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越铁路百年深情回首:碧色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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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越铁路百年深情回首:碧色寨-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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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真担心他们一刀解决不了问题。可怜的人们。”弗朗索瓦说。
  一个奇怪的现象令弗朗索瓦感到好奇,一些穿长袍的人往来穿梭于围观的人群和刀斧手之间,又不断在犯人们耳边低语。他们比划着奇怪的手势,脸上却是麻木不仁的表情。弗朗索瓦问他身边的朝廷官员:
  “他们是为犯人做祷告的神父吗?”
  “不,他们是做买卖的商人。”朝廷官员说。
  “做买卖?”弗朗索瓦诧异地问。
  “如果那些家伙想死得痛快点,他们的家人就得多出些银子。否则我的刀斧手们,下手不会很麻利的。”
  “真是令人厌恶的生意。”弗朗索瓦说。
  大卡洛斯忽然对那个朝廷官员说:“我可以过去看看那个好汉吗?就是那天对我刀下留情的那个。”
  大卡洛斯想看看,刘大麻子是否比他更有勇气面对死亡。他那天在刀斧手面前可不怎么绅士,这让他很不服气。
  朝廷的官员当然知道大卡洛斯那天的神奇经历,他说:“洋大人,如果你想亲自复仇,我可不能答应你。这是大清的法场。”
  大卡洛斯有些生气地说:“如果是我通过自己的力量,把刘大麻子送到断头桩前,我会感到自豪。但现在我对他没有仇,只对自己的爱有恨。”
  在得到允许后,大卡洛斯走下法场,那些即将人头落地的人有的对他横眉冷对,有的破口大骂,往地上吐口水,最让大卡洛斯差点没有勇气把这漫长的“检阅”之路走下去的,是一个家伙竟然笑嘻嘻地对他两侧的死囚说:
  “看哪,这条洋人肥猪,那天被爷爷们吓得尿了裤子,臊味今天还没有散哩。啊,呸呸呸!”
  死囚们有些夸张地哈哈大笑,还有人高声说:“他是被一个洋娘们儿救下来的。别看块头大,八成是个太监哩!”
  另一个死囚接上话:“皇宫里的那个老女人会喜欢上这种家伙的。干不成那事儿啦,但一身的肥肉也好摸呢。”
  死囚们的笑声更响亮了,仿佛杀气森森的法场是个插科打诨的茶楼酒肆。他们身边的清兵高声呵斥,甚至用刀枪戳打他们,都不能制止住这些死囚们临死前的快乐。
  大卡洛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顶着一张厚脸皮,才走完这段令自己蒙羞的路。刘大麻子倒没有像其它死囚那样放声大笑,但他脸上那鄙夷天下的神情,更让大卡洛斯敬畏。
  “喂,好汉,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不能为你做点什么了。我很遗憾。” 不管怎么说,那天刘大麻子的骑士风度让大卡洛斯捡了一条命。
  刘大麻子往地上淬了一口,“鬼话连篇的东西。你们洋鬼子都一样。”
  “看在你马上就要去到另一个世界的份上,我对你那天的慷慨深表敬意,并会为你的灵魂祈祷。真的,朋友。”大卡洛斯相信,刘大麻子是他第一个喜欢上了的中国人。
  “我宁愿和魔鬼打交道,也不跟洋鬼子做朋友。”刘大麻子骄傲地说,“别在老子面前啰里啰嗦了,要是想感谢你大爷,就让人弄点黄泥巴来,抹在你爷爷的脖子上。”
  “为什么?”大卡洛斯问。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清军小吏说,“这是为了粘住脖子后面的头发,免得刀砍在辫子上,一刀结不了账。这个家伙蛮懂的哩。”
  “你大爷站出来跟你们干,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刘大麻子豪迈地说。
  大卡洛斯忽然想起来什么,问:“没有人为你给刀斧手钱吗?你的亲人呢?”
  刘大麻子仰天长叹:“我的贵儿啊!贵儿他娘啊!我马上就来和你们相会了。”
  大卡洛斯不是很明白刘大麻子句话,他转回头,清军小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满门抄斩了。”
  大卡洛斯掏出两个银洋,递给刘大麻子身后的刀斧手。“拜托了。”他说,心中涌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怜悯。
  午时三刻,一通急促的锣鼓敲响过后,法场上一声炮响,监斩官发出了口令。大卡洛斯听见了刘大麻子爽朗的笑声,然后是一声怒吼:“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一词还没有喊出口,他的头颅已经飞出去了,就像一个被打落的皮球。
  让法场外观看的洋人们深感惊讶的是,清军士兵们竟然将那些滚落一地的人头像踢足球一样踢来踢去,还有人提着人头后面的辫子,用力一扔,抛到围观的人群中,人群轰然散开,然后带血的人头忽然又被扔了回来,仿佛一场球赛刚刚开始。
  刑场上人头乱飞,鲜血四溅。
  连大卡洛斯这样鬼神都惧怕的家伙,也看得胆寒。他对身边的弗朗索瓦说:“这样的场面对欧洲人来说,要神经粗壮才行。”
  那时弗朗索瓦正用一块白色的手绢,努力想堵住喷薄而出的呕吐物。
  他们身边的朝廷官员说:“请洋大人们不要惊慌。这是为了让这些蛮子的阴魂不得转世,不要说二十年,两百年后也当不了好汉,你们可以安心修你们的铁路了。这帮蠢货,他们以为反抗朝廷就当是唱戏啊。”
  弗朗索瓦愤怒地扔掉手中污秽的手巾,对朝廷的官员说:“我对你们羞辱死者的野蛮做法,深为厌恶。”他站起来就走,嘴里嘀咕道:“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国家修一条铁路。”
  

第三章 四脚蛇年(1)
铁路修到一个叫碧色寨的地方时,弗朗索瓦做出了人生中的一个重大决定:把自己像一颗种子一样,埋在这片陌生而神奇的土地上。因为他这些年对铁路公司的贡献,他终于谋求到一个安宁舒适、让良心相对干净的职位――出任碧色寨火车站的站长。
  和他一起在碧色寨留下来的,还有卡洛斯兄弟。大卡洛斯说:“我可不愿再干用中国劳工的尸骨来做枕木的蠢事啦。这他娘的铁路再修下去,终点站不会是昆明,而是地狱。”
  弗朗索瓦那时还不理解卡洛斯兄弟为什么不愿再在铁路上干下去了,是因为露易丝小姐也离开了铁路工地、在碧色寨开了家铁路诊所吗?是因为这充满血腥的铁路,让冷酷无情的大卡洛斯先生幡然悔悟、心生敬畏了吗?还是因为这两兄弟在碧色寨看到了发财的商机?
  不管怎么说,他们有修筑这条铁路的共同经历,他们都知道这条铁路是如何修起来的,他们也把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年华赔在了这条铁路上。当然,如果没有这条铁路,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欧洲某个小地方一名不文的职员,甚至是四处寻找机会的流浪汉。
  在法国铁路公司的规划中,碧色寨火车站是个特等大站,它位于从河口到昆明的中间位置,又刚好在北回归线上。在法国人精细准确的地图中,北回归线从碧色寨火车站的站台中央优雅地穿过,使远在法兰西的人们也很容易想起这个远东特等车站的大名。而这个站址的选择,和早年弗朗索瓦的贡献分不开。
  在火车还没有开到碧色寨之前,这里和其他彝族山寨一样,是一个宁静得梦幻如歌的地方。每个晨曦都被鸟儿的鸣叫唤醒,每个傍晚牛羊嗅着炊烟熟悉的气味归圈。时间几乎是静止的,因为人们一生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春种秋收,夏忙冬闲;在外男人犁田耙地,女人栽秧除草,在内女人煮饭炒菜,男人喝酒待客;牛羊产下同样的崽崽,女人们唱着同样的歌谣,男人们在火塘边听着同样的传说,山风在他们脸上悄然刻上一条条的痕迹,黑发在太阳的照耀下缓慢发白。没有人为此感到忧伤,也没有人感叹时光如梭、生命易逝。人们和自然界的万事万物相融,草木河川有情,飞禽走兽相知。村寨里一年四季都在过节,三天一小祭,十天一大祭,需要敬畏和迎请的神灵如此之多,经常是刚把火神送走,财神又请来了;龙神远去的足迹还在大地没有消失,花神翩翩的舞步已然降临。各路神祇在人们的火塘边、在田间地头、在狭窄泥泞的小路上、在村庄外的山岗上、龙树林茂密的丫枝间、在祭祀节日的欢歌笑语里、在山林里的野兽和放养的家禽中与人们共生共存,相知无欺。那时从神的领域到人的世界,村寨里没有一个不认识的人,谁家的米缸里有多少米,全寨子里的人都清楚。有时一些去世很久的先辈从祖先的灵魂居住地匆匆赶回来探望家人,会带给寨子里小小的骚动。这些亡灵被村寨里的毕摩(注:祭司)超荐到洪水滔天时代彝人大迁徙前的故地许多年了,现在像一个远方的游子回到家乡,自然会带给人们许多盼望已久的信息。
  碧色寨的毕摩独鲁身材矮小,脸膛瘦削,目光犀利,喜欢戴一顶黑呢毡帽,身上永远沾满新泥、草棵、鸟粪、兽毛以及和形形色色的亡灵厮打或亲昵的痕迹。他是个往返于神界和凡尘的巫师,百兽听他调遣,风雨服他呼唤,知道太阳在天上的足迹,明白流水喧嚣的语言,可与鸟儿对歌,能和鬼神通话。这样的人在世上不会太多,否则神的世界就不会神秘莫测了。他时常给人们带来另一个世界的消息,诸如张家的高祖赞同自己的曾孙和李家姑娘的婚事啦,王家的宅基地下埋藏有一罐子的白银,可以起出来给姑娘媳妇们打制身上的银饰了啦,等等。。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四脚蛇年(2)
在这个多少朝代都不会改变什么的寨子里,人和神相通,人和祖先对话,就像人们劳作一天后必定在火塘边围坐在一起一样自然和谐,没有谁可以轻易改变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大雨刚刚把碧色寨清洗干净,地上的新泥还没有被赶路的马帮重新翻踩出来,晶莹的雨珠还挂在树叶和草尖上,碧色寨后方山坡上的龙树林里避雨的鸟儿们却突然受到了惊吓,纷纷逃离了自己的窝。因为一群气味怪异、步履沉重的陌生人,贸然闯进了这片连本地人都不敢轻易冒犯的祭祖圣地。他们把这里当成了避雨的地方,也顺手在地图为它描绘未来。
  “就把火车站建在这里吧。到处都是石头和荒地,只有这儿绿树成荫。上帝真是给我们留下了一块好地方。”他们中的一个年轻人说。
  一只逃亡的鸟儿把异族入侵的消息飞报正在家里喂猪的毕摩独鲁,独鲁立即去到土司衙署报警。碧色寨方圆几十里地、十多个村寨的彝族人都属于一个叫普田虎的贵族统辖,他还很年轻,刚刚继位成为一个土司,有着彝人标准的黑红脸膛、虎眼一样明亮的眼睛,鹰嘴一般的鼻子,阔大的嘴,以及像老虎那样暴躁的脾气和强健有力的身子骨。土司命人吹响了牛角号,在雨还在淅淅沥沥下时,三百多名彝族汉子已经举刀弄枪,包围了龙树林。
  那时,刚从法国里昂铁道专科学校毕业的弗朗索瓦已经非常熟悉这样的场面了,自从受聘法国铁路公司、冒险深入到云南腹地勘测铁路线以来,这就是一份他在教科书中从未学到过的工作。他们总是在与本地土族的争吵、围攻、驱赶中冒险履行自己的职责。当地人不明白这些洋老咪――本地人对洋人的称谓――偷偷摸摸地在自己的土地上东瞄西量,到处挖坑打桩,到底在搞什么鬼。法国铁路公司的勘测桩常常是头天埋下去了,第二天就被人挖出来扔得远远的。铁路勘测队尽管有自带的武器提供保护,但在很多村寨,勘测队常被彝族人、苗族人、瑶族人、壮族人、还有汉族人驱赶。有时连山上的猴子,也对他们深怀敌意,成群结队地从山崖上搬石头砸他们。这些形迹可疑的洋老咪被看着是来盗窃祖先灵魂的小偷,而传说中的铁路,更是被看着是将斩断祖先龙脉的怪物。谁愿意一条和自己的家族毫不相干的铁轨穿越祖先的坟地?谁又不对一个钢铁庞然大物的轰鸣惊扰祖先安息的灵魂而忧心如焚?中国人对祖先的敬畏与崇拜,让他们可以为此抛家舍命。
  更何况,汉族士绅从一开初就将这条洋人打算修的铁路,视为自己国家丧权辱国的象征,更一眼看穿了法国人修这条铁路是为了掠夺云南丰富的矿产资源。那时,计划中的滇越铁路本来要经过蒙自县城并在那里设一个大站的,那里是云南第一个通商口岸,市面繁华、人口较多,设有海关和邮政局,法国、英国、日本、德国、意大利等国家的商人云集,是火车站的理想站点。但城里的士绅们在一个叫朱超能的锡矿商人的煽动下,愣是让法国铁路公司不得不改线,将弗朗索瓦的勘测队逼到离县城十多公里远的碧色寨。弗朗索瓦认为,这里远离那些因循守旧的汉族人,火车将不会给当地的彝族人带来什么麻烦。
  但麻烦的种子一开始就播下了。由于不谙本地习俗,对峙的双方交涉起来相当困难。勘测队里本来有个汉族翻译,由他负责向这些野蛮人解释法国人的车站是怎么一回事,铁路是个什么东西,文明世界的火车又将如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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