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姐妹顿时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推五娘子屋里的斑斓虎和七娘子院子里的百灵鸟,养得最好,多年下来平平安安,斑斓虎年纪虽大了,却还极精神,七娘子屋里的那只百灵,也是越老越爱叫。
五娘子就笑嘻嘻地向七娘子挤眼睛,“那只百灵七妹当然侍候得好,有来头呢!”
“有故事?”就连李九娘都精神起来。
七娘子却是看着五娘子出了一回神。
五娘子笑盈盈的,眼角眉梢都看不出不对,好似她不过是开了一个最普通的玩笑。
她好半天才笑,“别听五姐胡说八道……好端端一条生灵,当然要侍候好了不是……”
屋内的气氛就活跃起来,大家斗了一会嘴,又相邀去小香雪荡秋千、打双陆。
几个小娘子一哄而散,五娘子拉着李家的两个客人走在前面,反倒是六娘子有意慢了一步,叫七娘子陪她去净房。
“你说李太太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她一边洗手一边问七娘子。
眉宇间又有少女的羞涩,又有些含而不露的忧心,也不等七娘子回答,又自言自语,“五姐婚事没定,总不会就上门来说十一世兄的事吧……”
七娘子不禁抿唇笑话她,“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
六娘子白了七娘子一眼。
罕见地在娇憨外,有了一丝形于外的精明,让她娇嫩的容颜,一下就多了一股慑人的艳光。
“倒不是我迫不及待。”此时此刻,她哪里还有那股天真不知愁的气息,言行之间斩钉截铁,竟是爽利干脆,“这次过来,我看李太太对我态度变得多了,本来一见我就是亲亲热热,恨不得把我揉碎进怀里,今日却是淡淡的,连个笑都没有……”
七娘子也不是全知全能,李太太和六娘子见面时的神态,她却没有留意。
听了六娘子的话,就是一怔。
“上回爹把我叫到外偏院去,叫我念了几封信,就嫌我认字不多,居然念出白字,又说我行事粗疏没有分寸,说是要请两个知晓礼仪的妈妈进来教导我的起居。”六娘子也没有留心七娘子的表情,低头掸了掸身上的灰,“你说,该不会是李家嫌七姨娘出身低微……怕我丢了他们家的脸,才会……”
七娘子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是关心则乱,以六娘子的聪慧,都有患得患失的一日,居然会把大老爷的安排,联想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去。
“这些天我们家是外松内紧,李家又何尝不是强颜欢笑,两家关系紧密,李家也不知道为父亲做了多少台面下的事,一旦出事,两家都要倾覆。李太太心里有事,对你冷淡一些,也是常事。再说,你是杨家女儿,正儿八经的小姐,李家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嫌弃你的家教的!”她只好婉言开解。
看着六娘子的如花俏脸,心里却是感慨良多。
长得漂亮,有时候还真不是好事。
六娘子稍微放下心来,“我还以为……”
自己想了想也不由失笑,“唉,真是胡思乱想了,她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她呢。”
就招呼七娘子,“快走吧,五姐等得要心急了!”
七娘子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事没成定局,还是不要从自己嘴里出来好些,免得招惹乱了六娘子的心思。
她就出了西里间,追在六娘子身后出了聚八仙。
“五姐古古怪怪的,这一向精神倒好了。”六娘子已经抛开心事,又成了那个天真娇憨的绝色少女,“我想着等你玉雨轩的梨花开了,我们采些回去做干花呀?还有答春风的桃花,没过多久,琼花也要开了……”
两个小姑娘一边说话,一边走上了长廊。
风儿就把聚八仙东里间里的说话声,吹到了她们耳边。
“这话说得也是……免得触犯了那位的忌讳,还当我们不把殿下的好意放在眼里……”李太太的声音有些含糊,但语调却是少见的认真严肃。
又传来了碗碟的碰撞声和大太太的轻笑。
“您这话说得有理……”
看来,两个太太正在议论朝局。
六娘子和七娘子相视一笑,七娘子挽住了六娘子的胳膊,“好久没到小香雪荡秋千了……”
一边家长里短,一边离了聚八仙。
远处的南音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了唱
“上回七姨娘给我带了玫瑰腐乳……”六娘子兴高采烈。
七娘子一边听一边附和,渐渐的,她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解语亭方向怎么忽然安静了下来?
几个大老爷们坐在一起,说话声、碗盘声,锣鼓声,尖嗓子的优伶声,都是少不了的。
怎么背景音里,解语亭那一块的噪音忽然一下就全静了下来。
她不由住了脚步往回探看解语亭的方向。
隔得远,只看到亭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乌泱泱的一片人头聚在角落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挪,另一角却有什么东西一亮一亮的,叫人一时倒看呆了。
六娘子也跟着七娘子往回看,一脸的纳闷,“嗯?出什么事了?你看走在最前头的是不是父亲?”
果然,跑在最前头的中年文士面沉似水,脚步飞快……不是大老爷又是谁?
七娘子心头一紧,反射性地在人群中寻觅起了九哥的身影。
“恐怕是出事了。”她一把攥紧了六娘子的手,“我们到聚八仙里避一避!”
不管解语亭出了什么事,她和六娘子两个小姑娘都不可能帮得上忙,只能添乱。
六娘子也已经觉出了不对。
“走。”她倒要比七娘子还沉得住气,拉着七娘子一路小跑回了聚八仙。
聚八仙里的丫鬟婆子也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多有在门口盼望议论,上前迎接的,两个小姑娘也顾不得和这些下人夹缠,相继敲门进了东厅。
大太太和李太太也正透过窗子遥望聚八仙里的景色,两个太太都是面有忧色,大太太还好些,始终保持了镇定的态度,李太太却已经吓得清泪满脸。
“来了就坐吧!”见到两个小姑娘,大太太随口安顿,又吩咐门口的立冬,“门关紧一点!”
立冬便忙又给门加了一道闩,一脸惊惧地看着窗外,只是发呆。
六娘子和七娘子于是一左一右把大太太夹在中间,都透过窗户看着解语亭里的景象。
从聚八仙这里看出去,隔了长廊上的一个梅花窗,可以望见解语亭,原本是苏州园林的借景设计,不想到今日却起了大用。七娘子一眼就看出来原来亭子一角立了一个灰袍人,正和许凤佳在亭子中相斗,之前那亮闪闪的光,却是两人手中的兵器所发出的。许凤佳一身玄色衣物,在日光下好似一只大蝙蝠,进退鬼魅,那灰衣人却是出招刚猛,和许凤佳斗得旗鼓相当,只是许凤佳双手似乎都拿了匕首,左手的攻势尤其猛烈,那灰衣人却是渐渐地落了下风。
饶是六娘子胆大,也不由微微一个惊呼,“那——那是——”
“不过是个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贼人,身手略微高超一些罢了。”大太太却出乎意料地严厉,“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东厅外又响起了响亮的敲门声,却是大老爷并李老爷并肩进了屋子,身后还跟着咳嗽不止的年先生、一脸沉肃的九哥并二房的三兄弟。
事态紧急,几个外男又都有了年纪,也就没有回避,互相点了点头就算是见过礼了,都拥到窗户前盯着解语亭里的动静。敏哥正好就站在了七娘子身边。
“怎么会……”七娘子不免细声问他。
敏哥面沉似水,摇头低声答,“这人像是泅水从池子底下进来的,忽然从亭子下头刺穿了地板上来,要不是世子反应灵敏,一下就踩住他的刀刃,恐怕……”
政治风云演变到现在,变成了人身威胁,七娘子不禁脸色惨变,死死地盯着窗子,不再说话。只可惜窗户前人多了,她看得实在不分明,只隐约看到许凤佳似乎露出败象,被逼退了几步,众人就又都惊呼了起来。
李太太更吓得声音发颤,“老、老爷,这、这人是什么来头?若是那位手底下再多一个……”
她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鲁王手底下这样的刺客再多几个,李太太势必将睡不安寝。
大老爷就似笑非笑地扫了李老爷一眼,一时没有说话,年先生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李老爷就擦了擦脸边的汗,声音也透了紧绷,“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家的池子是死水,刺客就算想进,也、也进不来!”
大老爷和年先生交换了几个眼色,都微微笑。
敏哥微垂下脸,眼底也露出了几许不屑,九哥更是声音清亮,“世叔世婶请勿担心,此人身手顶尖,恐怕万人里也找不到第二个了。这一次也是中了表哥的诱敌之计,否则,高墙大户,哪里这么容易就潜进来了——表哥心里有数,不会出事的。”
最后一句话,却是隐隐在安慰大太太。
大太太果然露出了少许宽慰之色,又想起来问立冬,“几个姑娘们都安顿好了没有?”
“已经派人过去安抚在月来馆,不叫轻易出门了。”答话的却是新进门的叔霞,这位十二姨娘面上透了忧色,行事却还是分毫不乱。“几个小姐还不知道出事了,看着都很高兴。”
大太太就缓缓松了一口气,回身自嘲,“不看了不看了,看得我心里发慌。他倒是艺高人胆大——这要是出一点事,我拿什么去见三姐?”
李太太也赶忙陪着大太太坐下来吃茶,一边拭泪一边安慰大太太,“世子爷心里有数着呢,刀光剑影里滚出来的人,哪里会在乎这一点阵仗。”
自从知道这只是许凤佳的诱敌之计,她就镇定了不是一星半点。
七娘子在角落里默不吭声,明眸似水,将一切反应尽收眼底。
只是却来不及思考,也无心去思考,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解语亭里那遥远的,渺小的身影中。
不知不觉,她攥紧了手中娇嫩的柔荑。
六娘子讶然望着七娘子,又看了看解语亭方向,一抿唇,垂首沉思不语。
此时解语亭中形势大变,兔起鹘落之间,终于有一个人轰然倒地。
众人一片惊呼,大太太起身一看,见那灰衣人上前似乎要挥刀,顿时翻了个白眼,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138、生存
惊呼声中,许凤佳一个鲤鱼打挺,又是几个身形交错,形势刹时间倒转过来,那灰衣人跌倒在地,被许凤佳一脚踢到了亭子角落里,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叔霞又忙扶起大太太张罗着要茶要水,拿了热手巾敷额头,又给大太太掐人中,闹了半日,待得男眷们都出去探视许凤佳,叔霞又要了鼻烟来给大太太抹了些在人中上,大太太方才打了好几个喷嚏,悠悠转醒。
一醒来就着急问,“凤佳——凤佳——”
竟是慌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待到得知许凤佳那一下是诈败诱敌,本人似乎并未受伤,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按着胸口喘息个不住,“日后再也不敢把他留在家里了,真是人都能吓出毛病来!”
又关心七娘子,“你看你看,脸都吓白了,可怜我们小七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别说孩子们,就是李太太都吓得面色煞白,几个人吃过了几轮茶,才慢慢回复过来。
“这个世子爷,胆子也太大了!”李太太惊魂甫定,还拍着胸口。
大太太就慢慢解释给李太太听,“也是不得已……这个人虎视眈眈,在苏州不知道潜伏了多久,要不是凤佳这一次兵行险着,居家过日子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说起来,道理也是都懂的,只是事关亲人,由不得大太太不上心。
几个小娘子也都被接了过来,一进门就惊呼连连,询问究竟。
待到众人都分宾主重新坐定奉茶,场面才稍微平静下来。
六娘子就亮手上的掐痕给七娘子看,“七妹留得好长的指甲!”
白嫩嫩的柔荑上已是多了三四个半月状的血痕。
七娘子也吓了一跳,“对不住六姐了!我——我一时害怕——”
六娘子才要笑着说什么,五娘子已是探身过来,“怎么?”
六娘子只好把事情又告诉五娘子一遍。
五娘子扫了七娘子一眼,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六娘子的手,就直起身问大太太,“表哥人没有事吧?”
话里透着的关心,发自挚诚,又有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
李太太不禁露出暧昧的微笑,抢着答,“没事的没事的,精神得很!三两下就卸掉了那山贼的下巴,说是怕他服毒自尽,始终没有下狠手,不过和他虚与委蛇!”
七娘子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算了,五娘子入戏得早,总比入戏得迟来得好。
她就站起身走到大太太身后,轻声细语地问起了她的身体。
“娘可要留神了,您上了年纪,最忌讳情绪起伏……”
饶是背对着姐妹,她也能感觉到五娘子的视线在她肩头的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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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李太太有些失态,但毕竟是惊扰了客人,大太太稍微休息过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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