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进许家下人交际圈之前,于安的话,会是一个很宝贵的参考物。
她就不知道大少夫人冷情成这个样子,连对亲生儿女都没有格外的好脸色……平时看她,还以为她只是不愿意掺和家里的杂事,更喜欢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
“四嫂又太爱热闹,几个妹妹里,也只疼于平……倒也是的,毕竟于平和四哥都是一个姨娘生的,有所照应,也是自然的事。”于安略带了些自嘲,“四嫂又看重出身,平时很不爱和我们庶出的女儿们打交道,其实……”
“其实她出身嫡女又如何,还不是嫁了庶子?”七娘子就笑着将于安没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于安顿时忍俊不禁,噗嗤笑了一声,才捂着嘴,难得地现出了俏皮,“这是、这是嫂嫂说的!”
七娘子就回了她一个捉狭的笑,心底却思忖起了于安的话。
结合她遇到的几次情况,看来,四少夫人是真的很喜欢四少,这份眷恋,并不因为相隔两地而有所减弱。
“四嫂也算是表里如一了。”她和于安闲聊,“这几个月我冷眼看来,虽然也有些脾气,但还是一眼看得到底……”
于安短促一笑,语气就干了下来。
“嫂嫂,四房……可不是从来都没有子嗣呢。四哥在西北,也不是一开始就没有通房的。”
七娘子顿时一挑眉,专注地看向了于安。
“这件事,家下人也都知道,只是毕竟是多年前的往事,也不会特意去提。四哥在前线曾经是带了一个通房的,大概三四年前有了身孕,就将她送回京里安胎。结果到了张家口,据说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没进家门人就没了。”于安大胆地看了七娘子一眼,“就是在张家口,四嫂派出去迎接的人马和四哥手下的兵士碰了面……”
“这种事,又是最难说的。”七娘子就附和于安。
于安恐怕平时也很少和人说起这种事,一下就好像找到了知音。“嫂嫂说得是!这种事就凭一个意会……”
她似乎一下想到了很多事,话里的意味就陡然深远了起来。“不懂的人,是再看不懂的,或许要几年后才能回过味来——四哥在那之后,就再没有要人在身边服侍。”
四少夫人的性子一下就又丰满了起来,在七娘子心里,她渐渐地有了血肉。
以四少夫人杀伐果断的性子,又那样痴迷四少,会不会因为害怕五娘子向太夫人进言,婉转促成通房上位,因此反而向五娘子下毒呢?
不无可能,女人要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什么事不会做?只是四少夫人看着也不像无脑之辈,被五娘子吓一吓就铤而走险:随口一句话就当真,那是精神病人,不是深宅贵妇了。
“四嫂和五姐之间,想必有不少龃龉吧?”她就问于安,“就是因为两个人性子相似,所以才……”
于安会意地笑了。
“确实是处得不大好。”她坦承地承认,“听说——也是听人据说的,当时祖母是想把四嫂说给六哥的,毕竟门第也配,又是亲戚……是母亲说四嫂年纪比六哥大了三岁,到底还是推了。当时莫家很恼怒,父亲借口四哥还没娶亲,就将四嫂说进门来给四哥了。恐怕因为这个,四嫂就特别和先头六嫂处不来。”
七娘子倒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就连许凤佳介绍府里情况的时候,都没有说起。
看四少夫人对四少的挂念,她对许凤佳是肯定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的……为了这事和五娘子交恶,不大可能。
看来,于安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就连谷雨、春分,都不知道四少夫人和五娘子之间到底因为什么交恶,不过这两个人关系不好,两个大丫环也是反复强调过的。
尽管在她们的叙说里,五娘子就没有和谁关系密切过,就连和大少夫人,都只是面子情,根本并不亲近。
七娘子不禁有些头疼起来。
“五嫂这个人,就要复杂得多了。”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于安不要笑话我,我自小也是在嫡母身边长大的,说到察言观色,也有几分自信。今天听你说起几个嫂嫂,心里的印象都对得上,倒是五嫂呢,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性子变得也太快了些。”
说到五少夫人,于安的目光就变了调,她扫了七娘子一眼,又别开了脸,打量着西次间的摆设。
七娘子跟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于安的眼神停留在了门边,顿时就明白了于安的顾虑。
五少夫人眼下毕竟执掌着家务,这样的存在,不是于安一个不得宠的庶女可以随意议论的。万一她在明德堂里布置了人手,议论的话传出去,对于安毕竟有妨碍。
看来,自己一天没有把家务握在手里,于安给自己的信赖依然是有限的,或许有很多话,她也不会说。
七娘子一点都不怪于安,她今天肯说这么多,已经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不是世子夫人,恐怕于安也说不了这么多……她立身难,要自保就要处处小心,七娘子怎么不能体谅?
她正要笑着叫立夏上茶,把话题不着痕迹地打断,于安却又猛地挪回了眼神,冲七娘子小心翼翼地一笑。
“五嫂的心机就深了。”于安反而有一种说破了的坦然,态度间的小心翼翼,似乎已经冰消瓦解,竟有了些指点江山的潇洒。“不瞒嫂嫂说,这几个嫂嫂里,我是最怕五嫂。这几年执掌家务,五嫂手底下有好些人命……心思又深,得罪了大嫂、四嫂,可能还能得个脸色,叫你心里有数。可五嫂呢,面子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行事也还是那样婉转,等到被整了才晓得:原来那时候已经得罪了她。家里好些有脸面的婆子,就是这样被五嫂给降伏了的。眼下家里上上下下,都服她的管。”
于安的这番话,和七娘子的理解就不谋而合了。五少夫人本来就应该这么阴才对,看她周身的气质,平时行事的手法,都和于安的说法相符。
那为什么对自己忽软忽硬呢?
事物反常必为妖,恐怕五少夫人不是要遮掩什么,就是要有所图谋了。
七娘子的眼神就深沉了下来。
于安似乎还意犹未尽,想要再说什么。屋外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一并立夏的问候,“世子爷回来了!”
她吓得直跳起来,一瞬间,又恢复了那胆怯腼腆的小庶女形象。
许凤佳已经大步进了屋子,一边走,一边解外袍。
“哦,今儿于安来玩了?”见到于安,他手上的动作就是一停。“闲来和你六嫂做做伴也好!”
七娘子忙迎上前为许凤佳解下了披风,“回来得倒是早?”
许凤佳面色温和,看来心情不错,“皇上其实是昨天就回来了,知道我受伤,赏我一天假,让我泡泡温泉。”
于安左右看看,就起身告辞,“也、也该回去了……改天再来找嫂嫂说话。”
她抬头看了看七娘子,又怯怯地冲她一笑,也不要七娘子送,就碎步出了屋子。
七娘子忙追上去嘱咐于安,“今天只顾着说话,都没做针线——明儿好歹来找我一道刺几针。”语气已经不止亲和了一星半点。
于安回眸一笑,点头道,“明日必来!”
又微微露出捉狭,“小别胜新婚,不阻嫂嫂同哥哥团聚了。”
也不等七娘子回话,便轻笑着拐过了弯。
她的态度,也放松了许多。
七娘子若有所思地转回身子,见许凤佳冲自己询问地挑眉,便喃喃解释。
“我想,五妹终究还是看好我们六房的。”
许凤佳不以为意,“一个没出嫁的小妹妹,顶什么事?也就是你,听人一句话,能听出十三个音来。”
七娘子似笑非笑地将披风撂在了椅子上,“你信不信?五妹的作用可不小……至少,就比你大得多!”
她也不等许凤佳回口,就立刻问他,“皇上问了……那个人的事没有?”
她知道皇上公务繁忙,眼下又才开春,事情极多,前些天只是听了许凤佳的几句汇报,知道并不能肯定那是鲁王的船队,就失望地将事情放到了一边。直到日前才找到工夫带许凤佳到温泉去度几天假。听取他的细报。
许凤佳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肃然,“自然是问了……我反正一律回说不知道,没看到,不肯定,从火器看像是南洋那边上来的人。皇上却还是不死心,我想,等廖千户回了京城,恐怕还要亲自问一问他。”
廖千户被许凤佳放在广州善后,现在还在回京的路上。
七娘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子绣——封家表哥呢?他回京了没有?”她又问许凤佳。
许凤佳面色深沉,望着七娘子半日,才涩然道,“这件事,我倒不想扯进封子绣。”
192、底牌
七娘子顿时微微一皱眉。
当然,许凤佳可能也有别的途径可以联系到连太监,并且安排一次会面。但他和连太监根本也并不熟悉,在这件事上回绝了封锦,似乎并不明智。
是因为五娘子?
她不禁探索地望向了许凤佳,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很多事虽然两人都可以回避不提,但是并不会因此褪色,五娘子毕竟曾经是许凤佳的妻子,他可能已经调整了心态,将她当作妻子来看待,那么因此对封锦缺乏好感,似乎也是很自然的事。
许凤佳却并没有回避七娘子的眼神,他回望着七娘子,坦然而肃然地解释,“封子绣眼下管的就是情报,连太监毕竟身份敏感,我们私下接触,他往上报也不好,不往上报也不好……我看,还是你亲自向连太监述说一次,会好得多。”
七娘子一下反而好奇起来,她诘问,“即使他给我送了金玉如意,你又怎么能肯定这是他自己的意思,没准是表哥——我可不觉得宁嫔一请,他就会进景仁宫说话。就算是见面了,也不见得我就能请连太监安排一次会面……”
许凤佳忽然笑了,他举起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杨棋,你太让我失望了。”这话与其是个指责,倒不如说是个调侃。“我以为你能猜得出来才对。”
七娘子倒退了一步,狐疑地眯起了眼。
许凤佳话里的意思,她当然还不至于听不懂,事实上,这也是她这几天来的怀疑。
如果只是凭着金玉如意,就敢将和连太监接触的工作放在七娘子肩上,不要更说平国公,就是七娘新子自己,对许凤佳的评价都会降低几分。
可许凤佳又是怎么知道的?连太监的这段往事,应该是他本人最不堪的秘密,而如果连许家都知道了……杨家是不是也能知道?
“告诉我。”她轻声要求。“在这种事上别和我兜圈子!”
话出了口,七娘子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实在有些过于激烈了: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现在她暴露了自己对连太监一事的在意。
许凤佳的眉毛顿时就往上扬了起来,他笑了。
“求我?”
看吧,一旦没有好好地伪装自己,恶果顿时就浮现出来了。
七娘子挫败地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这男人真是没有变过!
“别闹了!”她皱起眉,“这种事不是拿来说笑的!”
“噢,好。”许先生乖巧地点点头,严肃了神色,又坐直了身子,语调沉肃地要求。“求我。”
七娘子生平第一次起了徒手掐死谁的冲动。
“你讨厌!”她随手抓起手边的小迎枕,丢向许凤佳,“说事情就好好说事情,别耍无赖——哎呀!”
许凤佳随手接过迎枕,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直接就压在了炕上,七娘子虽然极力挣扎,但又能有什么用?
武将就是不好!如若是个读书人,不要说抓起来丢到床上,就是要打横抱起自己,恐怕都要费一番功夫了。哪里会和许凤佳一样,和抓一只小鸡一样,说抓就抓,说丢就丢?
自从初。夜后没有多久,她的小日子就来了。许凤佳忙得厉害,很多时候回屋时她已经睡着了……
“现在还是白天!”七娘子一边挣扎一边嚷,“待会还要给母亲请安……啊!到、到床上去……”
在没遮没拦的炕前,七娘子还没那个胆量——更别说帘子还没拉,透过明晃晃的玻璃窗面,外头的人若是有心,很容易就能发觉屋内到底在闹什么勾当。
低沉的笑声就伴着她一路上了螺钿拔步床,床头的百宝嵌碧玉美人图,在白日里似乎也更光润了几分,七娘子瞪着美人的双眼,心不在焉地思忖着脑海里的众多难题。
连太监会是个怎样的人,他心里是不是也有关于当年往事的真相,他……会不会……
她的思绪飘了起来,渐渐地零落成了碎片,在许凤佳的进逼下辗转抗议,然而,一切反对,最终还是被这个青年霸王强硬地碾了过去。
“这一次就舒服多了吧?”良久,许凤佳才懒洋洋地问,他从七娘子身上翻下来,趴在枕边爬了爬散乱的长发。
七娘子眨着眼,努力从剧烈的喘息中回过神来,不及细想,就抱怨起来,“一点都不舒服!还是会疼……”
在迷蒙的视线里,她注意到许凤佳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