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凤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七娘子要还不知道那对金玉如意是谁赏赐下来的,也就实蚂在是太笨蚁了点。只是连太监会动用自己的影响力,怂恿皇上赏下金玉如意为自己撑腰,却并不一定会为了当年那虚无缥缈的往事,为自己欺骗皇上。
许凤佳一边揉着手,一边轻笑,“没有让你去说,这种事,你也未必说得来。如今内库是没有钱了,多年征战,又要闹着下南洋的事,国库也很空虚……皇上却还一再为了追捕鲁王耗费银两,连太监心里也未必没有看法。只是他老人家立身谨慎,虽然多年得意,却和我们外臣没有一点交往。请你出面,就是想请你牵牵线的。”
七娘子就半信半疑地冲着许凤佳挑起了眉毛。
“若是这条路走不通——”
“那我就只好向皇上实话实说,说我能耐不够,打不好水仗,连家里的事都处置不好了。”许凤佳的眉宇就暗了下去。“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多半会起用四哥:怎么说也是许家人——”
要瞒骗过皇上这样的聪明人,借口是没有用的,只能在事实上做手脚。与其找些拙劣的借口,倒不如实话实说。当然这实话,可能会让皇上对许凤佳的印象分下跌,但也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七娘子一咬牙,心底已经有了决定。
“那就先试试看连太监这条路,走得通走不通吧!”;
不期然间,她又想起了立夏的话。
“到了要走的时候,黄先生又自言自语,说是这个人,现在恐怕是连名字都没有了,只得一个连字……他欠封家的情太多了,您要是能找到他,恐怕您要什么,他都会给……”
梁妈妈的话也飘到了耳边。
“九哥生下来的当天,老爷就将九哥抱到太太屋里,让太太养着。九姨娘很舍不得,太太怕她又闹出事情,索性就要一帖药……”
七娘子就又沉下眸子,叹了一口气。
“我还有好些事想要问你。”她的语调,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沾染上了不少沉重。“你在外打仗,背后却还有人算计,父亲怎么就不管管?倒闹得我们像是单打独斗……”
许凤佳就跟着叹了口气。
“父亲也难。”他的话里,就带上了深深的讥诮。“许家的家事,从来都不只在许家人的掌控之下。祖母背后有姑姑撑腰,很多事,父亲也没有办法。”
七娘子不期然也跟着许凤佳叹了一口气。
“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给我慢慢说一说家里的事。”她勉力提起精神,强笑着开了口。
许家主母要走的路,还真是荆棘遍布。
190、相思
第二天一大早,许凤佳难得没有进宫,而是陪着七娘子一道进小萃锦请安。
晨昏定省,是七娘子十多年来做惯的事,只是从前没出阁的时候,大太太虽然难缠,但屋内全是没出嫁的小姑娘,再钩心斗角也是有限的。不比在许家,每次请安,都要和一堆兄弟妯娌周旋,好像在演一场大戏。
倪太夫人见到许凤佳,总归是高兴的,等许凤佳规规矩矩地参拜了大礼,口称,“孙儿外出,让祖母担心了。”便亲热地将许凤佳叫到身边坐下,一长一短地问他在路上是不是受了委屈,又有什么见闻。
大少爷和大少夫人还是八风吹不动的老样子,只是大少爷看着许凤佳,眼里多了些笑意。大少夫人一脸的漠不关心,坐在当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七娘子冷眼旁观,只觉得大少夫人其实也很有本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她一样,坚持地将整个世界拒绝在外的。
四少夫人今日的心情却不大好,咕嘟着嘴儿,也不像从前那样殷勤,太夫人说一句,有十句等在后头,她在太夫人下首坐了坐,就径自站到窗边,看向了屋外的蓝天。
七娘子心头就是一动。
四少爷在边关已经有一年多了,皇上刚登基的时候,派他去宣德和牛二爷学习防务,虽然宣德离京城不能算太远,但四少爷勤奋好学,一年多是一次也没有回京。
人总是要触景生情的。
她见许凤佳和太夫人说得热闹,便难得地和五少夫人搭腔。
“世子这一回来,家里的人就全啦。”
五少夫人还没说话,于平就笑着接了七娘子的话头。“六嫂忘了,四哥还在边关呢——说起来也去了一年多了!”
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听到于平的话,也惦记起了四少爷。“不知道于潜什么时候能回来,说起来北边也安静了那么久,过新年讨几天假是容易的。也是性子野,一出门就和丢了一样。”
提到四少爷,四少夫人自然是要说话的,她旋过身几步坐到了位子上,挤出了一抹笑,还是那副欢天喜地的样子,“老祖宗说得是,可不是出门就和丢了一样?上回我捎信去问,说是假不多,想省着等今年六月回来,给老祖宗贺寿,再多住两天。”
虽然语调依然轻快,但七娘子哪里看不出来,四少夫人的态度里,分明是含了丝丝的幽怨。
太夫人却被逗得很开心,轻笑道,“还是有心的,懂得惦记祖母的生日!”
七娘子眼神一闪:四少夫人不愧是太夫人的亲戚,摸她的性子,是摸得准的。
太夫人这个人,说心计有心计,说手段有手段,只看她本来可以安度晚年,却还在古稀之年和媳妇打对台,就晓得此人性格多半是走霸道一路。换句话说,也就是十分的自我中心。
几次和七娘子冲突,无非都是因为七娘子不曾对她表示出特别的尊敬,甚至于态度还很轻忽……四少爷把过年团聚放在她的生日之后,太夫人听着当然顺耳。
许凤佳这一回来,虽然什么事都没有做,但就好像在池子里丢进一颗石子,本来呆板的局面,顿时就活泛了起来。
她又拿眼睛扫了五少爷一眼。
许于静今天就有些蔫蔫的,本来许凤佳不在的时候,最热闹的就是他,在乐山居里呼啸来去,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和太夫人之间的关系……
许凤佳一回来,五少爷的精气神就像是被压了一头,虽然面上带着微微的笑,但怎么看,也都透了勉强。
七娘子又看了看许凤佳。
这位大少爷在祖母面前,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七娘子一直排斥用“温润”来形容许凤佳,在她看来,许凤佳同一切形容温和的词语,都有极其迢远的距离。只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如果许凤佳愿意,他也能扮演好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尽管肤色还是如蜜般有淡淡的褐,尽管行为举止间,军人的那股铁血气息还是隐隐露出,但只看他唇边那抹纯良的笑意与温和的谈吐,就知道他也是位举止得宜的世家公子——京城的少年郎,在长辈跟前,似乎也都是这样略带了腼腆。
真是个好演员!
太夫人的演技当然也不差,对着许凤佳嘘寒问暖,那股子关心劲似乎要比对五少爷还多了三分,要不是七娘子对她到底也有了几分了解,倒未必能分辨得出这笑意下头的情绪。
“昨天进宫,见了皇上没有?”她又笑盈盈地问许凤佳,一边伸手为他摘掉了发上的一点浮灰。“你姑姑有没有打发人出来探你?”“皇上昨天闷在华盖殿里开了一天的小会,我没耐烦等,就先回来了。姑姑派了两三个小太监来嘘寒问暖,我也托他们向姑姑请安。”许凤佳就看了七娘子一眼,又冲太夫人一笑。“祖母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杨棋进门都三个多月了。前头后宫事情多,也没能进宫给姑姑请安。姑姑昨儿还问我来着,说是正月里陪侍太后,没能□出来。我想,正好皇后的生辰快到了,娘身子不好,是肯定不能进宫的,二月初一就让定国侯夫人带着杨棋进宫去朝拜请安,祖母看好不好?”
屋内的气氛随着许凤佳这一问,似乎顿时就是一紧。
七娘子就又若有若无地看着五少夫人,端详着这位少妇面上的表情。
许凤佳一回来,六房就没有那么安静了。
大秦宫禁严厉,即使以后妃之尊,也很少与娘家有所来往。许家人更不可能随时随地递牌子请见后妃,想要探望太妃,就只能乘节庆时分进宫。
许夫人身子不好,太夫人年纪又大了,从前这样的事,都是五少夫人出面,毕竟她为许家主持中馈,身份隐然就要压几个妯娌一头。就是正月朝拜,都是她同七娘子一道进宫的。
如果不是许凤佳特地这么一提,二月里皇后的生辰,当然也是如法炮制……可听许凤佳的意思,这一次进宫,是不打算带五少夫人了。
这不能不说是六房对五房多年把持家务的一个反击,虽然不轻不重,但却表示了六房的姿态。
五少夫人也不可能品不出这后头的意思。
她却是眉眼盈盈,似乎早有准备,并不曾露出一点不快。倒是五少爷的精气神就更蔫了几分,看起来,越发的有气无力。
太夫人眼神一闪,思忖了片刻,也点头道,“好,我本来担心你媳妇年纪小,在场面上可能出错。不过有定国侯夫人照看,料想倒是无妨的。”
毕竟许凤佳的这要求,也说得上合情合理,虽然有打压五房的嫌疑,但以他世子的身份,太夫人也犯不着在这点小事上给五房出头。有了家务两个字挡在前头的时候,她才会认真计较。
她慈和地看了七娘子一眼,又笑,“六孙媳也正好探一探宁嫔,这一向只听你将她挂在口边,宁嫔却不曾派人接你进宫说话。想来姐妹天伦,也是亟欲相见的。”
许凤佳看了看太夫人,又看着七娘子笑,似乎一点都没有听出太夫人的弦外之音。
不愧是太夫人,随口两句话,就隐然损七娘子成天抬六娘子做幌子堵别人的口,却根本不顾六娘子也并非那么得宠,有扯虎皮当大旗之嫌。
不过,她的风凉话,七娘子也捱得惯了。
“祖母说得是。”她端茶呷了一口,“新年朝拜时,本来想见一见宁嫔的,不想皇后娘娘秉性纯孝,心念太后欠安,一散朝就带着宁嫔同太妃一道侍疾去了。倒是没能相见,孙媳心里着实挂念。”
这两个人唇枪舌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往常这时候四少夫人总是出来打圆场,今日她却反常的沉默。气氛一时就有些尴尬,许凤佳眼珠一转,笑着又为太夫人捶了捶腿,就起身告退,“也有日子没进清平苑请安了。”
“快去快去。”太夫人对他就客气得多,“没准宫里就来人叫你了。唉,我们六郎也实在是辛苦了。”
“祖母现在可不能叫六郎啦,可错了辈了。”于翘就上来凑趣。
太夫人这才想起来,“是了,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四郎、五郎这就两岁了,六孙媳和凤佳说过没有?这起名的事——”
本来轻松下来的气氛,顿时又紧绷了起来,连大少夫人都罕见地将目光转向了许凤佳:这名字怎么起,可是大有讲究。
看来,虽然自己不准下人们张扬,但四郎和五郎的分别,到底还是谁也没能瞒过去。
七娘子在心底长出了一口气,又扫了众人一眼。
几个小字辈眼底闪烁的,自然是单纯的好奇,除了于安欲言又止,面有关心之色外,于翘、于平都是一脸的八卦。七少爷于宁、八少爷于泰更不要说了,反正和继承权没有半点关系,纯粹看热闹来的。
大少爷还是那温温煦煦的样子,大少夫人却有些好奇,似乎也很关心六房的应对。四少夫人面色阴沉,毫不避讳地放出了一股不满——怕是想到了四房膝下犹虚的事实。五少爷也打起了精神,五少夫人却还是那淡淡的样子,像是什么事都动不了她的心。
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五少夫人的两张面具,都不是她的真面目……春分、谷雨讲述的往事中,不论私底下和太夫人是怎么交流的,但对外,她就是用这样静若止水的态度,给了五娘子无数个软钉子,一度将五娘子打压得都快没有脾气了。
那么她又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反复?总不可能在过去的一年里,五少夫人忽然性格大变吧?
七娘子暂且捺下了心中的疑问,和许凤佳交换了一个眼色。
“起名是大事,世子惦记着要找几个出名的道士算一算,这不是人才到家,宫里还有事没办完,就耽搁住了。”她笑着解释,“横竖还有大半个月了,小七想,总是公事先办才好。”
太夫人似乎也就是随口一问,对七娘子的回答也没有不满,点头道,“只是别忘了就好。”便挥手示意众人告退。
大家族,真是累,一句话都要想到方方面面可能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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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夫人昨晚又走了困,今早就没有起身,倒是平国公刚好进来探她,扑了个空,和众人反而在清平苑见了。
这位国公爷平时公务繁忙,一点都不是得享清平富贵的闲散大臣,七娘子也很少见到他的身影,只是听家里人说起来,倒觉得他要比大老爷更忙得多。或者是因为如此,他对家里的事并不太上心,只是问了问于宁、于泰的学业,就又匆匆地出了后院,据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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