是真来了,倒不好招待,就没有去;三娘子也称病不去……都知道她是怕了许凤佳;四娘子却是真病了,进了九月就一直有低烧没退,像是要发豆的样子,不敢吹风,也不去;八娘子也犯了咳嗽,连带得二太太也不能来;到最后取得小辈,只有正院几个孩子,并六娘子、许凤佳而已。
虽然如此,排场却也不少。小姐们各人带了一名随身丫鬟,乘了小小的翠幄清油车,大太太带九哥坐了四人抬的轿子,许夫人本是国公夫人,要用八抬大轿,却又嫌铺张,与大老爷、大太太一样,换了红顶四抬的轿子,许凤佳偏不坐轿,骑了杨家日常喂养的好马,在母亲轿子边上护送。又有服侍的婆子,张罗的管家等,满满的坐了三辆大车跟在后头,前呼后拥,缓缓地向光福镇去了。
偏巧到了半路,又遇到了江苏布政使李家的轿子。
两边互派了人,通了讯息,才知道原来是李太太去铜观音寺祈福。两家倒正好同路。
苏州的大户人家,多半都有自己常去的禅寺。
据说李太太的嫡子,就是在铜观音寺求来的。
大太太听了立春的回报,心领神会。“到了光福镇,派人问问李太太,要不要一道去太湖赏秋。”她含笑吩咐。有大老爷在,李太太多半是不会来的,但总要客气一下。从李太太身上,她就想到了许夫人。许夫人前一阵子,只是在她的陪伴下赴众女眷设下的宴席。这阵子她告了忙,许夫人却又没落下出门的脚步。苏州一带大大小小的佛寺,她几乎都逛遍了……什么事,让许夫人这样的上心?大太太不禁目光微凝,回想着在京城的见闻。
旋即,又听到了许凤佳的声音,与五娘子咯咯地笑声。她略略皱了皱眉,转眼间,又微笑了起来。凤佳这孩子,天性顽皮,倒是和小五相处得不错,别看他连二娘子都敢戏弄,却是一直没有捉弄过小五……
临傍晚的时候,一行人进了光福镇,两家都在铜观音寺歇脚,一时寺内满满当当,装满了丫鬟婆子,遍地都是莺啼燕语。
梁妈妈就笑模笑样地进了李太太下脚的院子,没有多久,回来禀报大太太,“李太太谢过太太的美意,说是这次过来要长住一段日子精心吃斋,就不打扰太太与姨夫人了,等明日早上带十二少爷来给太太、姨夫人请安。”
“哪里说得上请安,这李太太就是客气。”大太太忙说。
许夫人只是笑了笑。又漫不经心地吩咐身边的许凤佳,“到了外头不比在家,你就不要乱跑了,在我身边老实待着吧。”
许凤佳沉下脸,淡淡地应了一声。
许夫人就看了七娘子一眼,对她笑了笑。
七娘子心底有些发寒。她一直害怕这个一脸精干的许家姨夫人,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似的。看来,许凤佳和她的那几次冲突,也的确没有瞒过许夫人。虽然虽然的笑容里没有多少的恶意,但七娘子还是禁不住多了几分小心。以她的身份,如果不经意间触犯了许夫人……七娘子不敢再想下去了。
大太太却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三姐要是能留在苏州过年就好了。”她有几分遗憾,“我们家在邓尉山上的别业,周围全种满了梅花,从腊月开到二月都不会谢!可惜现在不是花期,住进去就冷清了些。”
许夫人也很向往,“京城什么都好,就是寸土寸金,住处小不说,平时想出外踏青,都没有什么好去处。”
两人就说起了未出阁的琐事。
孩子们听得无味,三三两两约出去玩耍。九哥就张罗着要去找李家的十二少爷玩耍。
七娘子不免悄悄问白露,“李家这位十二郎,是眼下的这位李太太亲生的?”
白露含笑点了点头,“这一任续弦就生了这么一个亲儿子,看得也是和眼珠子一样的,平时到哪里都带在身边。”又和七娘子咬耳朵,“李家和我们家不同,这任太太不大管事,府里几个姨娘斗得厉害,李太太也都当作不知道,得了闲就爱带小少爷出来住,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李老爷也很少管她。”
难怪李老爷和大老爷走得这样近,但李太太却很少上门和大太太说话。
七娘子好奇,“前头几个太太也有儿子吧?”
“都有,原配还有两个嫡子,现在都在山塘书院读书,身上也有了举人的功名。”白露点了点头。六娘子凑过来笑着听白露八卦,白露也没有回避的意思。明天李太太就要过来了,七娘子当然想要多知道一些李家的情况,“第一任续弦生的嫡子身子不大好,全靠药培着,第二任生了十一郎,今年也有十三岁了,这一任太太倒是对他也不错,时常也把他带在身边。”
像杨家这样的家庭,人口已经算是简单的了。当时的封疆大吏,哪一个家里扯出来都有一营女兵,外加无数子女,杨家这样只有九哥一枚独苗的,实在很少见。
六娘子也笑着说,“十一郎和十二郎都来过我们家的,十一郎的舅舅在京城与二叔很亲善,所以父亲也对他格外看重。”
世家大族之间,常常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七娘子点了点头。就看到许凤佳出了屋子,慢悠悠地走向了她们。她心头一紧,握住了六娘子的手。
六娘子也僵住了。
白露不由得有些好笑。七娘子凝神戒备的样子,倒难得见,要比平时那淡淡的表情,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我们在东跨院下脚,还是先过去收拾一下包袱吧。”她柔声说。
六娘子和七娘子就手拉着手,进了女眷下脚的东跨院。
许凤佳似笑非笑地目送她们拐过了墙角。看来虽然面子上绷得紧,但杨棋心底还是有几分怕他的。
……
杨家人占了铜观音寺一大一小两间院子,大老爷和大太太在大院子正屋歇脚,六娘子和七娘子就被安排到了东跨院,西跨院里住着九哥与五娘子,许夫人带着许凤佳歇在小院子里,还有些两家的下人们,就一并住到了后院。
大老爷一直在寺里和主持谈天,到了晚饭时分才回屋与家人一起用了晚饭,吃过饭又出了门,还留话请大太太不用等他。
大太太不由得银牙暗咬。
七娘子就不敢久待。
大老爷宁可和主持彻夜倾谈都不愿和大太太歇在一屋里,可见俩夫妻之间的生疏。夫妻之间走到了这个地步,必定是恩怨纠缠……大太太现在一定不愿意被庶女见证着她的不快。
七娘子就给六娘子使了个眼色。
六娘子会意地点了点头,拉着七娘子起身向大太太道晚安。
两个小姑娘出了屋。
光福寺的夜要比杨家萧疏得多。毕竟在山脚下,周围也没有多少高楼,阔达的、深青色的夜空毫无保留地倒扣在两个小姑娘头顶,淡白色的银河横跨天际,星子密密麻麻,亮地好像野兽的眼睛,无言地注视着她们。
六娘子就不自觉牵住了七娘子的手。“我和你一床睡吧!七妹。”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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