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完值,出康熙寝宫水芳岩秀的正门,对上若荣阴晴不定的脸,朝他笑了笑。他叹口气,和我一块往行宫西边走。
今年的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十三爷和静姝再次相聚,若荣和婉仪一见钟情。那盏画着鸳鸯戏水图的花灯是十三爷和静姝厮守一生的红线。那首在溪边回荡,描绘突遇爱情的《初动》是若荣和婉仪再遇的见证。多情的明月,浪漫的花灯,斑驳的光影,成就两对有情人。
正默想四爷在摇曳池边作的《池月》,身后传来雅馨格格愉悦的声音:“荣,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回头向雅馨格格见礼,她没理我,径直跑到并未停脚的若荣面前,笑靥如花:“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若荣静静盯雅馨一会,正色道:“格格不要对若荣这么热情,若荣已经有心上人了。”
雅馨的笑瞬时僵住,麦色皮肤白若雪,脸上全是不信和哀伤。好半晌,才缓缓开口:“荣,你在骗我对不对?”若荣摇头道:“若荣没这个福气,格格花容月貌,文武全才,一定会……”
若荣还未说完,雅馨大叫,快速跑到我身边,扬起高傲的头,指着我鼻子厉声说:“早就料到你会捷足先登,不过草原上的女儿不会轻易服输,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我要跟你比试。”
我微怔,你们三人的感情纠葛,关我什么事?若荣一把拽过她胳膊,大声说:“格格何必这样?不关悠璇的事。”雅馨用劲挣脱,对我冷笑道:“中秋晚宴上,本格格要跟你比,我要让满蒙的勇士看看,我雅馨的幸福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我涩涩苦笑,暗道不妙,惹上这么个泼辣蛮横的主,肯定没好果子吃。
雅馨讥讽道:“怎么?不敢吗?胆子这么小就不配喜欢像雄鹰一样勇猛的荣。如果不敢比,就请你远离荣。”若荣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我抢先一步道:“不知格格想怎么比?”
我这样说也是无奈,她早晚会知道若荣中意的不是我,端庄柔弱的婉仪肯定比不过她。为了若荣和婉仪的终身幸福,我就赌一把,反正又不会掉块肉。再说,若荣是侍卫,婉仪是宫女,奇…'书'…网二人互生情愫的事要是闹到世人皆知的地步,恐怕不好收场。
雅馨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本格格不喜欢浪费时间,一局定胜负,怎么样?”我朗声道:“格格想怎么一局定胜负?”雅馨思索会道:“武功骑射我就不跟你比了,免得说我武之不胜,不对,是胜之不武。”
我轻笑一声,她性格直爽,要是少点骄纵好强之气,倒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雅馨没有理我,继续说:“除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曲舞你任挑一样。”
这么自信?口气还真不小!我想了会道:“格格是贵宾,还是由格格选吧。”雅馨笑着说:“知道你是大家闺秀,还吹得一口好箫,琴棋书画曲我肯定比不过你,我就跟你比舞。”
听罢此话,一直沉默的若荣不悦的说:“草原上谁不知道格格擅长跳舞,格格这样比,明显的以强凌弱,胜之不武。”雅馨面色不改,走到若荣身边柔声道:“人家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再说,我很想见识一下你中意的这位女子究竟比我好在哪里。要让我心服口服,总得给个足够的理由。”
若荣苦笑一下,没有吱声。我乐呵呵的说:“想不到格格如此看得起奴婢,奴婢就应了这场比试。”雅馨大喜,伸出洁白的手掌,大声说:“一言为定,输的那方自动退出。”
我和她拍掌,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暗道:不要高兴得太早,我这双腿可不是用来打架踢人遛马的,十几年的舞蹈岂是白学的?到时候你就等着哭鼻子,自动退出。
————————————————————
行宫东南部的湖区,一艘小船欢快嬉戏。静静的夜色袭来,皎洁月辉下的美景让人醉。
得知我要和雅馨格格比试,十三爷蹙着眉头,满脸担忧,低声问:“你会跳舞吗?”如此小瞧我?我闷哼一声不说话。正在当船夫的十五爷道:“十三哥不知道吧?悠璇小时候学过几年舞。”我诧异的问:“十五爷怎么知道?是舅舅告诉你的吗?”十五爷呵呵憨笑两声不回答,十三爷满脸不相信。
我吞下一口桂花糕,打趣道:“十三爷整天和静姝卿卿我我,哪里还关心我这个红娘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十三爷也够神速的,这么快就让静姝怀上小宝宝了。”
话刚落音,正在喝酒的十三爷满脸通红,“噗”的一声,嘴里的酒尽数吐在船舷上。我为他顺胸,和早已乐得把船桨丢进湖里的十五爷哈哈大笑。
笑一会,托腮思索。跳什么舞好?蒙古舞肯定不能跳,雅馨超高的舞姿我见识过,热情似火柔似水,像雾像风又像雨,我没什么优势可言。十几年的舞蹈生涯,会的民族舞不少,到底跳什么?维族舞?哈萨克族舞?还是朝鲜族舞?不管是什么舞,若想赢,必须突出“新意”二字才行。
正冥思苦想,一首琵琶曲从湖岸传来。十三爷和十五爷停止交谈,侧耳聆听。
曲始,声调高昂雄壮,畅扬直捣心魂。忽而,气势磅礴的战争场面呈现,大鼓擂擂,兵戎相见,生死搏斗惊鬼魂,。蓦地,琵琶音色低沉呜咽,楚歌奏响,诀别场面凄切悲壮,撕惨雄浑,荡气回肠的畅音令万事万物共鸣。
曲中有情,情中有曲,三人正在动容悲戚的当口,曲音嘎然而止。
我听完《十面埋伏》,思索一会,对跳什么舞有了主意,笑着叫两位爷帮忙参考参考。
————————————————————
八月十三,康熙传召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在水芳岩秀的随安室商讨宴会相关事宜。
康熙看完宴会清单,满脸笑意,说道:“嗯,节目还算丰富,就这么办。李全,传朕旨意:所有留京的成年皇子和嫡福晋,后天晚上赶来参加中秋夜宴。”
李全领命跪安离开,采蓝提着茶壶进门,我接过,走到太子身边。也不知道是我心不在焉还是他有意针对,正提起壶把倒水的当口,他右胳膊肘猛地抬起,打向我手腕,壶“哐当”滑落,滚烫的开水一半洒地,一半倒在我脚背上。
我忍着剧痛,暗自咒骂太子,不悦的跪地行礼请罪。太子柔声说:“哎呀,不怪你,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快看看脚,有没有烫伤?”康熙道:“怎的这么不小心?小玉福,传太医去雅阁。”十三爷走到我旁边,蹲下身子,着急的问:“看看严重不?我送你回去。”我吸几口气,低声说:“不劳驾十三爷,采蓝扶奴婢回房就好。”
————————————————————
我坐在行宫暂居地雅阁的窗前,非常烦闷。这个太子真是个混蛋,在这个当口给我来“不小心”。虽说烫得不严重,但脚背肿得老高,别说跳舞,就是走路也难。眼瞅明日就是十五,和雅馨的比试泡汤,若荣的终身幸福继续受阻。我“啊啊”大叫两声,伏在窗台上叹气。
有人抚摸我旗头,细细软软,好亲切的手法,好熟悉的气息,我心头一紧,不敢抬头。他抚摸几下,淡淡的说:“这就是强出头的代价。”我抬起头吃惊的看着他,这话何解?难道太子是故意的?
他踱步进门,察看我伤势,叹气说:“幸好不严重,我不在你身边,你自个儿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语气虽淡,但关切心疼之情显露无疑。我鼻子一酸,似有泪溢,忙低头道:“奴婢谢四爷关心,奴婢没事。”
沉默一会,他蹲下身子,拉着我的手说:“今年来,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感觉你就像天上的云,对我若即若离。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何?”我默默无言,轻轻扯手,他不放;我再扯,他紧握;我叹口气,索性不动。
僵持一会,他提高声调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我想要怎么样?我想和你做对平凡的夫妻,相亲相爱过一生,只此而已。
我咬着嘴唇,并未开口。他剑眉一竖,“腾”的站起,不悦的说:“我胤禛的脾气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你不要恃宠而骄。”这是什么话?难道爱我宠我是对我莫大的恩赐和怜悯吗?
本就心烦意乱,他这番话把内心那股无名之火点燃。我猛地起身,不顾脚上的疼,朝他大嚷:“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要是不喜欢,府里温顺听话的福晋一大堆,自己回去对着她们得了,何必委屈自己呆在这里?我想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我想要一个‘唯一的妻子’,你给的起吗?即便你愿意给,如果有人不愿意放,你能怎么做?再说,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就说,不愿开口谁都奈何不了。即便你是主子,我也不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也许是从未见我如此生气和大声,他脸色煞白,瞪大双眼,说了一个“你”字,直直站着,两道凌厉的寒光射来。我鼓起勇气,扯着嘴角,扬起头紧紧盯着他。
他是凉泉,是冬雪,是冰山,是寒月。我一向比较温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对视一会,心头发颤,忙侧头望着院里的翠竹。他深叹口气,扶我坐下,柔声说:“两年半前,皇阿玛给我赐婚那晚,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怎么会不记得?很多个夜晚是念着它入眠的。此时被他问起,不知道是说记得还是说不记得,索性沉默。
他柔声说:“这几年来,皇阿玛交给我的事,我都尽十二分力做得妥妥当当。每次皇阿玛说要赏我,我都谢恩拒绝。我等的是履行承诺那一天,求皇阿玛为我们赐婚。这就是我索要的赏赐,你懂吗?当初皇阿玛不答应你和十四弟,未必就不答应你和我。我相信,如果皇阿玛知道我们心心相印,凭着他老人家对你我的宠爱程度,一定会成全我们的。我明白,我陪你的时间很少,年纪尚小的十五弟对你的关心都比我多。要跟你一起小酌畅谈的承诺已经一年多还未实现,你心里不快,是不是?”
一字一句,像细雨滋润我心,虽然很感动,但仍然勉力强作镇定,脸上尽量不露出任何表情。
他看了我一会,猛地拽着我胳膊,喝道:“你哑巴了?倒是吭声啊?要分要合你给个痛快,是离开是相守你做个了断。”
终归是生气了!我瞪大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阿玛的话在耳边回荡。
“在他们眼里,只有诱人的权力和崇高的地位。女子,只是一件伴身的物品,一个炫耀的资本,一颗可要可丢的棋子。”
我快速回忆相识来的点点滴滴,脆弱的心纠集在一起;理了理思绪,拼命压制汹涌的哀伤,淡淡的说:“奴婢只是一个宫女,地位卑微,命薄福浅,配不上矜贵高雅的四贝勒爷。四贝勒爷想分想合,想离开想相守,奴婢哪有资格去管?”
他蓦地放开我胳膊,静静的看我半晌,眼里的星火被点燃,瞬间化为熊熊大火。
他怒不可遏,发疯般的掰着我肩膀,大喝道:“你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妄图以此来刺激我,你就大错特错了。我胤禛绝不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人。跟我玩欲擒故纵,别忘了,你只是一个侍女,你凭什么偷走我心?哼……我的情绪再也不会被你牵制,你爱跟谁亲近就跟谁亲近,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满脸怒容的他,脾气暴躁的他,小气多疑的他,阴晴不定的他,这才是历史上真正的雍正。以前我能得到他欢心是侥幸,是没有触到他底线罢了。
我彻底懵了,不知道他接下来说了什么。他怒骂一会,说出一句足以让我心神俱焚的话,猛地放开我,拂袖离开。我“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全身锥痛,脚背上嫣红的伤口刺激凄迷的双眼。
不知道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当采蓝的尖叫声响起时,天已黑尽。她扶我上床躺好,没说一句话,叹气离开。
她脚步声刚消失,我忍了一下午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往下掉,脑海里不断回响他最后那句话。
“从此刻起,我会忘记三年之约,你也休想再让我牵挂……”
第三十五章—两两相望
康熙四十五年秋热河行宫
北枕双峰亭坐落在行宫北面群山叠嶂间,气压全宫。康熙命名为“北枕双峰”,今晚得见,方知这个“枕”字用得非常逼真。头“枕”黑金两峰,两峰虽然相距数十里,但凭“借”字至身边,妙不可言。足尖直触与之对峙的“南山积雪”亭,伸向僧帽峰。站在亭里向南,可一览山庄内诸多美景。向东北望,则可远观连绵起伏的雄山。
南山积雪亭在行宫的北山上,于上个月刚刚完工。从亭子里远眺,无论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