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年也不放在心上,叫小云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桌边对东华笑道:“饿了罢?快吃罢。吃过了我们就读书。”
东华一听到“读书”两字,立马跳了起来,叫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帮我带饭,不过就是想看我的笑话而已。”
东年被东华的火爆脾气弄得哭笑不得,拉着她的手道:“就算我想看你的笑话,也得等你吃完才能看吧?你不好好吃饭,饿坏的可是你自己的身子。快吃吧。”说着将筷子塞进东华的手里。
东华见东年一脸的好脾气样,自己的火便发不出来,别别扭扭地接了筷子,坐在桌边。她出去耍了大半天,也确是饿了,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等东华吃饱了,小云便极有眼色地上来将碗筷都收了下去。东年见东华要张嘴喊人,便笑道:“是不是想喝水?我帮你倒便是,小翠刚衫子都湿透了,她那么大的姑娘家,穿着湿衣服里外走也不成个样子,我叫她去换衣服了。”边说边倒了杯水过来,放在东华手边。
东华听东年说她让小翠去换衣,欲待发火时,东年已经将水端了过来。
东华哼了一声道:“我的人,要你来卖好?”说着端起杯子喝水。
东年笑道:“我们姐妹两个,原该相亲相爱,哪有什么卖好不卖好之说?”
东华又哼了一声,将空杯放在桌上,倒没有再顶撞她。
东年坐着和东华说了会儿闲话,东华五句回不了她一句,她也不以为意。
过不多时,小云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书笔等。
东华一看到书,脸色不由变了一下。
东年想了想,自己前世本就不喜欢读书,虽然这个东年顶着个“爱书”的名头,内里的自己在这方面可着实不擅长。不过想起以前被县里的孩子大人嘲笑,就连自己的爹娘脸上也跟着无光。
娘的那句叹息一直在她的耳边转来转去。
若娘喜欢的是饱读诗书、知书达理的女儿,自己为了娘而做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她曾经以为王书礼是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明白自己是怎么样一个女子,所以不会在意那些表象,只会在意她的内心。可是这几天出疹的日子里,她才想明白,就算自己内心纯良又怎么样?这世上内心纯良的女子可还少了?
若是两个女子,全都内心纯良,可是一个温婉可人,另一个蛮横粗鲁,想来这世上的男子,都会毫不犹豫选第一个罢?
“嗳,你到底教不教啊?”东华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东年歉意地笑笑:“啊,一不小心走神了。”说着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不然我们今天只练字怎么样?”
东华挑衅地看了看她:“只练字?你对爹娘怎么交待?”
东年笑道:“我们读书是读给自己,又不是读给别人看的。爹娘虽然刚刚那样说,但他们其实也只是心疼我们为我们好罢了。如果今天我们认真练过字,爹娘也不会说我们。”
东华将信将疑地看看东年:“你确定你是真的想我练字,而不是你借机抓着这件事朝爹娘告状?”
东年一笑,看着这个十来岁的自己,忍不住就拍拍她的头,道:“当然不会了,你是我……妹妹,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呢?好好练字吧,我们一起练字一起练拳,好不?”
东华皱皱眉头,眼中的疑色还是没有退去:“你以前不是说女孩子动手出拳的不好么?现在怎么肯陪我练了?”
东年道:“以前是以前,人总是会变的么。而且人要是多一项保护自己的本事,也没什么坏处不是?”说着又拍拍东华的头,道,“那我们开始练字了?”
东华不自在地将头偏了过去,东年也不介意,示意小云将书摆好,纸铺好,墨磨好。
东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笔,一语不发地开始写起来。
东年看着东华的样子,笑了笑,也提起了笔。
开始她还担心自己如前世那般,写不好字。头两个字写出来也确实歪歪扭扭,甚是难看。不过写了几个之后,她的身体里就好像有什么在引导一般,居然慢慢开始写得很顺畅了。写出来的字也越来越流利秀丽,颇有神韵。
这身体,居然还写得一手好字。
无怪乎个个人都说她文静好学,光从这字来看,也定非一朝一夕便可练成的。
东华写了几个字后,看着笔下歪扭如蚯蚓在爬的线条,皱起了眉头。再转头看看全神贯注的东年,她写出的字个个都那么好看,东华不由心下气馁,丢了笔。
东年一见她这样,急忙放下笔,走过来,将笔拾起重放到东华手中,既而开始细细为她讲解一些写字的方法及技巧。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她原本懂得不是很多,亏了那几天出疹子时,白婆婆拿的解闷书里有一本便是关于如何写字的,她虽然没有实际练过,但对那书上的东西倒也大略翻过一二,现下便将那些理论合着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东华听着东年的话,看着她微微苍白的透气的小脸蛋,想起这个姐姐原本今天才刚刚大病初愈。虽然自己也说不清那病重成什么样,可既然被单独关在房间里那么多天,连房门都不能出,想来定是很凶险的大病了。
现在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姐姐就站在自己身边,一笔一笔教自己写着字,细声细语地告诉自己该如何执笔,如何用力,东华心里突然有点迷茫起来。
她一直认为这个姐姐太好欺负,而在她的头脑里,一个人若是被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忍让不吭声那是弱者的表现。
现在这个她眼中的弱者,却在教她写字,一笔一划,很耐心,也很……温馨。
东华的心动了动。
东年却没察觉到什么。她只知道虽然不知为何自己变成了自己的姐姐,但这个东华确实是自己没错,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无不契合以前的那个自己。
所以,东年只是想对她好些,想尽自己的力让她不再像以前的自己那般受到排挤,连带着爹娘都被别人嘲笑。
东年只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两个人这样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字。虽然中间东华觉得手酸,不过只是被那个柔弱的姐姐看了一眼,问一句:“练武的人这点点酸就受不了么?”她就又重拾了笔,决心不让这个人看不起。
小云有些惊讶地看着东华居然也一声不吭地坚持写了这么久的字,大是出乎自己的意外。原本她以为华姑娘又会像以前一样欺负年姑娘,而自己则要学会察颜观色帮自己的主子解围呢。
东年一放下笔,小云急忙将备好的一碟子桂花糕端过来,道:“年姑娘,写了这么久的字,也累坏了吧?你身子刚刚好,不要劳累太久呢。”
东年擦了擦手,才拈起一块桂花糕,却没有吃,反送到了东华嘴边:“饿了吧?吃块糕点填填肚子罢。等下我们还要去学拳呢。”
东华见到这个一向不远不近的姐姐突然对自己这般亲热,心下甚是不习惯,刚想偏头躲过去,却在听到东年的话时停住了,东年的那块糕点就顺便塞进了她的嘴里。
东华不可置信地道:“你也要陪我练拳?”天知道她这个姐姐有多厌恶女孩子动刀动枪的,今天是怎么了?她之前还以为东年那学武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哪知道现在看来竟像是真的?
东年笑道:“我以前不喜欢拳脚,你也一样不喜欢读书。可是今天你陪了我一个多时辰写字,我自然也要陪着你去练拳,这才说得过去啊。而且,刚才姐不是也说了,人只有多一门保护自己的本事,也才能更好地保护别人啊。姐想保护好你,保护好爹娘,保护好这个家。所以,姐也想多学点东西。”
东华习惯性地撇撇嘴想说一句“又来显摆当姐的架子”,可是不知怎么这句话却含在嘴里没说出来,最后她哼哼了半天才含混地低声说了一句:“看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哪个要你保护了?”
东年一笑,素知她向来嘴硬心软,也不和她一般见识。这边小云在两人说话间就收好了书纸笔墨,东年见东华嘴里的糕点咽下了,便又拈起一块送到她嘴边。东华神色不自然了半天,还是张嘴吃了。
两人吃完了糕饼,小云又倒了清水过来,服侍两位姑娘漱了口,喝了水。东年伸了个懒腰道:“那我们去见过爹娘了不?”
转头却看到东华正盯着她,不由问道:“怎么了?那种眼神看着我?”
东华一撇嘴,不屑道:“以前还常跟我说女孩子要注意形象,现在自己还伸懒腰。”
东年一听这话,“扑哧”一笑道:“女孩子当然要注意形象了,不过这只是有外人在场的形象。现在房里只有我们姐妹二人,还要形象做什么?”
东华继续不屑道:“虚伪。”
东年笑道:“是是是,我虚伪。现在妹妹就和我这个虚伪的姐姐一起去前面见过爹娘,虚伪的姐姐好陪你练功夫,好不好?”
东华虽然仍是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到底没有挣开东年拉着她的手,随着她去前厅见爹娘了。
练拳腿脚软
在前厅见过了爹娘,大致说了下读书的情况,东年将东华着意夸了几句。东北方虽然心下并不完全相信东华会一心放在书本上,但听了东年的夸奖毕竟心里还很高兴,也顺着赞了东华几句。
东华从未因为读书而被东北方夸过,此时听了,竟然微微脸红了。
东年看时候刚好,便又提出了陪妹妹练拳的想法。
东北方虽然希望两个女儿能多将心放在读书上,也给自己在旁人面前挣挣脸面,不过其实就他自己而言,反而对拳脚功夫更为看重。听到一向文静的大女儿主动提出习武,他心下诧异之时,也有几分欣喜的感觉。
姐妹两个又手拉手去了武馆,东华因为从小就练拳,身手已经颇为熟练。而东年大概是因为这个身体的关系,以前学过的拳脚功夫,现在再施出来,居然有点不伦不类的,明明是想击直拳,手臂却软绵绵地自己拐了个弯。
东华站在一边看着她习武,哈哈大笑起来。
东年想起自己幼时练武,都是先从蹲马步开始。看来这个身体实在需要锻炼,但欲速则不达,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角落里蹲马步看别人练武了。
武馆里的那些学徒,除了东氏姐妹外,全都是县上那些人家的后生,大多十来岁的模样。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八九岁的也有。个个淳朴烂漫,见到一向文名在外的东年居然也出来同他们一起练拳,这些人个个都比平日更加认真,号子喊出来都比之前响亮许多。
东年蹲了一会儿马步,就觉得两条腿开始疼起来,眼见东华和那些学徒们一起练着功夫,自己不由心里哀叹。
正煎熬中,东年就看到白婆婆从后门蹩进来,站在柱子后面看着自己。
东年揣度着她大概是有事,就收了式,一步步挨过去,轻声问道:“白婆婆,怎么了?”
白婆婆眼睛有点红,道:“年姑娘去我家看看吧,我家那口子想见见年姑娘。”
白婆婆的丈夫就是东家的白厨子。今天在饭桌上时,东年还听父母说“白厨子病了,不能过来做饭,等闲了要去看看云云”。
东年有些意外,不过自她醒来后,白婆婆就一直对她不错,她倒也不想拂了白婆婆的意思,就回头跟东华打了个招呼,在东华一脸“你是找借口偷懒”的鄙夷中僵着两条腿跟白婆婆走出门去。
白婆婆家住在东府隔壁,简简单单的一个小院儿,两间小屋。院里养着鸡鸭,还有一条大黄狗。
那狗见到东年进院,不但没有吠,居然还摇着尾巴迎上来,显然是个熟的。
白婆婆赶开狗,径自带东年进了屋。
东年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子中药味,比自己出疹那几日的药味还要浓还要难闻。房里的摆设相当简单,不过就是一床一桌一椅。桌上随意放着两本书,旁边还有一碗吃了一半的饭。
床上躺着个气息奄奄的男子,四十多岁的模样,脸色发青,须发全白了。虽然病得有些脱了相,东年却仍能勉强看出这就是当年那个病死的白厨子。
她记得,白厨子在她十一岁那年就死了……东年的心突地“咯噔”一下,她之前的十一岁,不就是这具身体的十二岁么?
现在,这具身体真真就是十二岁。
那是不是说,白厨子就要死了?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东年心里猛地起了一阵酸意,眼圈就红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身体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白厨子看到东年要哭不哭的样子,勉强笑道:“年姑娘,怎地一来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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