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跌撞撞,繁茂深林中不时传来鸟兽怪叫,蛾害怕极了,紧紧揪着衣衽虽胆怯,却怀着希望地一路奔向猎苑。
路上渴了便喝口清泉,饿了便吃山中野果,好不容易见到支起的帐幔,里面却空无一人。
蛾又困又渴,就着席褥闻着子郜身上熟悉的气息,满满睡了一觉。直至天色渐沉,仍不见子郜回来,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只要想到就要见到多日不见的子郜,思念的心飞也似的早跑向子郜那里,于是她做了这辈子如果知道后果她绝不会做的事。
她进了深林,一路沿着倒伏的草丛寻着踪迹跟了过去。
这猎苑专供王室行猎,有时周王巡狩亦会至此处,既是王室贵族用的,里面圈养的野物自然不少。蛾一路寻到山崖边角仍不见子郜踪影,崖角却有一滩鲜红血迹,也不知是谁的。
见那艳红之色,蛾心中一紧,一路一直揣着的希望就如那水中翻腾的沫一样湮灭,站在崖上望着崖下水势汤汤,她变得焦躁忧虑,己忘了要做何,只呆呆站着。
却在这时一只兔子从她脚边窜走,接着是飞雉,麋鹿。
然后一阵哄吵声,蛾听了声音刚刚的失落慢慢转化成欣喜,旋身寻声望去,便见树林之后,一片黄色影像越来越近。
却在这时,忽地一只箭矢破空而来,直迎蛾而去。
蛾刚因见着子郜而绽开有笑靥没能完全呈现,胸口一阵巨痛,低头有些不敢置信看向放箭之人……
为何子郜会朝她放箭……
她不明白,痛得脑中一阵空白接着踉跄着从涯上掉落下去,快得子郜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红光,便沉入河底,随着水势没在一片滔滔波浪之中。
子郜痛失妻子,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箭下,怎能不自责内疚,甚至自责内疚到不吃不喝三天;三天之后,如若不是忽地想起这何妻子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只怕他会就此消沉下去。
回至宋宫得知前因后果,子郜震怒,逐觞氏及一切相关人员,宫中一时大换血,几乎一半的寺人宫妇全被换掉,还有那烹夫也被送去圉田。
当时一向开朗爱笑的子郜忽地比那雪天还冷,死死盯着跪在堂下的烹夫道;“既然尔等无用,需劳动吾妇,要来作何,如此去圉园一世也不为过!”
虽然没有直接对着宋夫人发火,但却与她关系变得疏离,特别是听到医师主当时自己有身还被关进公宫禁足之后,更是冷得似冰渣!
与宋夫人的关系达至冰点。
倘若不是有宋候在其中周旋,只怕,子郜早就一走了之,哪还会留在这逼死自个儿妻子的宋宫之中。而从那后,子郜便时常梦游,常常夜晚见他只着中衣向宫外行去,任人唤也是不醒,只木然睁眼朝着那猎苑行去。
这种情况没有好转,直至后来兄长适与其妇乙又因他逝去,这才忽然化成两个性子。
白天理智冷然地代着兄长处理一切国务,夜晚则变回了原来真正的性子虽不如那时开朗,至少也常常有了笑容。
但奇怪的是,黑皋虽然性子是原来的,但关于蛾的一切倒似忘的一干二净从来不提,只有白皋记得一清二楚。
而这些事情,宋夫人并不知晓,只以为他己完全好了。
虽然宋夫人在宋候的鼓励下,鼓起过勇气对子郜道歉,但只要一说此事,子郜便一直沉默,无论在白天还是黑夜。
只要是一切关于蛾的事情,他便一直沉默,直至现在他都不能接受自己竟亲手杀了妻子和孩子的事实!
情动
自了解到宋皋人格分裂的真实原因,我便发现自己对他的好奇被渐渐勾了起来,也开始发现自己变得不太厚道,竟嫉妒起逝去的蛾,只怕这辈子,宋皋是不可能将她忘记的了。
寂寞久了,我渐渐希望也有这么一个人是自己的精神寄托,在无助难过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能给自己遮风避雨,挡去一切不幸灾难,分享一切甜蜜快乐。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尚未来得及寻找,便穿来西周,而这里,与我所被教肓过的东西落差实在太大,一直无法融入这种文化氛围,面上虽依从着,骨子里却有些逆反。
所以一直守着这颗心,直至遇到齐纪,可惜那种美好也不过昙花一现,稍纵即逝,也将我拉回残酷的现实之中。
嫁人之前,母亲道女子当以夫为天,我却从来没真正拿宋皋当成过丈夫,直至现在,心中虽有松动,却仍旧十分清楚,宋皋于我也不过是份凭障和保护面具。
而现在,竟破天荒的嫉妒起一个死人,呵呵,是我从没做过的事;也是没未有过的感觉,不过却有些新奇这种感觉,似乎酸酸地;心尖有些麻麻地。
原来不曾注意,有了心思,便开始注意起子郜的居室。
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件不与蛾有关,蛾父所作媵器被拭得干净锃亮摆放在屋中各处,尊簋尊壶,盆盂罐盥,有陶质的,也有青铜质的,上面刻着云纹,还有镶着乳钉的,阳光透过绢窗照在上面,一时之间竟炫眼的让人觉得刺痛。
就连那帐幔绣着的云纹边沿,也被加上十分精致的杏花,那点点杏花我十分熟悉,这东西我在皋的胸怀里不知见过多少次了,皋常揣在怀中的那块方帕上面就连就寝都不曾去身,即使是忘了也仍旧藏的严实。
便是同样的杏花,而这杏花似乎成了蛾专用的,只要我绣了任何相似的东西,白皋见着了便会皱眉不止,以致最后,只要形状颜色相似的,我从来都避开,只是不想因为如此锁事而与宋皋起了争执。
世妇将门推开,我端簋进屋,放置案几之上后,对着躺在床上继续装死的某人道,“快些起来,父亲找你商谈国务呢!”
皋兀自躺着,听我出声,转头笑着看我,“娻,皋尚未全好呢,医师说需得再多躺几日。”黑黑眼眸之中藏着说不出的狡黠。
瞪眼看他,这无赖,自个儿回少寝也就算了,偏拉上我作掩护,那时他是这样说的,“娻那日做得极好,众多媵者不动声色便全部解决,皋也觉销魂之极。如此才能自是要善加利用,免得众人都来烦皋,皋早己不耐!”
没错,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当是黑皋无疑。
一甩帕子,老娘最近被人使唤得特顺溜了些,从来没有如此烦躁过,偏偏对方无赖之极,不理我的郁闷不满,仍旧笑嘻嘻吩咐我做东做西,自发烧痊愈后,黑皋似完全忘了本来他是在与我赌气的,每天笑得像朵喇叭花,怎么看怎么欠扁的样子。
“娻,毋再瞪了,为夫尚未用饭呢!”说罢懒懒起身,不着衣裳,也不嫌害羞光天化日之下竟裸着身子在室内走动。
那窗是虚掩着的,保不定什么人忽然过来。
不悦开口,“站住,过来!”
明知他是故意气我的,可我就偏吃他那套上当了,典型的皇上不急急死太监,重重关上窗叶,这才转身去寻宋皋,却没想这厮不知何时飘至我的身后。
睨一眼皋翘得老高的嘴角,“你就得瑟吧!”
“得瑟?”
这是现代话,他当然听不懂。
不作解释,从榻上拿起白色里衣,还有深衣,裳裙,袴我帮他着了起来,“站直了,靠着我作何,软骨似的!”故意凶他一顿,这人给了阳光他就灿烂。
黑皋嘻嘻一笑,大头又凑了过来,“娻,我们去鹿邑吧!”
理着衣衽的手一顿,眼眸不抬一下,我问,“皋为何忽地欲往鹿邑?”
皋十分迷茫挠头,“皋亦不知,只是忽尔欲同娻往。”
绞帕的动作停下,听了这话,心中紧了紧,他为何想去,我自是知晓,虽然他不记得蛾了,只怕潜意识里并未忘记,只是将蛾藏在一个极为深的地方。
苦笑一下,心中五味陈杂,回绝了他,“不了,皋独往亦可,再者娻需晨昏定省,伺候公婆,打理操持家务并无闲时……”
黑皋不满,忽地从后面搂抱住我,咬咬我的肩膀,“娻定是不欲同皋往鹿邑,否则怎愣多借口?”
嘶!我推开几乎半压在我身上的某只,“你!就算是借口,也毋需如此咬我!”这肩膀只怕是出血了的,这人真是野蛮!
“此乃惩罚!”皋松开搂着我的手,接过帕子拭脸,毫无愧疚。
“快些,父亲还在大殿等你,听说是陈来人了。”接过帕子晾好,推了推他。
皋抚脸的手一顿,忽然不高兴的冷了脸,“哼,难怪如此催促于我!娻是否还未忘情陈磊?”说完一甩云袖,兀自走至案几跪坐,执砒吃了起来,未再看我一眼。
看着他鼓胀脸颊,我一时莫明其妙,嘁了一声不再理他,帮他整理起席褥来。
这人也特爱吃醋了此,不过陈来之人而己,与我何关,这种事情也生气,再说了,早己与林修然八竿子打不着,理着帐幔的手慢了下来,林修然……想起他我就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他一惯不择手段,上次未遂便一直未有动作,此次陈来人……可是与他有关?倘若他还不死心……帐幔被紧紧握在手心里,捏得几乎皱了,别怪我不客气!
脑中转过不停,手中动作却没有停下,理好帐幔,又去叠衣物。
这些事情本是世妇来做,但母亲教导说,一个女人应该亲手打理丈夫的一切,这样才会与夫君更亲近些。自嫁入宋,我便依着她的教导成了个实打实的洗手作羹妇,这些事情,以往我极少做,初时会觉得别扭,但做习惯了,也就觉得其实还是有几分趣味的。
比方说,如果对方是白皋,我自然而然回避,因为我知道他不喜欢。但如果是黑皋,我便会顺手做着这一切,而做这些之前,我会凭着自己第六感觉先去判断对方是黑皋还是白皋,而巧的是,我从来没判断错过!我以此来不停锻炼着自己的敏锐力,现在只消看一眼,我便能快速区分白皋和黑皋来。
“我走了!”黑皋吃完,硬邦邦道了这么一句,踏着重步子一路向大殿行去,似乎又在生闷气了!
身后脚步声渐远,我以为他走了,却没想到背后忽地一阵温热,本能伸出手去,还好被他攫住否则……
看一眼倒在地上插着铜矢的陶盂,我咬咬牙,十分无奈,喝道,“你就不能安份点!”不要总去测试我的反应力,否则哪天说不定真的射中!如若伤了他,让宋夫人知了又得跪公宫了!
黑皋丝毫未觉危险,反而似乎十分得意扬脸,“谁让娻不理我,无趣!你那手腕上的东西真应该卸下来的,否则保不定哪次我会跟这只陶盂一般!”说完,不含好意睨一眼我的袖子。
见此,忙捂住袖子,冷冷一笑,我威胁道,“皋是否想去媵室?”每次都劝我将那袖弩弄下来,有时趁着我睡觉还不安份的想要偷走,幸好好机灵,否则早让他弄走了。早知他觊觎我的袖弩,每次就寝之前我都会将东西仔细收好,否则他这样,真有可能哪次顺手牵羊弄走了。
摸摸鼻子,黑皋悻悻低头,嘀咕,“无趣,每次如此,皋不过好奇而己,媡却如此悭吝!”
好气又好笑,正想开口,那头父亲差来的寺人又在外头催促了。
“快些去!”
“知晓!”答完,这才怏怏走了。
皋回来之时,己差不多亥时,而我己经是半沉梦乡,感应到榻上动静,困倦睁眼,“回来了,父亲说何?”
一阵细嗦之声,烛燎微动,宋皋揭开被子钻了进来,一股凉风随后蕴在被内。
我稍稍缩瑟。
身子被人搂住,皋将头靠在我的颈窝,闷闷道了,“是娻的祖父陈公来书,邀娻往陈探亲,父亲让皋同去。”
身子微僵,我缓缓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两人近得几乎看得见他瞳仁里散发的我,“既是祖父来邀,皋为何不悦,不喜外祖父?”
皋的身子贴得更近,“不是,只是上次听盂大夫道,迎妇之时娻便是在陈境处落水,皋心有余悸罢啦!皋不可以再失去娻!”
听了这话,心上忽尔一阵涓涓暖流,但细细嚼过之后,心中顿时泛上苦味。
再,一个再字将那暖意打得云消雾散,这个字皋虽是无意识说得,但却恰好说明,他的心中一直对蛾未曾忘情……自嘲一笑,难道我这是对宋皋动情了?为何只要想到皋的心中其实欢喜的是蛾,便止不住的冒着酸意。
这样,真的很不好,明知是苦果,我不想去尝,以后得疏远些。
淡淡道了如此二字,我合眼不再说话。
两人之是一阵寂静,轻浅的呼吸荡在室内,十分有韵律,本以为对方睡着了,却不曾想,皋却忽然开口,有些似很小心翼翼的问询,“娻……可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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