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七娘子的眼神就让七娘子很不舒服。
好像在看着一只有趣的动物!
偏偏,许夫人又是那样溺爱,大太太也没有管束的意思。
想告状都不知道该向谁说。
连二娘子都被整过了,还有谁是许凤佳的克星?
七娘子心里有事,就格外的寡言少语。
连大太太今天频现的笑脸,都没有留意。
“过几天就是重阳。”大太太和颜悦色。“今年就在聚八仙后头的假山上登临一番吧!”
重阳节要登高插茱萸,饮菊花酒。
大老爷笑着说,“到了那天,在朱赢台摆几桌请姨夫人赏菊花。”
朱赢台外种满了菊花,这时候正值盛放。
来给大老爷、大太太请安的许凤佳起身代许夫人谢过了大老爷的好意。
在大人面前,他一向举止有度。
才一坐下,就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心中愠怒,索性别过头和五娘子说话。
“……五姐,你现在临的是谁的贴?”
今日在家学,先生破天荒夸了五娘子的字。
虽然还有些粗疏,但和半年前相比,已是天上地下。
五娘子眉间闪过了一缕得意。“这几个月在临《多宝塔碑》。”
多宝塔碑是颜真卿的代表作,没想到五娘子连临帖都是走雄浑刚健一路的。
七娘子眼中闪动着笑意,“先生也让你抄书了?”
先生现在已经讲到了《朱子家训》。七娘子得了闲,又要抄写书中的字句。
“嗳,现在早起写完了一百个大字,还要再抄一页书,累得很。”五娘子嘟起嘴抱怨,却也带着一丝喜悦。
两姐妹相视一笑。
七娘子的烦躁却没有因为这番对话而消除。
许凤佳还在看她!
看什么看!难道还能看出朵花来?
好几年来第一次,七娘子想要起身把茶碗合到许凤佳脸上。
一时又想到了九姨娘。
其实她的性子,也不是天生就这样稳。
刚‘懂事’的那几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总是第一时间,就要反击回去。
九姨娘每每就在话要出口的那瞬间,握住她的手。
冰凉的手心,一下就让七娘子冷静下来。
自己好不容易才树立起的稳重路线,怎么能因为许凤佳的一点挑衅而坏事?
不管许凤佳错得多厉害,她也不能跟着错。
否则在大太太眼底,她总有三分不是。
七娘子只好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
众人已起身告辞,几个正院的儿女鱼贯进了净房洗手。
大老爷不免问了一句,“怎么九哥身边的丫鬟换了人?”
“噢!”大太太的笑语声就传进了净房,“也都到了配人的年纪了,进了腊月,要放一批人婚配的,正好就换两个先上来服侍着。”
只是那一口血,就让两个丫鬟从人人艳羡的正院,跌回了自家小院。
七娘子心中不由有些恻然。
旋又庆幸起来。
至少还能留得性命!已是造化。
立春笑着为九哥洗手。
眼角眉梢却分明露出了心事。
她也已经十六岁了,赶不上这一次,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阵子,立春躲大老爷,就好像在躲瘟神。
就算这样,每每大老爷和大太太一搭腔,她就心头一跳。
生怕大太太轻描淡写地就把她开了脸,送到了通房堆里去。
七娘子把她的心不在焉看在眼底。
其实说实话,以立春现在和她的交情,如果能开脸做通房,对七娘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毕竟这样一来,两人都是在正院没什么根基,只能靠大太太生存的人物。
立春又是大老爷的通房。
她们不会有太多的利益冲突,却可以结成联盟,互通有无。
但一想到大老爷脸上隐约可见的皱纹,七娘子就一阵恶心。
大老爷就算保养得再好,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立春却才止十六岁!
一想到大老爷和立春在一起的画面,七娘子就想吐。
她恍恍惚惚地洗过手,吃了饭,就要起身告退。
大太太却忽然对七娘子招了招手,“你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40、测试
大老爷吃过饭,就进浣纱坞去了。
杨家也不是没有别的通房,但大老爷这小半年来,居然只是专宠浣纱坞里的三姐妹。连大太太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到底是闽越王的人,怎么好宠成这个样子。”她和七娘子抱怨。
大太太吃过饭,就和七娘子坐到了西稍间说话。
西稍间是待客的地方。
不比东稍间,是大太太的卧室,透着亲热与信任。
大太太恐怕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
七娘子微微一笑。
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没有谁会贸然就把一个七岁小孩,当成自己的心腹。
“父亲年纪大了,恐怕有时候,只是想和年轻人呆在一起。”
到了这把年纪,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正因为自己不再年轻,能看着年轻人在周围走动说话,肆无忌惮地散发着一股青春活力……也都是一种享受……
大太太不禁笑了笑。
“你倒是个小机灵。”
随便一个小孩子,哪懂得这么多。
七娘子垂下头,有些拘谨地应和着大太太,微笑了起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谈话。
大太太的性子,她还没有摸得很透。
“你三姐的婚事,恐怕要出变数了。”大太太也没有在意七娘子的拘束,而是自顾自地沉吟了起来。
咦?
世家大族之间,讲的就是一诺千金,两边已经达成了默契,除非杨家想和王家交恶,否则怎么会出尔反尔?
七娘子就抬起头疑惑又关切地注视着大太太。
大太太叹了口气,“王家和大皇子走得有点近了!”
七娘子顿时恍然。
虽然生活在深宅大院,对宅门外的事,她都并不太清楚。
但许家姑奶奶和太子的关系,她却从五娘子口中听说过。
大太太再来了这么一句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像父亲这样的位置,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异常。”她附和着大太太的说法,“王家身为世家,作风本该更稳健些,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早就表明了立场。这门婚事不结也罢,否则将来若是牵连到我们杨家,那就是三姐的罪过了。”
大太太唇角微翘。
这孩子倒真有几分难得。
当年初娘子在她这个年纪,还只会为宅门里的小事给大太太出主意,宅门外的大事,她就不懂了。
或许是小小年纪,就从走过了宝鸡到苏州的漫漫长路,让她的眼界也比常人开阔吧!才点拨了一句,就想透了个中关节。
她起了几分兴致。
“虽说亲事是暂时不能成了,但总要等王家上门提亲,我们才好意思说回绝的话,不然贸贸然写信去拒绝,反而有自作多情的嫌疑。”
派人来问大老爷对这门亲事的意思,和真个上门提亲,到底还是两码事。
大太太说的上门提亲,是请了官媒进二门,大媒在外院,带了四色礼物上门提亲。
一般像王、杨这样的人家,总是在正式提亲之前,就摸准了对方的意思。谁也没那么大的脸,贸贸然就拎起礼物上门来。
不过,亲事在官媒上门之前,有些变数,也是很自然的事。谁知道王家问了大老爷的意思,是不是就真的会上门来。如果他们改了主意,杨家又去信解释,反而会沦为笑柄。也只好等王家真的派人上门,再说回绝的话了。
“王家虽然和大皇子走得近,但毕竟是福建的名门世家。”七娘子很快就捕捉到了大太太的意思。“若是这样下他们的脸面,难免王家会对我们心怀怨恨。”
王家在福建经营多年,就算是大老爷总督江南,也不得不倚重王老爷。这样根深蒂固的世家,在中或许会元气大伤,但总不会转眼覆灭。既然如此,那就要留一线见面的余地。
大太太就露出了愁容。
“你说四姨娘办的这叫什么事啊!”在七娘子面前,她肆无忌惮地抱怨了起来。“祸是她闯的,烂摊子却是我来收拾!”
七娘子心中却是在思忖着,大太太到底有没有预设好的应对方案。
大户人家说亲,礼节又多,变数又大,一门亲事有变,虽然不说是常有的事,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按理说来,大太太拿出主母的威风,给王家太太写一封信,这事说不定也就作罢了。
借口倒也很好找,就说自己在京里也给三娘子相看了人家……难道王家还上赶着要问是哪户?
这样一来,再拖个一两年,真个给三娘子找一户京里的人家,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大太太就算再单纯,也能想到这个连消带打,把三娘子的亲事重新握进手心的办法吧?
她当然也可以走这条思路,不过这样,大太太只会觉得她聪明,却并不会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大太太最恨的人,现在只怕是四姨娘吧?
七娘子微微笑了笑。
“母亲。”她抬起头恳切地望着大太太,“四姨娘当时既然能蛊惑得了父亲,现在要她来收拾后续,倒也不能说是有错吧?”
大太太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姨娘该做的事!”
四姨娘当时是僭越非分,大太太却不可能在这时候还让她非分下去。
七娘子弯了弯嘴角。
“四姨娘所求的,无非是三娘子有一门好的归宿。”她心中一喟。
若不是自己真的需要在正院立足下来,她也不想在三娘子的婚事上和四姨娘作对。
“还有什么事,比亲自想办法回了这门亲,更能让她心痛?”
这个主意纯粹就是为了折磨四姨娘,说不上稳妥大气。
大太太心底却一下舒坦开来了。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
四姨娘搅风搅雨,图的不就是把三娘子说到个妥当的人家里去?
就偏要让她亲手搅碎这门亲事!
区区一个姨娘,也想和当家主母斗?
多的是办法折腾你。
大太太唇边含笑。
“胡闹。”嘴上却笑吟吟地嗔了一句,“这样的事,哪里是四姨娘一个姨娘能办得了的。”
七娘子只是笑,没有说话。
只看大太太的神色,就知道在这次测试里,她得分不低。
她不是初娘子,初娘子在为大太太出谋划策之前,已经和她一起生活多年,感情牢固。
诤谏这路子,一点都不适合她。
如果此刻的她是初娘子,提出的可能是稳妥的办法,只可惜,她现在还要揣摩大太太的心意行事。
只好先曲意逢迎几年了!
大太太就又问起了西偏院那口污血的事。
“……照你看,谁的嫌疑大些。”她神色不定。
大太太只是脑子单纯了点,有时候转不过弯来。
但是要拿捏她这个庶女,还是很容易的。
这一问,就是在提醒七娘子,她将来的荣华富贵,和九哥息息相关。
七娘子在正院主要的用处,还是要保住九哥。
七娘子心中就是一动。
一下想到了立春略带祈盼的眼神。
“这话关系重大,我不敢说……”她欲言又止。“不过……”
“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大太太笑着拍了拍七娘子的手。
神色终于有了一丝真心的亲近。
七娘子就徐徐谈起了小雪的举动。
“……这丫鬟能进九哥屋里服侍,按理说来,也应该是个机灵人。”她眉间带了隐忧,“只是在那样敏感的时刻,还端了一盘吃的进了九哥屋里。”
小雪吃了那盘来历不明的美食,没有过多久,净房就出现了一口黑血。
怎么看,小雪都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大太太难掩震惊,沉思不语。
“不过,以小雪的出身,如果都能被买通的话……是小七多想了。”七娘子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大太太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搭七娘子的话头,自顾自地沉吟了起来。
七娘子咬了咬牙。
又想起了当年九姨娘眼角眉梢,不时流露出的幽怨。
如果不是进了杨府当姨娘,以九姨娘的手艺,就算做一门普通的亲事,怎么说,也都是明媒正娶的嫡妻。
为人作妾,实在是太艰辛的一条路!
“母亲。”她恳切地低唤。
大太太回过神来。
“……九哥渐渐地大了。”七娘子垂下眸子,流露了一丝忧心。“长年累月地住在东次间,也不是个事。”
两三年内,九哥是必定要搬出主屋的。
大太太点了点头,明白了七娘子的意思。
九哥的性命,牵连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他身边的人,就必须是千锤百炼过的稳妥。
“所以小七想着,向母亲求一个屋里的大丫环,放在他身边服侍……”七娘子仰起脸,脸上写满了恳求。
大太太心中一动。
看来七娘子也很清楚,九哥对她的意义。
整个杨府,恐怕除了自己,也就是七娘子能够设身处地地为九哥打算了吧?
她就叹了口气,难得地说了真话。
“傻丫头,小雪和处暑,难道不是我屋里拨过去的吗?”
连小雪和处暑都有了嫌疑,还有谁是能够放心的?
七娘子眼波流转,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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