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如六娘子所说,多年来她没有为自己经营过,如今手中也就没有可以和父母对弈的筹码,顺从安排随波逐流,也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好在,她一向也很有运气。
她微微垂眸,看向了六娘子手中的绣帕,心头的不舍之意,一闪而逝。
只盼着这张绣帕,能给六娘子带来些好运气。
“我明白六姐的意思。”她真心实意地点了头,“从今日起,我也会学着放手……只是六姐也要记住,不论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不能完全放手,在宫中更是如此,你心里要有个提得出的章程,知道该亲近谁,该疏远谁,什么时候得宠,什么时候蛰伏……这都是有讲究的事!若你没有把自己的命运握住,所谓的放手,也根本无从谈起。”
六娘子神色一动,“还请七妹指教。”
说到斗争,再没有人比七娘子更有心得。
七娘子略作沉吟,接过了六娘子的金簪,划起了新滴下的蜡珠,“太子妃虽然希望在东宫有个自己人,但自然也不希望这个自己人最终能坐大到威胁自己的程度。六姐出身不够高贵,其实正合太子妃的心意,头几年,肯定会尽量拉拔你,给你脸面。”
“东宫一向不喜欢别人打听家事,如今宫中虽有良娣孺子,但谁受宠谁不受宠,外人却无由得知。如果能得到连太监的几句指点,自然是受益无穷,封家表哥……或者也可以对六姐有所照应。不过内外有别,想在宫中站住脚,还是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心笼络住太子妃与连太监两人。至于东宫,反倒要靠后些。”
“总之一句话,为杨家计,或者父亲母亲会希望六姐早日生育子嗣,可为六姐自己着想,恐怕这子嗣还是晚些为好,六姐今年才十五岁,再过五年,也都是青春年少,可五年后,如今的皇长孙就有六七岁,恐怕也要立储了……虽然时间可以变化,但在立储后生育,太子妃会放心得多……”
六娘子美目异彩连闪,蓦地抓住了七娘子的手,“听七妹这一说,我心里一下就豁然开朗。你又送我这样好的人脉,又送我这么多良言——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
七娘子反握住了六娘子柔细的小手,冲六娘子微微一笑。“姐妹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扶持。”
六娘子于是同七娘子相视一笑。
屋外传来了大雪的声音,“梁妈妈——我们家姑娘已是准备洗漱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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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才过五更,大太太就亲自起身,把两个小娘子叫到正院看着梳妆打扮,又强压着两姐妹吃了半调羹两仪膏提神,又略略吃了半碗燕窝粥就不叫再进水米,免得到了行宫不大方便。
六娘子一脸的困意,喝过燕窝粥,就夹着眼一眯一眯地打盹儿,大太太看了又好笑又好气,又喂她多吃了半调羹两仪膏,才把七娘子叫到一边。
“看你六姐那着三不着两的迷糊样。”她却是先撇了撇嘴,“要不是你爹发话,我是不放心她进宫服侍东宫的……恐怕这迷糊的性子,有一天会害人害己!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可惜你父亲行事不够稳妥,生生把你的前程毁于一旦……”
七娘子却是一怔,才想起在大太太眼中,自己之所以做了陪客,乃是因为大老爷想把自己嫁给封锦,才闹出了瓜田李下的嫌疑。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她不禁就望着大太太挑了挑眉毛。
大太太罕见地露出了尴尬,“虽说你心里也苦,但还是要以大家为重,一会进了行宫,你得照看着你六姐,别让她犯迷糊,在宫人跟前露丑,伤了杨家的脸面……这每次选秀,都有些轻浮狂诈之辈,或是私底下使绊子,或是明着耍手段,那一等无声的争斗,恐怕你六姐一时是应付不过来的。”
大太太这是希望七娘子能以大局为重,在选秀中对六娘子多加照看。
七娘子自然从善如流,“娘且放心,小七自然会尽心尽力匡扶六姐……”
见大太太还有些将信将疑,她不由在心底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人心胸太小,看别人也就看得小了。
“怎么说,六姐在宫中的尊荣,都关系着我们杨家女儿的体面……”她只得含蓄婉转地提点大太太。
大太太这才豁然开朗,拍了拍七娘子的肩头,很是宽慰,“还是小七懂事,你放心,等你两个姐姐的婚事闹完了,娘就为你打点嫁妆……”
自鸣钟才过六响,来接人的老妈妈就到了总督府外。
大太太忙亲自把两个低眉顺眼一脸和气的老妈妈让进内堂喝茶,又说了不少客气话,才将六娘子和七娘子领出了东次间,交到两个妈妈手上。
“寒门小女,自小娇生惯养,若是冒犯了妈妈们,还请不要计较。”她满面春风,亲自把两个小娘子送出了屋门,梁妈妈也跟上来派赏封——两个妈妈自然也客气,同大太太又应酬了几句,才跟着上了暖轿,出了中门。
江南选秀,历年来本是在几间寺庙阅看秀女,今年有了闽越王新建的行宫,地方更为阔大,采选太监就与闽越王妃打了商量,权借了几间偏殿使用。杨家两个姑娘进行宫时,行宫内已是处处莺声燕语,无数个身着麻葛袄子的小姑娘聚在了一处,叽叽喳喳,把个行宫点缀得热闹不已。
“这都是今年要进宫服侍的宫女子。”见六娘子面有好奇之色,一个老妈妈就笑着解释——或者是得了张太监的言语,这两人对六娘子、七娘子煞是客气,一点都没有宫中女官的骄矜。
这两个出身富贵的小姑娘自然不会和宫女子们一同厮混,闽越王妃特地开了两间偏殿,给秀女们等候使用。这一次虽然是为了太子采选宫人,但皇上自然也不会忘了自己……殿内人虽不多,却也有二十来个面目姣好打扮富丽的秀女,早已在殿中等候。
七娘子才捞了几眼,就见着了不少熟面孔:李家、诸家都有女儿入选,还有些随着大太太一同见过的中层官僚之女……也不由暗赞一声张太监好手段:眼前的这些姑娘们,说起出身,都是亲太子的官员,说起容貌,也的确都算得上中上之选,论举止更是个个文雅……可说不论谁走出去,都撑得起一宅主母的身份,江南上得了台盘的佳丽,恐怕有大部分都在这一间屋子里了。
只是这一家,终究也只有一个姑娘入选,且看身份大多都是嫡女,顿时就显得六娘子和七娘子,有些格格不入了。
两人冲几个相识的姑娘打过招呼,也无心多说什么,双双在窗下板壁边的两张圈椅上坐了,六娘子摸了摸头上的梅花宝簪,环视屋内一周,微微露出一个笑,就低声和七娘子议论,“这么多人,全都要进宫去?”
虽说历年来的选秀,江南与京畿都是大头,但地方上究竟也会有所表示,要是这初选的佳丽全都进宫,只怕没几年紫禁城就满得住不下了,七娘子摇头道,“听太太的意思,最终能进太子宫中服侍的,不会超过三个……”
也就是说,眼前这二三十个金枝玉叶里,最终只能产生两个进宫服侍的名额,且论位份,还都要比六娘子已经提前预定的太子嫔低些。
太子对杨家,也不能说是不大方了。
六娘子美目异彩连闪,径自就沉思了起来。
虽说众人对杨家的两个小娘子,都很有几分虎视眈眈,但还没有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闽越王妃就派焦女史进门,请了两个小姑娘到正殿说话。
以王妃之尊,又是行宫的主人,六娘子、七娘子自然不敢怠慢,低眉顺眼跟着焦女史进了正殿,双双拜倒行过大礼,闽越王妃就上前亲自将六娘子扶了起来。
“嗳哟哟,今儿个打扮得要比上一次见面更娇俏了,这个玉兔鞋是谁做的?衬得你倒多了几分稚气……”看来,闽越王妃是真喜欢六娘子,她仔仔细细地相过了六娘子周身的装扮,才随口夸了七娘子几句,“七娘子这个打扮也好的,虽然不如姐姐,但……”
七娘子心头一动:看来,闽越王妃已经知道了这两姐妹谁是主客,谁不过陪太子读书,也下定了决心,要笼络笼络杨家了。
这个选择并不能说太意外,毕竟从杨家的身份地位来看,闽越王想要和杨家交好,也很自然。
可细细一琢磨,就又透了不妥。
闽越王妃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杨家到底要推谁出来应选,可见和张太监,和封锦的关系都非比寻常。闽越王的政治立场倾向于谁,那是一目了然的事。
皇帝的亲兄弟,太子的亲叔叔,和东宫之间的联系,肯定要比杨家紧密得多,东宫要是真心疏远杨家,难道闽越王还反其道而行之,在变天前夕拉拢和杨家的关系?
政治上的事,真是迷雾重重,怎么个解释都有道理……七娘子稍微甩了甩头,在心底告诫自己:权变斗争,那是大老爷和大太太的事,最坏不过是告病还乡,牵连不到自己。不该自己管的,就不要操心了。
六娘子却是娇颜嫣红,显出了七分的羞涩,三分的欣喜,“娘娘谬赞了,小六蒲柳之姿——”
客气话才说到一半,王妃就笑着止住了她,亲手搂了六娘子坐到她身边,又命焦女史,“拿一盘酥山来招待两个小姑娘——善莹吃过酥山没有?说起来,东西虽然不稀奇,但却是宫廷秘制,手艺迄今还没有外传……”
焦女史笑着出了殿门,七娘子于是微笑看闽越王妃宠六娘子。
“虽然咱们家的姑娘,再没有不放心的,但过场还是要走一走,一会见了采选妈妈,可千万别怕,这些妈妈们看着凶,私底下,是再和气不过的了。”看闽越王妃的样子,倒像是真爱六娘子,“你就只管笑,嗳,谁要是有你这样的容貌,我看遇到事儿什么都不必说了,就只是笑就得啦……”
殿内于是一片温情,六娘子虽有些局促,但应对得也很得体,“娘娘实在是把小六夸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却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了内殿,众人的声色,都是一动:听足音,还是焦女史的,可焦女史的脚步素来是不紧不慢……就连一般的大户人家,执事者都是不慌不忙,很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
闽越王妃来不及说话,焦女史已是碎步进了正殿,她神色肃然又带隐忧,扫了左右宫女一眼,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长跪在地,给闽越王妃行了大礼——两个小娘子都起身回避——才口齿清楚地道。“回禀娘娘,刚才杭州来人报信:北边今早飞马来了消息,说是皇上已然驾崩数日,太子秘不发丧图谋不轨,鲁王称太子身边的连太监并几个亲近从人蛊惑太子,致使君父虽死无着……已起兵讨逆拨乱反正,昨日一早攻陷济南,现正调兵遣将往京城进发。王爷已经启程回泉州去了,请娘娘也早日启程回泉州去!不要在外勾留!”
她声调铿锵掷地有声,闽越王妃却好像是听不懂似的,喃喃地问了句,“什、什么?”便僵在了原地,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一屋子的宫女,也都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就连焦女史,都禁不住在峻色中露出了一丝忧色。毕竟她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耸动了些。
六娘子与七娘子却都没有过多的惊讶,两姐妹对视一眼,却是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淡淡的恐惧。
大老爷实在是猜得不错,屋外的天空虽然清朗,但大秦的天,却已经是烽烟滚滚,有了风雨欲来之势。
157、上京
昭明二十五年秋,通州码头前等着进港的船只排了长队:今年水线浅,船行甚难,要不是前几日的几场大雨,恐怕船行不到通州就要靠岸抛锚,沿着京杭大运河往北行的船家们苦等了这么小半个月,才等来了难得的丰水期,自然都着急行船,大圣庙前的客船码头外,放眼望去,全是乌压压的船顶,竟是能一连排出好几里。
都是行路人,虽然谁都不愿等,但也只好按先来后到,依次在码头下船。好在通州已然在望,再走上四十多里就是京城,不比在半路上耽搁住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些性急的客人便搭了小船只身上岸,将箱笼托付给家人照管,自行先进京办事。
“正好今年是朝廷造大册的日子,”老船娘一边擦地一边同粗使婆子唠叨,“从南边来的官大人们,有谁经得住旱路的折腾?还不都是要从水路上通州?这一下耽搁住了,多的是急得额角冒汗的,这不就把箱笼丢给小厮们,自己捧着金册先搭小船带个小厮儿进京去了?耽搁了朝廷登册,不大不小是个罪名……”
那粗使婆子还没答话,神色忽地就是一整,忙冲老船娘竖起了一根手指头,两人都静下来屏息敛气,听着那不紧不慢的轻巧足音伴着吱呀声,缓缓自船舱那头传了过来。
未几,一位身着藕荷色春绸袄裙,相貌婉约的少年女儿就经过了甬道。
她打扮得虽并不张扬,但眉宇间自然有一股安详婉约气息,头顶的银团花做工精细,虽是银器,但看得出光是这份做工,就抵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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