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子见了七娘子的大方,眼神倒是一黯。
咬了咬唇,又轻轻一跺脚。
也从怀里掏了一张银票出来。
“也是宜春票号,五百两,算是我送封公子的程仪了!”
把纸张往桌上一拍,起身就走。
七娘子和九哥不由面面相觑。
七娘子只匆匆和九哥交代了一句,“你要留神,封公子脾气很傲,倒未必愿意收……”
就起身追了出去。
“五姐,五姐。”
五娘子带着谷雨,走得又急又快。
好像和七娘子置气似的,分明听着了七娘子的声音,却不肯停步。
七娘子紧赶慢赶,才在浣纱坞前追上了五娘子。
“五姐!”她难得地动了几分情绪。
五娘子只好站住脚,瞥了七娘子一眼,又扭过头去。
“做什么?”
话里的防备,浓得都要凝成一道墙了。
像五娘子这样的千金小姐,对年轻男子有旖思,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
七娘子就咬了咬唇。
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好奇五娘子的心事。
在深宅大院生活久了,总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一点活气。
和身边的几个人,就算再亲密,也像是隔了一层薄纱,心事永远难以说穿,只能各自揣测。
唯有五娘子,虽然任性,虽然倔强,但却也从来都不屑于矫饰。
或者因为如此,她对五娘子就不期然多了几分关心。
这样的心事,除了自己之外,五娘子又能向谁倾诉呢?
不过,自己终究是莽撞了些。
七娘子自然知道,自己是可以理解小女儿家倾慕的心思的。
但五娘子却未必知道。
很多事尽管大家心知肚明,却未必要说穿。否则将来对景反而成了话柄,那就弄巧成拙了。
她只好轻声开解五娘子,“谢过五姐的好心肠……知道九姨娘的娘家落魄,好心接济!五姐对我和九哥的关照,真是无微不至。”
一下就给五娘子的行为贴了一层金。
五娘子咬住唇,看了看七娘子,又轻轻地哼了声。
“都是正院的人。”却也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个台阶,“娘呢,是小气了点,从前二姐在家,有二姐关照你们,如今二姐出嫁了,我也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一脸的义正词严。
七娘子就忍不住一个会心的笑,“是,还要依仗五姐多照顾了。”
就在浣纱坞前和五娘子分了手,目送着她袅袅娜娜地进了月来馆。
五娘子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也很可以说亲了。
也不晓得有没有这个缘分,真的能嫁到封家……
七娘子长出一口气,也转身回了正院。
从门第、出身、家产各方面来说,五娘子的这一段旖思,恐怕也真的就仅止于旖思了。
不晓得当年那一面,封锦究竟做了什么,叫五娘子竟是一见钟情,辗转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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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二月,封锦果然变卖了家中田土,又把银两换作了宜春票号的银票,拖家带口与张二少爷同路,上京赶考去了。
二老爷也终于把家当整顿清楚,不愿带上路的笨重物事,有的在苏州发卖,有的就直接送给大房。
倒是府邸一时间也找不到人愿意入手。
毕竟隔邻就是江南总督的住处,一般二般的人家,还没有这个底气,敢和江南总督做邻居。
大老爷索性就和大太太商议了,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钱把翰林府也买了下来,打算把小花园好好收拾收拾,两墙之间开个夹道,让姨娘们就住到别府去,把百芳园留给女儿们与九哥居住。
九哥进了十一岁,也已经不方便住在东偏院了,今年内是肯定要搬到及第居里的。
姨娘们再居住在百芳园内,就有些不便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自然愿意,二老爷又亲自进了内院和大太太商议,想要借秦家的帮助,在京城好好地置办一处宅邸,安下家来。
购置房屋,是安身立命的大事,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没有怠慢,大太太亲自找了泛黄的京城堪舆图出来,和二老爷研究在哪一处置产最好。
六娘子就很好奇,“若是看好了哪一处,那坊市里又偏偏没有房屋出售,可怎么办呢?”
大太太和二老爷就都笑了,五娘子教导六娘子,“在京城,只要有钱,哪有买不到的东西?”
六娘子眨巴着双眼,“五姐也不过去过一次京城,就这么清楚了?”
几个孩子就斗起嘴来。
二老爷不失时机地邀请大太太,“孩子们大了,也该上京走动走动,见见世面。大嫂什么时候带着几个孩子上京探亲?”
大太太也有了几分思乡之情,“又有五六年没有回娘家了!也不晓得二娘子在定国侯府过得到底怎么样。”
就议论起了京城的亲戚朋友来。
许家自然是忙忙乱乱的,北边的战事虽然已经近了尾声,但平国公还离不得边疆,几个儿子的婚嫁,都要许夫人操心。
秦家的几个舅舅也都有操心的事儿,连年来婚丧嫁娶,都是扯不清的应酬。
正在说得热闹,张总管忽然疾步进了内堂。
向大太太打了个千儿,连声好都顾不得问,就请二老爷,“老爷请二老爷进外书房说话。”
语气中的急迫,是瞒不了人的。
大太太和二老爷都一下坐直了身子。
几个玩笑着的女儿们,也都静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大太太眉头微皱。
张总管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这么着急上火。
“回太太的话,是京里来的消息,皇上忽发疾病无法视事。”张总管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让众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小神医权仲白被十二道金牌急召回京,不过……”
106、流水
大老爷和大太太之间也就都没有再提封家的事。
比起朝堂上的风云诡谲,一个小小的解元,还不至于长久地挂在两夫妇心头。
总不能为了这点不快和离吧?
当晚就坐下来商议今后的对策。
大老爷很后悔,“怎么偏偏就是二弟不在京城的时候出了这个事!”
大老爷、二老爷之间当然有外人所不知道的消息传递途径。
亲弟弟在京城,总是要比别家亲戚更上心,消息传递得也就更快。
比不得如今,皇上发病已有七八天,消息才传到了苏州。
二老爷也就抛下了二太太并一应细软,第二天就快马回京,销假返工。
又请大房看顾二太太,把她连同这几大车的金银财宝送回西北老家。
大老爷顺便也就安排了几个老成的管事一道上路,带话给牛总管,让他在族长身边做些功夫,给二房登出一册,并将当年族里借口吞没的族田、房屋,都划拨给二老爷一份。
大老爷年前刚升了左柱国,由他出面,当然比二老爷自己的家人出面更稳妥些。
进了三月,二太太也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别了苏州的亲朋,带着一车的钱出关往西北去了。
敏哥、达哥、弘哥只是回来送母亲上路,在大房歇了一晚,就又都回山塘书院去了。
据说读书十分刻苦,竟有头悬梁锥刺股的意思。
大老爷倒很欣慰。
“虽说二婶实在是不懂事,但若是能把几个侄子成就出来,倒也是好的。”就和大太太议论。
世家大族,最怕的就是纨绔子弟。
三个侄少爷懂得把羞耻转化为动力,不论如何,将来也不至于长成纨绔,带累了两房的名声。
大太太却是愁眉不展。
平国公还在西北打仗,边境战事未平,朝中却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重病不起,以至于要把在前线效力的权仲白急调回京……
权仲白身在西北,就算一路快马回去,都要七八天才能进京,有这么大的功夫,小病甚至于都已经断根了。
可见这一回,皇上的确是得了棘手的重病,朝中太医都没有办法包治包好,这才想到了权仲白。
又或者是皇上已经不放心太医了……
若是一病不起,天下,恐怕是真的要乱了。
进了四月,消息越发怕人了。
权仲白的未婚妻达家三小姐,年前一场肺病辗转绵延,到今年病势越发沉重。
本来还打算乘着未婚夫回京的机会,让权仲白来开个方子,针灸熏灼,减一减病势。
不想权仲白却是前脚才进京城,后脚就被宫中人接了进去,再也不放出宫来。
达家人固然是忧心忡忡,但却没有多少人在意达家三小姐的生死。
倒是这件事后头的意思,叫朝中无数的官僚都是食不安枕。
皇上的病情,难道已经紧急到了这个程度?
说起来,朝中也有两个多月没有朝会了。
三月不朝,那是天下大乱时才有的荒唐事儿!
就在这时候,秦帝师终于出手了。
他老人家以帝师之尊上书,督请内阁三相以前朝旧事为例,由太子出面监国。
太子既然是太子,当然有很多皇子们比不了的特权。
前朝的永乐大帝就是位好动的伟人,成年累月,不是巡狩就是出游。
只要他不在位,京中就是太子监国,这是明摆着的旧例。
如今内阁有三位阁相理事,说起来,太子不过是个人肉印章,管的就是往奏折上盖章的活儿。但没有这个人肉印章,却有好多事就没法顺顺当当的办下来。
比如说,调粮的令旨要是再不颁布下来,边关就又要缺粮了。
说不定就会给北戎喘息之机。
老人家这封奏章,还真被送进了乾清宫里。
皇上虽然多年来一直在太子和皇长子之间举棋不定,但到了这个时候,倒还灵醒得很,没有多久,就传了口谕:龙体欠安,由太子监国,又急招闽越王入京,负责乾清宫防务。
消息传到苏州时,虽然已经不再新鲜**,但与闻者莫不感到深深寒意。
天家就是天家,父子相疑,居然至此。
闽越王的封地毕竟是在福建,虽说常年居住在杭州,但他一向知趣,触手倒是很少伸出杭州城。
这一次奉诏入京,他和身边十几个卫士的饮食起居,就要官府出力了。
也都是由大老爷亲自打理,沿路都打了招呼,备了最快的马,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京城。
大老爷送走闽越王,眉间就有了愁绪。
“只看皇上能不能顺利挺过这一关了!”私底下和大太太商议,“还是给四娘子说一门亲事吧!”
大太太一惊,“到这个地步了?”
四娘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经不起太长久的耽搁。
万一皇上就此去世,一来,一年的国丧是不能说亲的,二来,继任者不论是谁,都肯定要在江南总督这么好的位置上安顿自己的人手。
杨家的地位,一下就有些岌岌可危起来。
若是出事,也难保可以全须全尾的退下来……
到时候兵荒马乱的,很容易就把四娘子耽搁成老姑娘。
大太太一想到要终年对着四娘子那张阴沉沉的脸,倒也紧迫起来。
就匆匆忙忙地给初娘子写了信。
没有多久,初娘子就回了信,为四娘子在余杭镇物色了一户殷实的人家。
家中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和余杭知县却是亲戚,在余杭也是根深叶茂,算是当地的望族。
四娘子尽管脸上留了些微微的疤痕,但古家人究竟不是名门大户,竟也不在乎这些。
只是托了人上门相看了一眼,就欢天喜地地上门来定了亲,好像动作慢一点,这美梦就会醒来一样。
大老爷大太太两夫妇都定了心意,四姨娘再怎么闹也闹不起来。
更何况这门亲事虽然低了些,但古家的那位是独生子,将来万贯家私,都是他一人继承,生得也是仪表堂堂……四姨娘虽然有些不足,但也不得不承认,四娘子能得这样的归宿,已是福分。
两姐妹的亲事虽然都是波折重重,但出嫁倒是前后脚。八月里张家二少爷从京城回来,迎娶了三娘子,九月里余杭古家也欢天喜地地上门迎走了四娘子。
杨家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大太太忙忙乱乱了小半年,给三娘子、四娘子各预备了四五万两银子的陪嫁,虽有四姨娘帮忙,却也是累得喘不上气。
也顾不得去担心朝中的事了。
两个女儿出嫁后,她得了空闲,在床上狠狠躺了几日,才恢复了元气。
就叫了几个小的来闲话,连六娘子都有份。
女儿多的人家就是这样。
从前女儿们在家的时候,唧唧呱呱,好像养了无数的麻雀,整日里不是看这个不顺眼,就是看那个刺目。
待到上头的四个女儿都出嫁了,家里只有三个女儿并一个儿子的时候,就又觉得冷清起来。
五娘子也十三岁了,很快就要说亲,还有六娘子、七娘子……
到最后,家里只会剩下九哥。
大太太看着九哥的眼神,就是一派的温存柔软。
连对六娘子都多了几分顺眼。
说了几句家常琐事,就问九哥,“东西可都整顿出来了?”
翰林府的小花园已经收拾好了。
大姨娘、五姨娘并七姨娘都已经先搬进了小花园。
还有几个平日里有些脸面的通房……都住了过去。
只有浣纱坞的三姐妹,因为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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