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年也失了这几日被关在房中才养出来的几分平常心,乍闻自己马上就可以出去,不必再困在这小小房间里,她只觉得满心喜悦,就连那几本书都散落在桌上无心去看。她的一双眼睛只盯着帮她煮药水的白婆婆。
白婆婆一转身,看到东年的样子,不由一笑,道:“年姑娘,这可是见得好了,眼见着连脸上都是喜气呢。”
东年不好意思地一笑。虽然真正讲来,她与这白婆婆不过相识几天,也只相处过几天,但白婆婆对她的细心与体贴关爱,她都感觉得到,心里也对这个自己落入这种情况之下第一眼所见到的人有了几分亲近之心。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禀报时,却是厨房将烧好的洗澡水送来了。抬洗澡水的几个小厮将水桶放在门外就退了出去,一个圆圆脸蛋长相甚是可爱的小丫环费力地一个个将几桶热水提了进来,又将大浴桶挪到了屏风后面。
白婆婆将几桶热水都倒进了浴桶里,用手试了试,吩咐道:“有些过热了,小云,叫他们再提些冷水进来。”
小云应了,将几个空桶提了出去。
东年想起自己这几天被关在房间里时,白婆婆曾经对她说,自己的贴身丫环原是个叫小云的,想来就应该是这个女孩子了。见她举手间做事倒还利落,长相又讨喜,想来倒是个省心的。这样想着,不由又想起了自己以前那个已出嫁的丫环小翠,其实现在想想,小翠那时候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不算好过,自己儿时不懂事,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火,几次都害得她受了伤,有时还因为受了王光浪的气而撒在她身上。
那时候只知道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从没想过别人的感受。现在被关了起来,再加上情况特殊,总是被那个“东华”咒骂挤兑,不免就想起以前自己的种种事来,自然就感觉到了错处。
小翠是个好丫环。
可是自己,却不是个好主子。
东年在心里轻叹。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小云指挥着那些人将洗澡水放在门口,都退了出去,这才开了东年的房门,将洗澡水提了起来,倒在浴桶里。
白婆婆又试了试水温,感觉到满意了,便将自己放在火上熬了段时间的药水提起来,一点点仔细地倒进了浴桶里,搅得匀了,这才转身对东年道:“年姑娘,可以洗澡了。”
小云将干净的中衣和外衣准备好,又扶着东年到了浴桶后面,服侍她脱了衣服。东年抬腿进了浴桶里,只觉得全身都被热水包围着,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小云手里拿着毛巾,帮东年仔细清洗着头发。东年后背轻靠在浴桶沿儿上,任小云灵活的十指在她的头发里轻轻揉动,一股皂角的味道慢慢散开来。
东年不由轻笑道:“小云,你这手揉得让人感觉真是舒服,以后谁娶了你,那人也是个有福气的。”
小云圆脸一红,东年虽然受家法时已经过了十七岁,但现在毕竟刚十二岁的身子,小云却比她大了几岁,快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了。小云红着脸道:“年姑娘在房里呆了几日,怎地一改平日的文静,这嘴却也学会调笑奴婢了?”
东年笑道:“怎么?这主子说句实话,到你这里还成了调笑了?”东年平日虽然文静,但对下人却极好,小云跟了她几年,自然知她的脾性,听了她这话倒也不担心,只道:“年姑娘自己年纪还小,却在哪本书上看了这种话,说来打趣奴婢了?”
东年道:“哟,白婆婆,你看我夸她几句,这丫头居然说我打趣她呢。”
白婆婆正用毛巾帮东年擦洗着胳膊,听了她的话,笑眯眯地道:“年姑娘这几日可不就看些神啊怪啊的书,不定就是从那书上学来的嘴。”
几个人说说笑笑,白婆婆和小云帮东年洗浴干净,又用大毛巾将她包了起来。小云将她头发和身子擦干,帮她换上了浅粉的衫子。
东年坐到桌边,白婆婆帮她头发梳理整齐,束发成两结,又向上分开挽好,在桌上的小匣子中找了两朵素淡的小珠花,戴在发中,看起来干净清爽。衬着粉色衫子,更显得脸蛋清润。
一番收拾完毕后,东年的心早飞到了院外。自她到了这里,还未见到父母,现在疹子出得全了,马上就可以去见东北方和姚氏,她反而开始隐隐担心起来,生怕一见面,却发现并不真的是自己的父母,那该怎么办?
白婆婆和小云帮她整理好,见她想出门又不敢出屋门的样子,哪知道她心里所担心的事情?只以为她是在房里闷得久了,白婆婆笑道:“年姑娘,东馆主和主母就在院门外等着看你呢,他们一听说你身子大好了,都巴不得早早看到你才好。”
东年一听这话,骇了一跳,道:“只有我病好去见父母的理儿,怎么现在反倒要他们在院门外等我了?”急忙出了房门,可是到得外面,风一吹,先前那点忧心的念头重新浮了上来,东年又有些踌蹰了。
还好这时院门已经大开,不似平时那般紧闭着。东北方和姚氏就站在院门外,东年一出房门他们就看到了。姚氏一见到东年比平时略略清减的脸,就想着此番自己的担心总算是有了着落,眼圈忍不住红了。
东北方见姚氏迟迟不说话,便提声叫了句:“年儿!”
东年听到自己自出生时就听惯的熟悉的声音,满心的忐忑不由飞到九霄云外,“哇”地哭出声来,叫道:“爹!娘!”飞奔过来,扑进姚氏怀里,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东北方也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又好面子拉不下脸,只得偷偷扭转了头,假意望着别处。
东年想着自己之前受到的那重家法,想着自己以前的不知轻重、娇惯任性,想着爹娘的担心和忧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孝,眼泪越流越多。姚氏也抱着她,两人一直哭个不停。
白婆婆待两人哭了一会儿之后,见东年越哭越凶,浑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不由心里暗暗叹气,心知年姑娘必是这几天在房中关得狠了,想爹娘想得紧。虽然她是个文静姑娘,但毕竟刚刚十二岁,换个人这样被关着,只怕也受不了。
东北方等了半天也不见这娘俩的哭声转弱,不由递了个求救的眼光给白婆婆。
白婆婆走上来笑道:“主母,年姑娘疹子已经消了,这是好事,怎地还站在这里哭个不停呢?年姑娘大病初愈,身子怕也是还有些虚,最好进房里慢慢聊吧。”
姚氏听着确实是这个理儿,勉强将哭声止了,搂着还哭个不住的东年,拭了拭泪道:“年儿,我们去前面细说罢。”说着又吩咐自己带来的那几个人,去将东年房里的那些桌椅摆设全部抬出来晒晒太阳,床上的用具之类也全拿去清洗干净等等。
东北方自见了东年出来,就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但他是个粗人,不懂表达自己的感情,偏生又觉得男人的感情不可外露太多,要有威严,结果不尴不尬地站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听姚氏吩咐下人打扫东年的房间时,他才摸摸鼻子道:“好生按主母说的去做。”
姚氏也没理他,带着女儿就往前面走。他在后面也跟着去了。
白婆婆和小云对望一眼,忙跟了上去。
姚氏携着东年到了厅里,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姚氏见女儿这几天虽然被关在房里,但心里并没什么怨意,而且感觉更懂事体贴了许多,不由心中大慰。
东北方坐在一边,听着娘两个说话,偶尔也插一句半句进去。东年虽然也很想东北方,但她之前亲身受过东北方的家法,心底毕竟对他还有丝惧意,每次他一开口,东年就立刻谨小慎微地答了。东北方也感觉得到东年对自己不似对姚氏般亲厚,心里微有些失落。
这样坐着聊了一会儿,白婆婆进来说午饭已备好。
姚氏笑道:“自年儿这场病后,我们一家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全坐在一起吃饭。把饭菜都端上来罢。”
东北方看了看姚氏,赔笑道:“娘子,今儿年儿身体大好,这是件喜事,你看我是不是……能喝点儿酒庆祝一下?”
姚氏想了下才道:“也罢,那就给馆主再添壶酒上来罢。”白婆婆应了就下去了。
东北方一脸喜色。
东年见东北方居然如以前般仍是被姚氏管着喝酒,只觉得虽然自己换了个身子,但除了这个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爹仍是爹,娘仍是娘,娘也仍旧管着爹不许他喝,不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姚氏嗔怪地看了东年一眼,道:“小丫头,笑什么呢。”
东年抿了抿嘴,却没答言,只看着下人们将桌面放好,将菜一道一道摆了上来。或许是因为她大病初愈,爹娘想让她吃好一点,所以菜式比以前多了些,而且以荤菜为主,有鸡有鱼,素菜只有一道。
东年看了看,突然道:“娘,怎么只有我们三个人?”不是……还应该再有一个么?
姚氏却没发觉东年的小心思,道:“你妹妹从早晨起来就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说着对白婆婆道:“你去看看小翠有没有将华儿找回来,要是回来了,就叫华儿来吃午饭。”
白婆婆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回道:“馆主,主母,华姑娘还没有回来。”
东北方皱着眉头道:“华儿这孩子总是这样子,跑出去就不回来,回来了就一身的泥。”
姚氏嗔道:“还不就是你?非要教年儿华儿习武。还好年儿天生文静,没有学来你那套粗鲁习性。华儿现在天天在外面厮混,我总是担心她被那些孩子欺负了。”
东北方一挑眉道:“我东家的女儿,哪个敢欺负?”
姚氏啐道:“少坐在家里说大话了。”
东北方“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这几人也早习惯东华不按饭时回来了,当下便坐在桌边吃饭,不再理会还没回来的东华。
只有东年,想了想,叫了白婆婆过来,叫她留一份菜给东华,放在炉上热着,等东华回来时吃。
姚氏听着东年的吩咐,只觉得这个女儿真的长大了不少。以前虽然东年也对东华诸般忍让,但仅限于对她的骂声听若不闻,并且不曾胡乱告状,从没如今天般明显表现出对小女儿的关心。
东年倒没有多想什么,她只是认为,那个东华,和以前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她对东华好,其实也就是对自己好。仅此而已。
东南方来访施计
几个人吃完了饭,下人们上来将饭桌撤了下去。
东年陪东北方和姚氏说了会儿话,便有下人来报说:“县令老爷来了。”
县令老爷,自然就是东北方的哥哥东南方了。
东年一听来报,心中突地觉得一阵激动。
以前,当她还是东华时,常常犯错,大错小错不断。
若是小错,她会跑到姚氏那里求庇护;而如果犯的是姚氏兜不住的大错,她就会跑到东南方那里搬救兵。
所以,她跟东南方的感情,一向深厚。
东北方看了东年一眼,道:“想来大哥该是听说年儿疹子好了,特意来看的,他一向疼年儿得紧。”
姚氏等人刚站起来,就听到门口传来大笑声:“年儿呢?听说已经好了?来让大伯看看。”
东年一听到东南方的声音,心下一暖,激动地喊了声:“大伯!”直接扑到了正走进来的那个人的怀里。
东南方接住东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笑道:“让大伯看看。嗯,比以前更漂亮了些呢。”说着抱着东年走了进来,东北方和姚氏忙和他见了礼,几人重又落了座。
东年从东南方的怀里下来,站到了一边。她刚刚一时激动,扑进了东南方怀里,可是就年纪而言,她毕竟已经十七岁,就算以现在的身体年纪,也已经十二岁了,不适合再在东南方的怀里打滚撒娇了。
下人们上来奉了茶,东南方拉着东年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东年真的疹子已经全消了,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东年和东南方说了几句家常话,就见到东南方将手伸到怀里,取了个镯子出来,给东年戴上,道:“年儿这下病好了,大伯心里高兴。只是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镯子给年儿平时无事戴着耍耍罢。”
东年缩回手看了看,见那镯子非金非玉,色泽雪白,里面却又泛着淡淡的红丝,那些红丝彼此纠缠成一枝梅花形状,虽是天然,却更胜人工。看起来相当精致,东年一见就喜欢上了。
东北方面色一变,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叫了一声:“大哥!”
东南方挥挥手,道:“弟弟,这镯子虽是我们家传的,一向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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