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晗为密贵人系好最后一颗扣子,她挥手示意,几个丫鬟跪安出门。她坐在软榻上,笑看我半晌,柔声说:“语薇嫁了,乐蕊也嫁了,你都二十二了,皇上为何迟迟不给你指婚?”我勉强笑说:“皇上可能觉着奴婢没品没貌,怕指了没人要。”密贵人嗔道:“呸呸呸,你这个丫头,尽瞎说。”我莞尔一笑道:“皇上的圣意奴婢猜不准,再说,奴婢也不想嫁。”
密贵人摸一下我脸颊,“你玉容花貌,兰质蕙心,皇上定会指门好亲事。”我接过映晗端来的杯子,双手奉到密贵人面前,撒娇道:“咱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密贵人点头,接过杯子轻抿。
一个宫女站在门口,福了下身子说:“禀密主子,十五爷、十六爷,还有十五福晋给您请安来了。”密贵人笑靥如花,“悠璇还没见过冰菱儿吧?”我点头道:“奴婢真是失礼,还没给十五福晋请过安呢。”密贵人正要说话,帘子被撩起,两位爷快步走进,十五福晋半遮半掩在十五爷高大的背后。
三人给密贵人问完安,我来不及打量十五福晋什么样,曲腿要做万福,十五爷伸出双手,柔声说:“沾亲带故的,又没外人,不要多礼。”密贵人笑说:“是啊,悠璇不要拘礼,你们都坐下吧。”
我谢过密贵人,微笑抬头,娇小的十五福晋映入眼帘。皓肤胜雪,隽秀玄月眉,水眸润如淙泉,樱桃小唇边带着一丝浅笑。她坐在十五爷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微微颔首,报以一个礼貌性的笑。
密贵人恩典,让我同他们一块喝茶品点,谈天说地。十五福晋瓜尔佳冰菱儿温柔体贴,对十五爷的关心爱慕体现在一言一行上。一会为十五爷添茶倒水,一会为十五爷递糕点。甚至连洗手,也要亲自奉上金盆,递过帕子。十五爷脸颊微红,动作有些不自然。我见他扭扭捏捏的样子,抿嘴低笑几下,同十六爷讨论音律问题。
几人说说笑笑,谈论得极为融洽。天黑时,我在盏盏宫灯的陪同下,离开千兰轩。
下了一天的大雪此时已停,地面铺了层厚厚的白毯。我一面踢雪慢走,一面听咯吱声响。走了一会,十五爷叫我,我回头,等十五爷跟上。
十五爷跑步到我身边,柔声说:“真是对不住,要是不送你花瓣,你不会摔马,也不会受疼。”我笑道:“千万不要这么说,你也是一番好意。明年我要是再次伴驾到塞外,你还得送我。”十五爷点头,“幸好没多大的事,不然四哥肯定恼我。”我看了眼周围,见没有一人,于是轻拍他肩膀,开玩笑道:“禑弟放心,悠姐没那么娇弱,八福晋我都打得过的。”十五爷浅笑着说:“我送你回旖旎园吧。”
我点了点头,和十五爷拐个弯,踏上拱桥,穿过回廊,在狭窄的宫巷里穿行。灯光是昏暗浅黄的,气氛是冷清寂寥的,一路是默默无言的。这种轻柔安静的温馨感觉让我觉着很舒心。如果紫禁城里的每个人都能单纯的迈小步,走走望望,停停看看,不去想你争我斗,不去想那张宝座,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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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康熙大宴八旗,宴毕,趁放烟火之际,语微和乐蕊来旖旎园小坐。
三人谈了一下近况,乐蕊低声说:“今年来,阿玛的身体一直不好,特别是最近,补了很多人参都没用,真是让人担心。”我回忆曹寅慈祥的面容和怜爱的话语,喉头打结,不知道该说些啥。
语薇抓着我和乐蕊的手,柔声说:“远隔千里远,不能守在床前嘘寒问暖,不能亲奉一杯汤药,实在是不孝。别的不能做,就替阿玛念念经,希望他老人家的身子能快点复原。”我和乐蕊对望一眼,重重点头。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我沉默一会,率先打破静局问乐蕊:“你和文轩相处得怎么样?”
话刚落音,乐蕊弯弯的笑眼全是愁容,“两月来,除了新婚几天在我那里,他不是呆在宫里,就是呆在自己房里。面都不怎么见,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哪里谈得上相处?说句不怕两位姐姐嘲笑的话,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如果他有个双生弟弟或者哥哥,我准得认错人。”
我轻叹口气,抚摸语微蹙着的眉头,柔声说:“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尔苏新娶的福晋而耿耿于怀?那是皇上的旨意,尔苏对你如何,你应该明白。再说,你有了身孕,不能烦闷。”语薇莞尔一笑,“姐姐多虑了,我没有烦闷,他娶就娶,没什么的。我只是在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然可以好好相处。就拿我和尔苏来说,成亲三年,虽然一直没有什么共同的话说,但仔细想想,这种日子也能过,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
我递给两位妹妹一人一块糕点,“姐姐有时也很烦闷,不过好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少了个枕边人,也是有些好处的。”语薇接过糕点,柔声问:“皇上很宠四爷和姐姐,怎么不给四爷和姐姐指婚?”我心一紧,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没有答案的问题,略微迟疑,淡淡的说:“我跟四爷的事你们两个知道就好,不能乱说。”
乐蕊诧异道:“为何不说?大姐不愿让别人知道?四爷现在是亲王,可以有两个侧福晋,大姐快叫四爷求皇上赐婚呀。要是皇上把别人指给四爷做侧福晋,那大姐……不过我相信大姐即使不能做侧福晋,四爷也会对大姐好的。”
我想着那位年妹妹,心一紧,脸一沉,冷声道:“今儿说了也倒罢,以后再也不许说了。”
“大姐,我是为你好啊,你为何老是回避这个问题?”乐蕊疑惑的问我,我扔掉手里的桂花糕,朝乐蕊大声喝:“叫你别说了,听见了没?难道不听大姐的话吗?”乐蕊张了张嘴,还想说下去,语微给她使眼色,她冷哼一声生闷气。
我往火炉里添些炭火,看一眼候在外间的涵依,压低声音问语薇:“涵依和叶磊相处得怎么样了?”语薇叹口气说:“郎有心,妾却无意,涵依只把叶磊当哥哥。”我搓几下有些冰凉的手,在语薇耳边低语:“涵依平时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语微放下茶盅,轻启朱唇:“好几次夜深时,雨琴发现她不在房里。后来我问涵依,她不是说肚子不舒服去茅房了,就是心情烦闷去后花园散心。”
我“哦”一声,担心不已,她肯定是偷偷溜出去私会九爷了。这个丫头,简直是在玩火。有时间一定要和她谈谈,不能让她不清不白下去。
乐蕊生完闷气,凑过脑袋,低声说:“大姐问这个干什么?”我浅浅一笑道:“没啥,随意问问而已。”语薇接过话茬,“姐姐不要担心,她可能是因为叶磊的事,心情有些不好。”我点头,对语薇强调:“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一定要及时告知我。”语微说:“姐姐放心,我知道了。”
“大小姐,两位爷来接二小姐和三小姐了。”
外间传来涵依的声音,我道一声“马上就出来”,拉着两位妹妹的手,柔声说:“虽然不能和相爱的人厮守,但既然已经嫁了,就要彼此珍惜。因为只有我们三姐妹过得好,阿玛和额娘才会放心。”语薇和乐蕊握紧我的手,默默点头。
第六十七章—两年约期
康熙四十九年春北京紫禁城
子时已过,我却没有一点睡意,放下盯了良久却不知写些什么的书,想着对语微和乐蕊说的话,觉得自己很虚伪。如果换成是自己,能珍惜没有爱情的婚姻吗?肯定不能!既然不能,为何还要劝两位妹妹彼此珍惜?
一阵风刮来,窗子被吹开。我起身下床关窗,转身的一刹那,想着四爷写的第七封信,于是走到衣柜前,拿出红木首饰盒,取出信笺,半躺在软椅上,展信看信。
禛挚爱悠璇:
一日闲来无事,禛独坐静斋书房,细细品味相识相爱相知之点滴。
悠记得琳琅阁下天降洗脚水么?此乃禛生平最大丑事也,有时想起,一丝丝儿怒火冒心底,誓要亲吻悠娇唇半晌,方可解恨。然禛悠二人缘定于此,想到这,心中宽慰,一切皆释然。此奇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每每念及,不禁失声大笑。
当时,悠正逢金钗年华,娉娉婷婷,娇小玲珑,倒是位俏佳人。不过听曹府下人谈论,曹家大小姐调皮捣蛋,脾气暴躁,打架耍泼是把好手。初次见面,果真如此,禛愤怒之余,不得不暗叹倒霉。
四载后复见,颦笑嗔喜羞万花,柳腰葱肩裁清风,杏眼媚眸泛秋波,冰肌玉骨锁飘雪。模样虽无大变,但性情却不同,站似婷婷水华,坐似楚楚睡莲,况品高质洁,谦逊彬彬,好一朵美艳花娇客。禛一见倾心,复见惊心,三见交心。以后吵吵闹闹,骂骂笑笑,哀哀乐乐,使两心越缠越紧,直至不可分割。
时间飞逝,白驹过隙,弹指间,十年逝去,六年瞬过。宝贝日日在前,却始终未能抱归,此乃禛生平最大憾事也。有时候,真不知悠所要为何?难道仅仅是“唯一”二字么?禛有唯一痴爱,唯一深情,唯一绵意,唯一心疼,唯一呵护,唯一坚守。千百个唯一,禛都能交出,悠为何苦苦执著于“唯一妻妾”?
六年来,禛悠生离痛,嫦娥看之梨花带雨,木犀闻之香消华逝,脱兔听之哀泣不已。天地万物都动容,但为何不能打动悠这颗禛看不懂之芳心?此乃禛生平最大惑事也。
罢了罢了,凡事不能强求,禛心别无牵绊,只愿与悠共相伴。三载年岁匆匆过,千个日夜淙淙逝,皎月灿照处,桂花馥郁地,禛备琼美浆,等悠轻移至。
塞外气候不定,望珍重。禛很好,切勿挂念。
康熙四十八年八月十五子时
反复看了三遍,腹中有百千条思绪,想要尽数表达,却不知从何说起。静默一会,将叠好的信笺放进红木首饰盒,走到书案边,展开宣纸,提笔写:
康熙四十九年正月初一凄凉下半夜无月有冷风
胤禛,最近几日总是做同样的梦,万花浪漫境,薄薄雾霭间,有对恋人并肩相拥。虽听不清说什么,但单看背影,就知二人浓情蜜意比天高,痴爱缠绵深似海。只是不知为何,两人终究没能相守。当我睁眼看二人生离的惊心场面时,总会忍不住默默流泪。
胤禛,记得五年前冬吗?那日,我教唆你宝贝儿做个独立血性男,不想你偷听,还狠狠批我。当时怕你畏你没敢吱声,现在想来,着实忿忿不平。后来你问我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回答是:你是傲骨铮铮的梅,是空幽淡泊的兰,是虚怀若谷的竹,是清隽高雅的菊。
傲、幽、谷、雅分别代表花中四君子的高贵谦谦质,我自诩洁白如玉茶,视你为傲幽谷雅君。我愿意永远被你握在手心,即使枯萎败落,也有余香残留。故而,我坚信,禛悠二人不会永受生离相思之苦,终有一日,高高紫禁墙不再阻挡两颗相印心。
胤禛,提起洗脚水,我好生尴尬,不过那是生病前的事,我已决定忘记,你也不要常挂嘴边,亲我吻我都可以,但绝对不许嘲笑。不然,我会躲得远远的,你永生都找不着。
胤禛,你问我为何强调唯一妻妾,其实这四字我早已淡忘。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不是不能接受莺莺燕燕,而是卑微身份配不上高贵皇子。虽然我很鄙视门当户对,但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此时夜阑人静,幽幽烛火下,两行热泪悄然落。七年前,两手紧握之际,七指轻扣之时,情根只为禛生,花朵只为禛开,郁香只为禛散,凋零只因禛离。四年前,我未遵守喜结连理嫁娶之约。两年后,月圆闻香酌酒之约,我定不食言。
从上高中起,每天都会写日记,来古代后,已经忘记这个习惯。今日想起,居然一下子写了好几张纸。放下笔时,不知为何,心情分外畅快。
我把几张纸铺开,待墨迹干后,把它们叠好,放在床头,伴着这份瞬时的感受入梦,里面全是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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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是太后七十大寿,寿宴完毕,康熙为太后准备了几场精彩纷呈的好戏。为了便于晚上看烟花,康熙命人在视野开阔的乾清宫广场搭设戏台。
最后一场戏唱完,康熙一声令下,噼里啪啦的烟花声响彻天地。我看了眼并不稀奇的彩色光环,向李全告会假,朝阿玛和额娘走去。
阿玛于去年年底进京述职,额娘则是在乐蕊成婚后,被安文轩派人接到京城小住。
给阿玛和额娘请完安,阿玛拉我到人少的地方,环顾一眼周围,低声说:“以后在宫外和园外都要小心,不能再让人伤害。”
阿玛神情严肃,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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