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遇冷哼一声,“绸缪多年,你一句话一道圣旨就了结了吗?我百里煜要杀一个人,哪里来那么多顾虑?!”
“那流芳呢?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顾怀琛死?”
“真是可笑,我与顾怀琛之间的仇怨,为什么要问她?”
“你是不敢吧……”楚静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阿遇,你要记得,一个人死了,便永远存在在活人的心里,以后你发现赶也赶不走时,你会后悔的。”
看云这时却伤心的自顾自的哭起来:“爹爹……看云不要爹爹死……”
容遇怒极,瞪了楚静风一眼,楚静风叹口气说:
“阿遇,扪心自问,若不是至善与看云兵荒马乱中被冲散,顾怀琛如何会为了寻他们折返上山为断龙石所伤?此役他虽然落败,但要全身而退是绝无问题的,这意外,便是你的儿子。你若还是要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制止你,重光帝人在繁都,他断断不会为了一个顾怀琛与你反目,可是……”
“不要说了。”容遇打断他,“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也罢,日子已经定好了,后日我们便将顾怀琛送到繁都。皇上圣旨下了,藩王立即入繁都议事,你也好好准备一下吧。”楚静风无奈地走出大帐后,带着极不情愿的至善离去。
容遇看着哭得眼睛都肿了的看云,推开那碟桂花糕说:“臭小子,想你娘吗?”
看云揉揉眼睛,“你见过她吗?”
“当然了,她是我的心肝宝贝。”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肉麻。可是,这话又好像没错。
“骗人!你的心肝在你的肚子里,怎么可能装着我娘?”
容遇脸上一窘,发誓日后绝不再说这样低水平的话,只听得看云又说:“你会把我娘带来看我吗?”
容遇微笑,这是他的儿子啊!“会啊,你娘想你想得紧,她一定会来看你的,我已经派人到陵州去接她了。对了,她做的桂花糕也是这样的味道。”
结果他很满意地看到看云拿起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看云吃完后舔舔嘴巴说:
“真好吃。那你得记住了,把我娘接过来。到时候娘和我,还有爹爹,我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
第一百四十章 千千结 5
容遇以为已经熄灭的那道火呼的一声又烧了起来,瞬间已作燎原之势,他眉头乍现怒气,于是连营帐外的士兵也听得里头传来一阵不知是什么被打时发出的噼啪声,夹杂着小孩的哭闹尖叫声,韩王怒不可遏的声音透出厚重的帐幕:
“你若不是我百里家的子孙,我立即就把你扔到河里喂鱼了!臭小子,我告诉你,谁都不能改变我是你父亲这个事实,你少在我面前认贼作父!”
鸡飞狗跳了半个时辰之后,韩王终于忍不住让人把至善喊来收拾残局。结果至善抱着哭得不成人样的看云轻轻拍了几下,看云头一歪就睡着了。他把自己的大帐让给了至善,心口总有一道气横亘着顶得心中难受,于是干脆到外面随意走走。
夜已经很深很深,墨蓝的天幕剩下几颗孤单的星子,他竟也有了沮丧挫败的心情。本以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会有一幕感人至深的相认场景,谁知道这小妖孽心里口中只有那个他视为除之而后快的人。他如今才发现原来他真的不懂当父亲,三年多四年的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对无为,虽然也关心,可总是少了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便以为平日的照拂便是尽了父亲的义务;现在对着快要四岁的看云,竟是无从下手,只得白白的着急。
她来了,以她那性子该哄得这小妖孽妥妥贴贴吧?她回陵州应有数天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容青接到他的信应该会马上动身把她送来的……
不知不觉间,他慢慢走近了张恩的大帐,里面竟然还点着灯,他便一下子想起张恩这段时间的表现来,他的骁勇本就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想不到的是他行军打仗时竟然也能那样注意细节,不论是突袭还是一般的会战,也能轻易地取胜,赢得巧妙。
心念一动,于是他便朝着张恩的大帐迈步,站岗的士兵一见马上低头行礼,他摆摆手,表示不用作声,一掀帐幕就走了进去。
彼时张恩正站在正中的书桌前背对着容遇,低着头正拿着一枝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小管狼毫在白纸上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只说道:
“怎么现在才回来?等不见你我真不敢去睡。小六,你让我把字练好一些,你看本大爷聪明吧,厉害吧!短短几天就有模有样了,也不枉费你一番苦心。你说,像本大爷这般长进的人到哪儿找去?念你有点小聪明,迟些时日把你家的住处告诉我,还有你老爹喜欢什么也告诉我,我好去提……”
“提什么?”容遇好笑地自顾自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反而是张恩吓得连手中的笔都掉了,他急忙转身向容遇躬身行礼,说:
“王爷恕罪,张恩有失远迎,甚是……失礼。”
“我还不清楚你?你什么时候有礼过了?张恩,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提什么呀?莫非是提亲?你在跟谁说话?”
张恩脸色更加尴尬,涨红了脸说:“王爷,属下刚才说的是宋起纲,他巡逻还未回来,跟他商量着天下平定下来后去看看他老父亲,提一坛子酒去,他爹是个酒鬼,酒鬼……”
“哦,宋起纲何时叫做小六了?”容遇看看桌子上的白纸,说:“你在练字?拿来给我看一看?”
张恩心里很是忐忑,只不过他知道韩王在对他自称“我”的时候,就等于撇开了自己的身份和他兄弟相称,就好像当年在蔚海上一样,他策划指挥,自己和宋起纲他们神出鬼没地把蔚海上的朝廷官船劫掠一空,蔚海海盗名声一夜之间大振。那时候,还天真地以为,那个俊秀的少年愿意和自己那一群兄弟称霸蔚海,结果是自己某一天被告知,当兵还是砍头二选一时,他才知道那少年竟然就是陵州之主。
再有后来的征战生涯,他对韩王百里煜更多的是敬重和畏惧。
也像兄弟,不过百里煜是兄,他是弟。
他傻笑两声说:“字太丑了,不堪入王爷的眼。”容遇目光还是盯着那白纸,张恩没办法了,讪讪然地把白纸奉上,挠挠头说:
“王爷,这是随手捡了两个字来练习,纯粹是……练习。”
“你、很、欢、喜?”容遇念着那几个字,张恩马上反应过来说:
“对,王爷念对了,王爷真是英明神武得很……”
容遇大笑,站起来把纸还给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张恩,放心,你的亲事本王包了,喜欢哪家女子到时候带来给本王看看……”
张恩松了一口气,正暗自赞美自己也有瞒得过这狐狸王爷的机灵的时候,容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仔细一看,原来王爷的眼光牢牢的粘在被丢弃一旁的那个铜钹改造成的涮涮锅上。
张恩干笑一声,心想就算韩王见多识广也未必见过小六独创的这奇离古怪的涮涮锅吧,于是说:“
“此锅名叫涮涮锅,王爷若喜欢,明日属下让人准备……”
“张恩。”容遇抬头看他,目光逐渐冷凝。小六?他怎么就没有反应过来?除了她,谁还会弄这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去年整个冬天她用的都是这涮涮锅。
可是,她不是已经回了陵州?他就该知道她不会是那么顺从的女人。
“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容遇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可张恩只觉得冷风飕飕的从耳边掠过,他无端的打了个寒颤,只听得容遇又说:
“把你口中的小六给本王叫来!”
张恩心里一惊,连忙跪下说:“王爷,属下刚刚解释过了,小六就是宋起纲。王爷相见宋起纲,属下马上就去把他找来。”
容遇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眸光幽暗冷意森然,张恩只觉得那气场把自己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听得他说:
“人来,把张恩给我绑起来!”
宋起纲被张恩的卫兵找到后匆匆赶来,只见张恩被绑在营帐前的木桩子上,他连忙对张恩说:“大哥,王爷不过是想见小……”
“闭嘴!是兄弟的就别吭声,你出卖了她就等于出卖了我!”张恩没好气地说,他怎么能说?一让王爷见到小六,小六的老父亲还会有命?!他张恩就不信赖不过去,再说了,百里煜断断不会为此砍了他的头吧!
“大哥,你以为王爷搜不到人吗?他搜到了小六,连带着你也……”
张恩瞪他一眼,“那又如何,不能同生,共死也不错。”只可惜了,好不容易写成的那句话,还没让小六看到呢。
宋起纲被他气得差点气绝,无奈地走进大帐中向着一脸愠怒的容遇行礼,正打算求情,这时一位将领进来复命,禀告说:
“王爷,搜遍整个营地,没人见过一个叫小六的士兵。”
容遇挥一挥手那人便退下了,他看着宋起纲,一字一句地问:
“那小六,可是当日在蔚海上你们劫了婚船所认识的?”
宋起纲不敢隐瞒,只得直说道:“禀王爷,正是如此。数日前见她在伙房,便好心帮她隐瞒,让她到张先锋帐中当一亲卫避人耳目。王爷,她代父从军,其情可悯,张先锋也是出于对旧识的一片好意,并非恶意隐瞒王爷,还请王爷宽恕。”
“你是说,她一直和张恩共处一室?!”吃饭可以,该死的,她不是连洗澡睡觉都在这个地方吧!
“王爷放心,那小六虽是女子,可是张先锋对她有心,她若名节受损,张先锋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你——”容遇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把桌子上那张白纸揉成一团扔到宋起纲身上,瞎子都看得到那句话明明写的是“很喜欢你”,偏偏自己还想当月老,一想就来气,那女人是谁都可以娶的吗?
更何况,如今想找她算帐,她居然就像变作了空气一般,明明在自己身边,却看不见摸不着。
她,到底在哪儿?
他大步走出帐外走到张恩面前,一手抽出一旁侍卫身上的佩刀,刀光一闪,张恩以为自己这次要殒命当场了,不料只是自己身上的绳子裂成数段,他呆呆地看着容遇,不知道这狐狸王爷喜怒不定究竟原因为何。
容遇冷笑,“张恩,本王就让你死个明白!当日在蔚海上与我一同坠海的小六,在你帐中躲藏数日的你心心念念的小六,姓顾!你说,本王该不该杀了你?!”
张恩此时的表情呆愣震惊甚于五雷轰顶,嗫嚅着说:“小六……顾六?顾六不是已经……我,我竟然还让她去照顾顾怀琛……王爷,张恩该死,该死!”
脚一软,双膝跪下,他怎么那么糊涂?聪明的小六竟然是韩王妃……想想也是,不是他百里煜心尖上的人他怎么会陪着她一同坠海?他那张写了字的白纸……王爷该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吧?有念及此,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幸好天色尚未大亮,别人浑然不觉。
容遇气得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头也不回地向扣押顾怀琛的营帐走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千千结 6
容遇气得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头也不回地向扣押顾怀琛的营帐走去。
帐中安安静静的,除了顾怀琛不大平稳的呼吸声外再无别的声响,更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其实刚才士兵已经搜过了,她应该早就不在这里。
容遇咬牙切齿,想了想,便往楚静风的大帐走去,还没到便刹住了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飞快地走回自己的大帐。
至善已经不在帐中,只见一道纤弱而熟悉的身影斜靠着床头,单手支着额,另一手紧紧地握着睡得正沉的看云的小手,眼帘垂下像是睡着了,嘴角微翘牵出一丝安心愉悦的笑容,发丝凌乱,脸上还沾了几丝尘垢,身上那不伦不类宽松的军服看起来是那样的可笑。
可是容遇笑不出来,也气不起来,提着吊着半天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却只感到一阵酸楚。说好了不让她再吃苦,可是自己还是苦着她了,没当好丈夫,也没当好一个父亲。
“阿醺,”他抱过她的身子放好在床上。床很小,才刚能容下她和看云一起,她的头甫一落在枕头上,眼睛便迷茫地张开了,抓住他的手臂轻声叫道:
“遇,你回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谁?”他给她拉过薄被盖上,脸上神色不甚好看,可是黑眸中尽是关切,“儿子就跟你一样,只会惹我生气。”
流芳释然一笑,坐了起来,看看一旁熟睡的看云,眼中掠过一丝泪影,说:“遇,我们的儿子回来了,我们三个,再也不会分开了。”
容遇轻叹一声,用力地抱她入怀,“阿醺,再难过的日子,它总会过去的。”
宽大的军服下瘦削的身子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握过她的手刚想说她什么,不期然看见她白皙的手掌上深深浅浅的掌纹里全是干枯的血迹,手上不由一紧,流芳痛得几乎要喊出声来,他的语气冷了几分,道:
“你去‘照顾’他了?你是听从张恩的命令还是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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