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下我肩膀,轻叹道:“想的人这么多,情绪自是不好。”我把玩手里的玉屏箫,没有说话。他笑了笑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完,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酒壶和两个杯子。
来到古代,除了逢年过节象征性的喝一小杯,平日几乎没沾过酒。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应该用酒精来麻醉一下脆弱的神经。
“给!”若荣递给我其中一杯,我笑着接过,和他碰杯,一饮而尽。
古代的酒不烈,一杯下肚,基本没有什么感觉。我把酒杯放在若荣跟前,轻轻晃几下。他笑了笑,为我斟满。
一杯接一杯,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反正就是一个劲的猛灌,若荣劝都劝不住。一壶酒不多,一会就见底。我举起空杯,仰天长叹,把它直接抛进湖里。
我甩几下头,视线有些模糊,若荣的身影变成好几叠,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他。眼神虽然涣散,但头脑却异常的清醒。我拿起玉屏箫,吹响那首凄苦哀怨的《婉婉语》。
曲开头,唐瑄和晨曦由相遇到相知,箫声宛转悠扬,轻快灵活。紧接着是一段低迷哀怨的哭诉,郎有情,妾却无意;他人两心心相悦,孑然一心心神伤。唐瑄悲苦惆怅,孤寂独守。中间一段哀婉动人,悲恸欲绝。当唐瑄看见深爱的人为情所困、为情所伤时,选择默默支持,永生相伴。当唐瑄看着晨曦死在自己怀里,自己却无能无力,那种凄苦和断肠的滋味,谁能体会?
一曲完毕,我放下玉屏箫,脱下花盆底,不管若荣诧异的眼神,一个人在草地上翩翩起舞。
刚转几个圈,头有些晕,“扑通”一声摔倒。若荣走过来扶起我,柔声说:“何必这般折磨自己?”我看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边穿鞋边说:“我没事,只是有点抑郁罢了,大哥再陪我坐会。”若荣点头,坐在我旁边。
看了会星星,又吹了会风,头脑清醒不少。我紧盯若荣的高鼻梁,喃喃问:“听说过陆游和唐婉的故事吗?”若荣缓缓侧头,潺潺的眼波里竟有一丝泪光。我有些吃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半晌,他点了点头,轻声说:“听过,是个悲情故事。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他满脸悲切,仿佛是被诗中的情绪所感染。此时他的心情是哀怨?不满?凄离?无奈?痛楚?
对视一会,我接上唐婉的和词:“世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两词完毕,谁也没有说话。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想着八爷和语薇,心隐隐作疼。八爷那日说的那些话在耳边不断回响,他孤寂的背影在脑海不断闪现。
我看了一会湖面,又看向若荣。他双唇紧闭,眼角似有泪水溢出。我拿出手绢递给他,他摆手,叹气说:“世上的情爱,岂是几个字、几句话、几首诗和几首词能表达的?”
我右手紧握玉屏箫,左手扯地上的草,苦笑着说:“有一种爱,是隐藏在心里的一根刺,不去触摸它,便没事。一旦探到,就是痛彻心扉。”顿了会,抓起一把草,又说:“一根草都会有情,它眷恋大地,喜欢雨露,爱慕轻风。”
若荣侧头看我,脸色不似先前那么苍白。他拽过我手里的草,抛入湖里,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一方面是为语薇姑娘担心,一方面又为自己目前的境遇烦劳。”
几株可怜的草在湖里荡了几个圈,沉入水底。我自嘲道:“你说的对,我一直是个矛盾的人。我想我终究不属于这个地方,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去,到时候你可不要悲伤。”若荣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半晌,他低声道:“别说傻话,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觉得很满足。和你说话,我觉得很畅快,无须特意压制自己的真情实感,这在深宫内是很难得的。”
我莞尔一笑,回想他刚才悲恸的神情,试探着问:“若大哥,你爱过吗?”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望向天际,过了好一会,哀怨的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神情悲恸,眼角再次闪泪。我心惊不已,难道他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生死爱恋?
一时之间,我们不再说话。我看了看天色,叹气说:“时辰不早,我该回屋,若大哥也早些歇息吧。”
半夜躺在床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一会想晨曦和曹寅以及唐瑄,一会想语薇和八爷以及纳尔苏,再一会,又想到自己和四爷。我能平静的等待幸福吗?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以三年为期,你定会进我四爷府。”
赐婚那晚,他留给我的这句话每天都在脑海盘旋。还有两年就是三年约期,我真能进四爷府和他厮守?
未必!
且不论我是否能够和他那群福晋和平相处,单凭康熙说要留我几年,我就隐隐不安。到时候他去请求指婚,康熙再次拒婚怎么办?
睡不着,索性起身坐着。坐一会,又想起十四爷那几句话。
“别说几年,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会等。现在你不喜欢我不打紧,来日方长,我相信自己可以打动你的芳心。”
我苦笑,两兄弟本来就不亲,要是因为我矛盾加剧,如何是好?在九龙夺嫡大战里争斗,不管是谁受伤,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唉,烦闷!我起身下床,点燃蜡烛,拿出刚刚绣好的紫色荷包,往里面放了九片玫瑰花瓣。遂又拿出一块白色绸缎,提笔写道:
细绣针,软丝线,语点点爱恋
紫锦缎,白茶花,诉丝丝绵意
红玫瑰,白玫瑰,蕴久久长情
写完后,把绸缎叠好,塞进荷包。回到床上,把荷包放在枕边,抚摸着它,慢慢入眠
第二十五章—静女其姝
康熙四十四年夏北京西郊
看了一眼镜中的人,不禁痴痴发笑,这身子的主人是愈发俏丽了。肤脂如雪,眉若月,眼含情,脸含笑,娴静得犹如六月西子。马上十八岁,脱去往日的稚气,换上一套成熟的伪装。深宫呆两年,学的是谨言慎行,做的是安分守己。虽然只是一个宫女,但终归是康熙面前的红人,紫禁城内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去的是佛门净地,来来回回又需要六七天,我穿了件白玉锦袍,编条辫子,戴上瓜皮帽,作男子打扮。转了个圈,在镜子前看了又看,暗自高兴:终于不用梳旗头,穿花盘底了。
“快点走吧,都几时了?”
正在臭美的当口,屋外传来十三爷不耐烦的声音。我嘟哝着嘴,拿起包袱,走到他身边,不满的嗔道:“走吧,走吧,我的十三爷。”
今天天气很晴朗,处处好风光,浅草百花笑,蝴蝶蜜蜂忙。骑在四爷送给我的宝马“霍斯”身上,欣赏北京西郊秀丽的山水图,惬意又自在。
出了畅春园,十三爷一句话都没说,眉头紧蹙,没精打采。唉,肯定是在想敏妃。敏妃薨时,十三爷不满十四岁。还未成年就丧母,真是很凄惨。好在四爷待他比亲兄弟还好,康熙也一直很喜欢他,不管去哪里都会带上。在我看来,除了太子,十三爷是康熙最喜欢的皇子。今天是敏妃寿辰,不能为额娘祝寿,十三爷如此表情,倒也正常。
“十三爷。”我大声喊他。他侧头歪着脑袋看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说:“出宫出园后,就不要叫我十三爷,叫我十三哥吧。”我重重点头,扬了下手里的马鞭,笑道:“十三哥,我们来比赛骑马吧。学会后只骑过几次,再不练习恐怕连上下马都不会了。”十三爷顿了会,点头说:“那我今天就舍命……”
没等他说完,我甩鞭使劲抽马屁,霍斯吃疼,“嘶嘶”叫两下,飞奔出去。
“我说你怎么耍赖啊?”十三爷带着笑音低喝,策马跟上前来。
我哈哈大笑,朗声说:“十三哥能骑善射,我马上功夫不好,只能是靠这个取胜。”他不以为然,笑道:“你就是耍赖,我老十三也照样赢你。”话刚落音,已经赶上我。
我扫视一眼时隐时现的山峰,笑道:“十三哥怎么不把福晋叫出来?”十三爷盯着我,笑说:“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像你这样抛头露面的。”我冷哼道:“就知道欺负我,赶明儿你有了嫡福晋,我一定要和她拉好关系。”
十三爷夹马肚停马,诧异的问:“这跟我嫡福晋有什么关系?”我撇嘴笑道:“你要是欺负我,我就告诉你嫡福晋。我知道十三哥不怕你侧福晋,所以只好尽力和嫡福晋打好关系,让她帮我不帮你啊。”
十三爷哑然失笑,用马鞭轻轻敲打我的瓜皮帽,自信的说:“即使是嫡福晋,我老十三也不会怕她。她只会听我的,更不会帮你。”我用手打开他的马鞭,嘻嘻笑道:“那我们就等着瞧,前几日我可听皇上念叨过这事,说你已经二十,才一个侧福晋和一个女儿,该为你指个嫡福晋。”
“真的么?”十三爷小心翼翼的问,脸色微红,有点不好意思。豪气的他也会害羞?我暗自好笑,其实皇上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他开个玩笑罢了。
沉默一会,我绷着脸,操起浑厚的男中音:“假的,看来十三哥想嫡福晋想疯了,连我的嬉笑之词都看不出来。赶明儿我在皇上耳边吹吹风,让皇上给你指个八福晋的孪生妹妹。”说完,也不等他有没有反应过来,策马狂奔。
“哈哈……你这个小丫头,净拿爷开涮,回头叫四哥收拾你。”背后传来十三爷气急败坏的呵斥声。我莞尔一笑,专心策马,心道,只要你笑了就好。
跑了一阵,有些疲惫,我和十三爷并肩坐在路旁的溪边歇息。十三爷看了会周边的美景,轻声说:“此情此景,是该吹奏一曲。”我走到他坐骑边,掏出他的笛子,抛给他。他笑着接过笛子,试了下音,还未吹,一个女子的厉叫声响彻天地。
“小姐,您小心点,抓住缰绳,小心呀,一定不要放手……”
声音高亢尖利,在寂静的郊外显得特别刺耳。我和十三爷同时回头,百尺外,两个人影朝这边奔来。前面是一位穿浅粉骑装的妙龄女子,身材颀长,满头黑发用一根白丝带环绕固定,碧簪鬓边俏。在初辉照射下,宛如一位九华仙子。
她的后面,是位白衣女子,眉清目秀,窈窕娇弱,典型的小家碧玉。
打望之际,两人迅速掠过我们。那位小姐骑马跑了一阵,轻声低叫:“思琪,我抓不住缰绳,快掉下来了。”语气虽然温文柔和,但却充满紧张与不安。那位叫思琪的女子着急喊道:“小姐,您一定要抓住,千万不要松手。”
浅粉女子的坐骑似乎受了惊,狂奔怒吼,根本不听指挥。马嘶嘶叫了几声,直接往附近的山丘奔去。那位小姐战战兢兢的伏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搂住马脖,身子左摇右晃,一不小心就会摔马。
十三爷道了声“糟糕”,把笛子抛给我,一个箭步跨上马,潇洒挥动马鞭,使劲抽马屁,马风驰电掣般奔出。我收好笛子,快速上马,跟了上去。
两位女子都不是善骑的主,我跑了一会赶上思琪,对她说:“你放心,我的十三哥会救你家小姐的。”她大声说:“谢谢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拜托了。”我点了点头,准备再次扬鞭,她大叫:“啊……不好……小姐……”
我望向山丘,大惊失色。十三爷跃上那位小姐的马,马扬起前蹄,两人一起摔下,粉白双影互相拥着,朝山丘的坡面滚。我尖叫一声,策马赶将过去。
登上山丘,一条小河映入眼帘,河岸是一片垂柳林。我和思琪下马,在垂柳林里找寻二人的身影。
柳树高大挺拔,郁郁葱葱,遮住仅有的视线。我绕过几株绿柳,在一片野花丛边发现十三爷和那位小姐的背影。一个挺拔俊逸,一个亭亭玉立。站在右边的她,身姿纤纤,白碎花带系瘦腰,婷婷姣美,嫩肩玉肌骨锁水。
我慢慢走近,十三爷爽朗的声音传来:“姑娘不必客气,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那位小姐福了下身子,柔声说:“未知公子高姓大名,静姝改日登门道谢。”
静姝?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真是个好名字。一口吴侬细语,在安静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悦耳动听,和她挺拔的娇躯有些不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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