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若惊,磕头谢恩,在我的搀扶下,同康熙一起坐上龙辇。
康熙准备起驾的同时,随行的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也坐上前来迎接的软轿。待诸位主子坐定,李全大喊:“皇上起驾。”我跟着康熙的龙辇,往行宫走去。
到达行宫时,日头已经偏西。用完晚点,康熙早早歇息。我嘱咐采蓝和雪珍好好守夜,踱步回悠然居。
走进院子,穿过茂密的葡萄林,越过茶花花海,站在闺房前,静默一会,轻轻推门。宁儿进屋,拿出火折点燃灯笼,屋内霎时明亮起来。我挥手示意,她欠身出门。
站在门边放眼望去,古朴典雅,精致简洁,一尘不染,还是离开前的样子。我走到软榻边坐下,从左至右扫视屋子,细细回忆。
在这里,我用十天时间接受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清朝的事实;在这里,遇到爱我疼我宠我的再生父亲;在这里,认识善解人意的涵依;在这里,见到一辈子不能忘怀的唐瑄;在这里,和语微演诗论词,畅谈人生……
点点月光透过窗户射进,照在画屏上,清冷中有几分柔和。不知怎的,看着屏风上描绘的两株梅花,猛地想起四爷,心口一悸,呼吸都有些不畅。
这次南巡的时间比较长,正月出发,约莫五月才会回京。两人虽然有了隔阂和矛盾,但这么长时间不能见面,心里自然涌出无限思念和牵挂。他现在在干什么?是邀月相望,还是把酒畅饮?是读书写字,还是作诗品茗?又或者是……
不想了,不想了!我快步出屋,走到院子东侧,沿湖瞎逛。夜风袭来,垂柳随风舞,打在脸上,竟有几分意外的舒适感。
踱步到凉亭里坐下,望着随风乱飘的花灯出神。数了十二颗星星,几位爷的身影出现在院门。我伸个懒腰,摇晃着双腿,大声笑道:“这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听我的,我的地盘我做主,所以就不给你们请安了。”
十三爷快步走进亭子,展开一个俊美的笑,微微躬身,作揖打趣道:“小生给曹姑娘见安,曹姑娘吉祥。”我撇了下嘴,轻拍椅面,佯怒道:“大胆奴才,请安该跪下才是,小十五、小十六,把老十三拖出去杖责三十。”
话刚落音,开心爽朗的笑声响起。十六爷扬起笛子,笑说:“笛箫合奏,怎么样?”我双手一摊,叹气道:“忘带箫了。”十三爷有点不满,给我个小爆栗,嗔道:“送你一把短箫就是为了方便出行时携带,你怎能忘记?”我哈哈大笑,朝候在亭外的宁儿说:“去雪珍姑娘那里把我的短箫拿来,顺便准备几个小菜,拿几壶好酒,我和几位阿哥把酒言欢。”
十三爷满脸不悦,坐在我身边,冷哼一声道:“连皇子都敢耍?”我扬了扬眉角,没理他。十五爷扫视整座院子,目光落在茶花上,“山茶花开春未归,春归正值花盛时。这么多的茶花,看着真是惬意。”我笑道:“可惜旖旎园里没有,北方太寒,不好养,唉……”十五爷若有所思的轻轻点头。十六爷放下笛子,沿湖踱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几个丫鬟送来酒菜,放在石桌上,躬身离开。
四人围桌而坐。十五爷倒完酒,笑道:“来来来,干杯,干杯。”大家举杯正要碰,十六爷道:“每人说几句祝福的话,怎么样?”十三爷拍着大腿,大叫一声“好”。我抢着说:“美女先说,美女先说。”
十三爷满脸不悦,低喝道:“哪里来的歪理?当然是俊男先说。这里我年长,我先说。”我不依,快嘴吐出:“悠璇祝十三哥多生几个小阿哥小格格,祝十五……”我笑看十五爷,试探着问:“私底下可不可以叫你禑弟?”
十五爷一怔,脸色有些白,嘴角微微抽动,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十六爷扯了下他袖角,他一动不动,默默无语。十三爷诧异的盯着他,正要开口,我忙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悠璇祝十五……”
“可以!”十五爷朗声回答,给我一个会心的笑。我大喜过望,高兴的说:“悠璇祝禑弟早日成亲,为皇上和表姨多生几个孙子孙女。”十三爷和十六爷对望一眼,相视而笑。我不管十五爷哭丧的脸,对十六爷说:“悠璇祝……”
话还未说完,十六爷笑道:“私底下叫我禄弟,我和十五哥叫你悠姐。”我莞尔一笑,柔声说:“悠姐祝禄弟在音律上大放光彩,将来能有一番让皇上满意的作为。”十六爷满脸堆笑,连连点头。
十三爷干咳两声,笑道:“美女说完了,这下该轮到我这个俊男来说了吧?我祝丫头和四哥早日结成连理……”
“喂,胡说什么呢?”我冷哼一声,不满的瞪着他。脸上虽不悦,心里却乐意接受这句美好的祝福。十三爷浓眉微蹙,一本正经的说:“这可是我的心里话,你就收下吧。”
我默默无言,胸口一悸,眼睛有些肿胀。望着湖里的上弦月,脑海里浮现出两人四年来相处的断续画面。心神恍惚之际,也没仔细听三位爷说了什么祝福的话。
碰完杯,我一屁股坐下,一个劲灌酒。一杯,两杯,三杯……朦胧中,几位爷的身影有些模糊。喝了一会,趴在石桌上,目不转睛的盯正在吹笛的十六爷。
十三岁,个字中等,华袍着身,锦带环腰,贵气十足。瓜子脸如无暇冠玉,眉毛清秀淡雅,双眸似亮星,微塌的鼻梁下是薄红唇。他有敦厚朴华的外表,温润儒雅的才气,看着瘦削柔弱却又容光焕发。
也不知道吹的什么曲,格调虽然高雅,但音色却宛靡凄切。在寂静的夜里,给人悲伤的感觉。我听了一会,拿起筷子撞盘子边缘,跟着节奏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唱完一遍,正准备复唱,不料头有些晕,眼前全是幻影。下一瞬,眼一闭,伴随“哐当”声和惊呼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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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初歇,地面还未干透,行宫烟雨湖湖堤上,水渍滩滩,泉窝点点。我穿件浅紫小袖衣,浅紫窄裤,脚蹬碎梅绣花鞋,一蹦一跳绕行。跳了十几下,下脚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阿玛怀里。
阿玛“哎呀”一声扶着我,爱怜的说:“十九岁了,还跟个小孩子般调皮。”我莞尔一笑,撒娇道:“女儿是阿玛贴心的小棉袄,在阿玛眼里,女儿应该是永远长不大的宝贝疙瘩才对。”阿玛呵呵大笑,皱纹舒展,年轻不少。我挽着他的胳膊,沿堤散步。
湖岸是一排垂柳,柳下百花放,幽香溢。堤上每隔十丈有一处水榭,每个水榭以花命名。水榭方圆百米内,湖波粼粼,湖面薄雾腾腾,站在湖东看不见湖西,立于湖北望不尽湖南。我看着这幅朦胧的美丽画卷,不由得想起摇曳池边的景色。
烟雨湖很大,小步绕一圈需花半个时辰。我和阿玛走了半晌,跨进附近的曼佗水榭歇息。
我为阿玛拿捏肩背,阿玛闭眼享受一会,缓缓开口道:“去年你和两位主子打架的事,皇上给我说了。”我“哦”一声,放慢手里的动作。他指着椅面,叫我坐下。我静静坐着,把目光定在湖岸的柳树上。
阿玛柔声说:“都是我不好,当初你不愿意进宫,离家出走时,就不应该寻你回来。我应该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你不进宫,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我回头,看着他哀怨的眼神,心中有些暖,轻声说:“阿玛不要这样说,这是女儿的命。如果女儿不进宫,阿玛怎么跟皇上交待?阿玛对皇上忠心耿耿,千万不要因为女儿破例。况且皇上一直都很疼女儿,这次也没罚女儿。”
阿玛连叹几口气,沉沉的说:“织造署事多,阿玛不能分心照顾你。好在尔苏和语薇在你身边,阿玛放心许多。”我点头道:“女儿没事,那日是八福晋太过分,女儿受委屈不要紧,但她辱骂我们整个曹家,女儿决计不会饶她。”阿玛摇头,喃喃自语:“这次要是换成别的王公贵族,恐怕……”
他说到这里,蓦地止声。我眉头微蹙,吃惊的看着他,有些疑惑。他沉默一会,话锋一转,严厉的说:“记住,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做,深宫内,首先要学会自保。这次要不是皇上开恩,最轻也得杖责,你身子娇弱,如何吃得消?”我怔一下,重重点头,举起右手发誓:“女儿跟阿玛保证,以后再也不鲁莽,凡事思前考后,‘忍’字为先,绝对不让阿玛和额娘担心。”
“知道这个理,朕就省心多了!”康熙的声音传来。我和阿玛同时起身,看着迎面走来的康熙一行,跪地迎驾。
第四十章—其乐融融
康熙四十六年春江苏江宁
请完安,康熙说在宫外,不必拘礼,叫阿玛和我坐下说话。李全,宁儿,采蓝和雪珍等侍奉左右。若荣站在水榭外,打望满湖水雾。
康熙喝口碧螺春,笑着对阿玛说:“朕真没想到,你女儿这么勇猛。”我直直坐着,颇为尴尬。阿玛赔笑道:“奴才管教不严,让皇上见笑。”康熙连连罢手,不冷不热的说:“八儿媳妇霸道泼辣,朕都看不过眼。胤禩性子温顺,凡事讲求‘贤柔’。要处理某些公务也倒罢,管教家眷则没必要。他那样做,哪有一点男子气概?”说完,脸上挂笑,和阿玛低声交谈织造署的事。几位爷互相对视,表情各异,彼此沉默。
康熙和阿玛说了一会,停下话匣子。十六爷道:“明日就要离开江宁,我想看看曹大人的《续琵琶》。”阿玛眉开眼笑,起身微微颔首道:“奴才一会就去安排,晚上派人请十六爷去聆听阁。”康熙道:“没什么事你就先退下吧。”阿玛躬身应着,跪安离开水榭。
我望着阿玛略微佝偻的背影,半晌没有回神。十三爷的手在我眼前晃,笑道:“那晚你唱的曲我给作出来了,想不想学?”我使劲点头,乐呵呵的说:“十三爷真是位音律奇才。”十六爷嘴一撇,沉着脸说:“我也写出来了,怎么不夸夸我?”我笑着狠狠称赞他一番。他嘴角一抿,满脸得意,拿出笛子把玩。
康熙放下茶杯,笑道:“什么曲?胤禄吹吹。”十六爷说:“回皇阿玛,是苏轼的《蝶恋花》。”太子看着我,诧异道:“没想到你还会唱曲?”我低声说:“太子见笑,奴婢瞎唱的,十三爷和十六爷作曲时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太子轻轻点头,微笑不语。
十六爷开始吹奏,康熙闭眼享受。十三爷双手放在大腿上,跟着笛声打节拍。十五爷笑看我一眼,漫不经心的东张西望。太子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烟雨湖。
我看向眉头微蹙的若荣,暗自思索要不要把太子和婉仪的事跟他说。可自己都是满脑子疑问,该怎么说才能说清?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太子和婉仪以前应该是恋人关系。天,婉仪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品行不端的太子。回想那日婉仪的举止,觉得她对太子似乎余情未了。
这样一想,没有一点心思听曲。起身踱步到他身边,小声问:“瞧你心不在焉,怎么了?”他在我耳边低语:“出巡前几日,阿玛求皇上给我指婚,太子也在皇上面前提过。回京后,皇上可能会指婚,我能不着急?”我心里一紧,忙问:“知道会指谁吗?”
若荣叹气说:“阿玛和太子齐心求皇上把雅馨格格指给我。”我轻叫一声,“皇上应该不会同意吧?”若荣压低声音说:“皇上的圣意不能百分百猜中,但我相信不管太子怎么说,皇上不会把雅馨格格指给我。去年年底,太子无故杖责大臣,皇上已经非常生气。上个月太子又私扣外藩贡品,皇上龙颜大怒,虽然问过几位阿哥的意见,没有指责太子,但对他已是大大不满。把雅馨格格指给我,岂不无形中增添太子实力。英明的皇上怎么会这样做?我现在担心的是皇上会给我指别人。”
我连连点头,看一眼沉醉在乐曲里的康熙,说:“那就先下手为强,你主动求皇上把婉仪指给你。”若荣苦笑道:“今年年初我就想求皇上指婚,她不让我去,说出宫后自会进我府门。我尊重她的选择,反正还有两年,我可以等。这期间,皇上要是给我赐婚,我会想办法拒绝。即使不能推脱,再多的福晋,我的心里也只有她。”我无奈苦笑,疑问顿生,正所谓夜长梦多,婉仪到底想干什么?
冥思苦想的当口,十六爷的《蝶恋花》已经吹完。我走回水榭,和雪珍并肩站着。康熙笑道:“委婉惆怅,符合词味,璇儿是位才女。”我微微欠身,“皇上谬赞,奴婢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