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西他敢!”她半抬起了身子,就要怒吼起来。
许夫人和大太太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许夫人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二太太的冷汗涔涔而落。
是她钻了牛角尖。
只晓得二老爷也看着大房的那份家私,却没想到,香姨娘那个贱人!
这还是她没有儿子。
万一有了庶子……
“万一香姨娘有了庶子,你岂不是就要像四妹防你一样,防着香姨娘?”许夫人的声音里,带了些嘲笑。
还是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思……
二太太忽然就觉得自己跪得值得!
“大嫂,是我鬼迷心窍!”她一下就膝行到了大太太身边,抱住了大太太的小腿,“是我鬼迷心窍!大嫂你不要和我计较!”
王妈妈和梁妈妈心底都有了一丝诧异。
二太太的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大太太心底雪亮。
二房的香姨娘一向很得宠,二老爷上京做官,却把二太太留在苏州,一方面,是打九哥的主意,一方面,也是不想让二太太在身边碍眼。
香姨娘是肚皮不争气,还没有儿子。
不然,二房哪还有二太太的容身之地。
女人没有丈夫的宠爱,靠的就是娘家——二太太的娘家又和她不亲。
她本来应该上赶着巴结大太太才对。
没想到却被前几年的花团锦簇迷了眼,还打着过继的算盘,想要重演几年前大太太来讨好她的美景……
有时候就是要许夫人这样的局外人,才能打醒二太太的美梦。
二太太也算是能屈能伸,一清醒过来,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现在帮不帮她,可就看大太太高兴了。
王妈妈看着许夫人的眼神里,写满了钦服。
真正的高手,一剑就定了乾坤。
“现在才知道后悔?”许夫人又冷笑了起来。“要不是听四妹说起,我都不会信!你从小虽不说聪明伶俐,却也憨厚老实,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只会和最亲的人闹别扭,有手段,不往自己屋里的妾使,使到了大嫂头上!”
二太太惭愧地低下头,脸上写满了后悔。
许夫人就缓了语气,“秀菲,你看着办吧。”
秀菲是大太太的闺名。
大太太看了看二太太,简直要从心底笑出来。
三姐不愧是三姐,一出手,就把这死结解了开来。
“都是自家姐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她和颜悦色地说,“弟妹快起来吧。”
二太太擦着眼泪,没有起身,“我没脸和大嫂平起平坐。”
也亏得她能放得下身段。
大太太又笑,“起来吧。”
许夫人看在眼里,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秀菲从小娇生惯养,没有经历过风雨,就很放不下架子,放不下脸面。
这点上,她比不上二太太。
居家过日子,有时候就不能要脸!
要脸面,就得打肿了脸充胖子,把苦往心里咽!
想到大太太这些年来,和秦家走得也是不远不近的,她的目光就更迷蒙了些。
还在和秦帝师置气,怨着他把自己嫁到了杨家吧……
唉,也难怪她心里有恨。
杨家这个样子,也实在是太糜烂了些。
面上光鲜,私底下从杨海东算起,满府里没有一个好人!
还以为送了亲表妹来做妯娌,是给她添了个助力,没想到,反而就是这个亲表妹,一个劲的给她使绊子!
许夫人望着二太太的眼神就重新森冷了起来。
37、发落
“到了秋天,你和我一道去京城吧!”许夫人目光闪动,转眼间,已下了决定。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吓了一跳。
大太太是惊喜,二太太却是惊吓。
“可……”她嗫嚅着,慢慢地起身坐到了大太太下手,“老爷那里……”
“去给她把眼泪鼻涕擦一擦!”许夫人没有答话,而是一脸嫌恶地吩咐老妈妈。
梁妈妈和王妈妈就忙抢出来,把二太太搀扶起来,进了西稍间里的净房。
许夫人和大太太一时都没有说话。
“让她到京城去,和香姨娘斗一斗也好!”大太太似乎是自言自语。
许夫人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
“叫她去京城,不是为了给她找麻烦……不管她怎么对你,你都要记住,二太太是你的嫡亲表妹,在杨家,你不能给她没脸。”
大太太就流露出了迷茫。
二太太很快就重新进了堂屋。
她的脚步有些趔趄,但神态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让二太太去净房收拾,是让她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
“叫你去京城,是让你传话去的。”许夫人把茶碗端在手中,若有所思地摸索着沁凉的青花云纹。“你家老爷这几年来,行事有些不像了。”
大太太就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从那么小小的少年,养到了如今的翰林。
要说没有几分真情,那是假的。
谁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做上官,就开始图谋哥哥的家业。叫她怎能不伤心?
二太太脸色一白。
杨家和秦家、许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杨二老爷在京城的翰林能当得逍遥,还不是靠许家时时提拔,大房年年接济?
听许夫人的意思,是要杀一杀杨二老爷的威风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二老爷要是丢了官,二房可就全完了。
大太太也有些踌躇。
牵扯到官场上的事,不问过大老爷,她也不好表态。
二老爷虽然有诸多不是之处,但这些年来和大老爷却也是配合无间,没有他,大老爷就不知道京城官场上的事,也少了在朝中的喉舌。
少了大老爷,二老爷也没有优裕的生活可过。
两兄弟之间倒不是谁附庸谁,有一些互利互惠的意思。
许夫人似是自言自语,“二老爷这些年来和皇长子走得近,现在,杨家又要把三娘子嫁到王家……”
王家可是才给了太子长史一个好大的没脸。
大太太刷的一下,白了脸。
她虽然在妻妾争斗上,没有多少心得,但自幼在秦帝师身边服侍,哪里不知道这些政治争斗,最是险恶,上位者覆手之间,是顷刻天堂地狱的事!
虽然杨家根基深厚,大老爷又是封疆大吏,但在储位之争上,依然不能走错一步!
许家姑奶奶是太子的半个养母,许家在这场争斗中站在哪边,是不问可知的事情。
现在杨家大有向皇长子靠拢的态势,许家又怎么可能放任下去?
把二老爷放在京城,不过是想在京城安置一个自己人。大老爷真正的朝中靠山,还是许家与秦家。
“二弟真是太妄为了!”她蹙紧了眉头。“他身后,可是整个杨家!”
如果二老爷这么不懂事的话……宁可放个外任,也比留在京城好!
许夫人叹了口气,对二太太露出了推心置腹的表情。
“按理,疏不间亲,我是没法说你家那位杨二老爷什么不是的。”
“三表姐!千万不要这样说!”二太太有些发急,眼泪又楚楚地流了下来。“你看老爷把我留在苏州,几年都没音没信的……我和他哪里还算是亲!”
许夫人和大太太都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二太太和二老爷不亲,那就只有靠向娘家人了。
比起谋算九哥,恐怕她现在想的,更多的还是对付香姨娘吧。
“这么大的人了,连个成算都没有!”大太太就数落起了二老爷,“家里寄去的银子,寄来多少花多少,香姨娘戴的一副头面,光是做工就用了几百两。”
“对三个小少爷,教育得又那么不经心。”许夫人在一边帮腔,“多大的人了,也不就个名馆,找了个落魄秀才来当塾师。”
二太太就是一阵发急。
“孩子外公看不过眼,说了几句,反而又和王家闹起了生分。”大太太眉头紧锁,“我到京师去见表舅,老人家握着我的手,抱怨女婿,倒是抱怨了几个时辰。”
二太太娘家姓王。
“这个死没良心的!”二太太不由得咬牙,“这可也是他的骨血!”
戏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做足七分了。
许夫人叹了口气,“星爱,不是我说你什么,你也狠得下心!孩子没有母亲在身边,谁是知冷知热的?”
“身边的几个养娘,也都是妥当人……”二太太嗫嚅。
“香姨娘就差没把你们二房的屋顶揭了!”许夫人一脸的忧急。“想要带你去京师,也是叫你去看看儿子的,你要不愿意,那这事就算我没提。”
“三表姐。”二太太一脸的祈求,“我以前糊涂,是我以前糊涂……您可要拉我一把,就带我去京师找二老爷算账吧!”
许夫人肯做她的后盾,二太太就有了威势,有了底气。
许夫人和大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
“弟妹不要着急。”大太太和颜悦色,“你是我嫡亲表妹,名门世家出身,那香姨娘又是什么东西?俗话说的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等你到了京城,不消几日也就没有声音了。”
二太太感激得又是哽咽起来。
“我真是没脸受大嫂的好意……”她掏出帕子捂住了脸,肩头一抽一抽的。
气氛至此,一片和睦。
#
二太太留下来吃了中饭。
大太太就特地在西里间开了一桌,上桌的都是自家人。
正院的几个儿女并八娘子、许凤佳就围坐在长辈下首。
“凤佳年纪还小,我也不放心他在外帏胡闹。”许夫人解释,“还是带在身边放心!”
许夫人也就是这一个嫡子,看得和眼珠子一样,也很正常。
大太太笑了笑,“自然,连九哥现在都是睡在东次间,和我隔了碧纱橱而已。”
二太太不由得面上一红。
七娘子看在眼里,眉头略皱。
从几个长辈的神色来看,二太太肯定是服软了。大家也重新有了和气。
不然大太太又何必特地留饭,还把气氛弄得这样亲切。
正是示恩的时候,又何必提起九哥,触了二太太的心病?
许夫人就笑着说,“你也太小心了点,男孩子还是要粗养。在家的时候,凤佳成天带了人出去东奔西跑,我也懒得管。”
在亲戚家就是这样了,在京城许凤佳得有多闹腾?
七娘子不禁有些吃惊。
她细细地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郎窑鸡血红小碗。
许凤佳一直在看她。
虽然七娘子很沉得住气,也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被整,她倒是不怕。
怕的是明知道他将要整你,你却还不得不装着没事。
几个女儿也都留意到了许凤佳的眼神。
大家都知道许凤佳的性子有多顽劣。
六娘子很是同情地看向了七娘子。
五娘子神态莫测。
九哥却有些懵懂,他学业繁忙,不晓得许凤佳最近是连着犯了好多事。
“怎么表哥一直在留意你?”他和七娘子咬耳朵。
七娘子叹了口气,“吃你的饭吧。”
可不能把九哥扯进这种事里。
许凤佳是许家未来的继承人,九哥和他的关系总归是越亲密越好的。
九哥只好低下头吃饭。
吃过饭,二太太就带了八娘子告辞回去。
大家把她送到门口,大太太又拉许夫人到屋里说话。
许夫人虽然有午睡的习惯,但也只好强打精神应酬大太太去了。
九哥就只好去五娘子屋里午睡。
七娘子回了西偏院。
许凤佳的眼神好像还跟在她身后,让她脖子一阵刺痒。
#
“二弟怎么那么糊涂!”
大太太却是有些迫不及待。
才一进屋,连茶都没上,就抱怨起了杨海西。
天气才到八月十五,苏州还很闷热。
东稍间却是一片清凉,墙角的大磁盘里放了冰山,立春在屋角站着,徐徐的冲冰山扇着风。
见到大太太和许夫人进屋,她就施了一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大太太略微皱眉,也没有多说什么。
王妈妈立刻就站到了冰山后头,拿着团扇,缓缓地扇起风来。
许夫人就在窗边坐了,沉吟起来,过了一时,才慢慢地说。
“杨二老爷心思很深,平国公和他吃过几次酒,也都没有看透这个人。”
“这可不是他一家的事!”大太太很着急,“本家且不说了,光是他大哥都没有站队的意思,他就开始闹腾了?”
“皇长子现在在京城风头很劲!”许夫人眉头一舒。“颇有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意思,皇上迟迟不封爵……恐怕二老爷是想豪赌一把。”
怕的就是杨家大房不声不响地就靠到了另一边去……这样的封疆大吏,通大秦也没有几个,就算不是太子身边的人,也不能看着歪到皇长子那里去。
如今看来,倒还只是二房的意思。
许夫人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他要豪赌,我们大房也不会跟着胡来的!”大太太眉头紧锁。“三姐,你就放心吧,晚上我就和老爷摊开来说清楚。这可不是他杨海西自己的事儿。”
许夫人唇边带上了笑,“不过是和妹夫打声招呼罢了。”她漫不经心地拨弄起桌上散放着的小青铜编钟,悦耳的声响,就自许夫人手底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平国公早就有心压一压他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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