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次次回到我身边,只不过因为我的利用价值要高于这些人,是么?
“若有一天,我失去天下无敌的力量,你就会头也不回地走开,去寻找新的庇护,是么?”随着最后一句,他把玩她下鄂的手猛地握紧。
却在瞬间放开了她。
虚空,在他指间发出空洞的碎响。而几乎同时,紫檀座椅的扶手碎裂在他另一手掌心中。
相思惊讶地看着卓王孙,身子慢慢滑落。
她的心也同时在他掌心碎裂,不再有感觉了,只是在不停地坠着,坠着,像是没有止境的深渊。
她的眸子,倏然变得灰暗。
他,居然这样想。
卓王孙望着相思,眸子中有深深的痛。
他在折磨着她,同时在折磨着自己。那些尖刻而残忍的话,每一字,撞向她,也撞向自己,造成十倍的伤害。
他的面容越平静,伤害就越深。
他看着她,看她的心在自己掌心千疮百痍。而自己的心却不知被谁握着,握在何处。
她眼眸中流露出的绝望,让他感到快意,却是遍体鳞伤、痛彻神髓的快意。
他不期望她的辩解,不期望她的证明、她的争辩。他只期望她说一句话。
只有一句话,他就会立即拥她入怀,原谅三连城,原谅流花寺,原谅那些曾经发生的一切。他会给她所有的幸福,无论曾因她而伤得多深。
只要一句话。
一句她从来没有说过的话。
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她留在他身边,只是爱他。
而不是敬他,惧他,有求于他。
或许,三连城、流花寺的一幕,改变的不是她,而是他。让他原本坚定如山的心动摇了。他深深怀疑的,其实不是她,而是自己。
于是,他用最残忍的词句,化为无形的鞭子,挥舞在她头顶,却是那么的色厉内荏。
色厉内荏到,只有最真切的痛楚,才能让他感到自己存在。才能破除她的矜持、她的尊严,破除他的威严与她的顺从禁锢在他们之间的隔膜。
他看着她,静静地等待着。
等着她向自己发怒,等着她嘶声哭泣,等着她扑到自己怀中,说一句我爱的只是你,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什么。
一句我爱你。
相思跪倒在地上。
绝望像是黑暗,在她身上一点点蔓延。
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她再说话的时候,感到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空洞。
“你,你想让我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我只想让你说一句我爱你。从来不曾出口的一句。
为什么你还不肯低头?
是不够绝望吗?那么,就更加绝望一些。
“我要你去找杨逸之。”
相思瞳孔猛然睁大:“你让我去找他?为什么?”
卓王孙一手支颐,冷冷看着她:〃你知道吗,战争已经结束,我即将收获最辉煌的胜利。但若这一切找不到人分享,未免太寂寞。于是我去找他,他却拒绝了我。
“这个自命君子的男人,向我提出了一场交易,他要你,要你的人、你的爱情,去换取他对我的服从!”
相思嘶声打断他:“你撒谎!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卓王孙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缕温度也在冷却。
他在撒谎?
原来,他宁可选择相信这个白衣男子,而不是他。
他一字字道:“我现在,命令你去完成这场交易。”
他顿了顿,眼中充满了嘲讽:“用你最擅长的方式。”
相思全身一颤,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失去,她深深跪了下去,心脏似乎都能碰触到冰冷的地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卓王孙冷冷微笑:“你会去的,是吗?”
“再一次投入他的怀抱,祈求他的呵护。”
就像你每次离开我一样。
说出这句话,卓王孙久久沉默了。
你们之间若真的没有隐情,就不要答应。
只要你投入我的怀抱,我就会立即原谅你。
相思慢慢站了起来:“这是你想要的吗?”
那一刻,如冰雪一样凄艳,让卓王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灵堂中飘着的白幡。
他骤然一惊。
他忽然意识到,他绝不能答应,如果答应了,他将会永远失去她。
但,他如果收回这句话,就如同收回了自己的尊严。
他忽然暴怒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肯扑入我的怀里,大声说我和那些从你生命中走过的王者绝不相同?说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任何事,只是爱我?说你忘记杨逸之是一场错,你心底深处只深爱过我?
或者,仅仅一句我爱你?
为什么,每次都选择离开,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
“是的,是我想要的。”他毫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却感到无比疲倦。
那一瞬间,他痛恨自己。
“好,那我去。”相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冲出了屋子。
卓王孙望着她的背影,那抹水红倏然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他想要冲出去阻止她,告诉她这其实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但,他一动都没有动。
“怕什么,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就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
冰冷的黑暗包围住了他,他坚信她会回来,就像黎明一定会到来一样。朝阳涂着血会从云层里破出。
他忽然发觉,他不知道那时候会怎样。
雷声撕破沉黑的天幕,大雨倾盆而下。
苍天也在为十数万人的阵亡放声悲哭,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雨。暴雨在天地间肆意冲突着,宣泄着愤怒与悲伤,将大地化为一片汪洋。
平壤城就仿佛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牡丹峰突兀地伫立在平壤城边,也被暴雨震得瑟瑟颤抖。在连天的风雷中,那高耸的峰峦也显得那么脆弱。城中的灯火完全暗淡,化为一座死城。唯有峰顶的灵堂上还闪耀着隐约的火光,再大的狂暴风雨也无法浇灭。
灵堂内,烛光摇曳,风雨钻过究棂的间隙,在室内弥散开淡淡水雾。被折断的灵幡已重新挂好,那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地面上,像是一道伤痕。满地纸钱被水汽打湿,贴在青郁的地砖上,留下斑驳而颓败的色泽。
杨逸之依旧跪在灵柩前,一动不动。
这已是第三天,他跪在冰冷的地上,没有喝过一滴水,也没有一刻合过眼。烛光照出他憔悴的面容,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在想很多事,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夜风吹过灵幡,门突然开了。
杨逸之霍然抬头,就看到了相思。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身上尽是雨水的痕迹,但透过摇曳的烛光,依然可以看出,她穿着那身绣满莲花的水红色的嫁衣。
杨逸之微微苦笑,又梦到她了么?
又有哪一日不梦到?
只是,最近的梦境中,她并不快乐,总是穿着这身水红的嫁衣,透过漫天喜幛看着自己,无声垂泪。
每一次,他都心如刀割,无无可奈何。
但今天,她与以往梦境中的不一样。她满身雨水,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她鬓边散发濡湿,紧紧贴在苍白的双颊上,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那笑容中不再是如莲花般温婉,而是带着一丝冷漠、一丝妩媚。
这实在不像她,但的确又是她,是梦境中的相思。
他依旧没有动。他知道,每当他想站起身,走向她的时候,美梦就会醒来。
这世界已风雨飘摇,这场梦,就是其中唯余的一点温暖,若可以,他宁愿永生这样默默凝视着她的笑颜,沉醉不醒。
梦并没有惊醒,恍惚中,相思轻轻走到了他面前。
她躬下身,轻轻解开领口的丝带。
被雨水浸湿的嫁衣滑落在地上,仿佛脱下了一身沉生的蝶蜕。
烛光照亮了她如玉的肌肤,反射出温暖的光芒,却让他的双眼都感到了刺痛。
即便是梦境,这样的梦也来得太荒唐。若在往日,他一定会挣扎着强迫自己醒来。但这一刻,他心力交瘁,已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窗外风雷隐动,堂上灵幡纸钱,这个世界是那么荒凉,仿佛已沉陷到了地狱尽头。而她,则是冰冷中唯一的温暖;是地狱深处,他唯一能仰望的光芒。
如果他错过,那么就将沦入永远的黑暗中去。
杨逸之终于没有动,一直以来,为了谦谦君子之风,为了朋友之谊。为了父亲的谆谆教诲,他都在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多少年来,他担负起所有的道德,漠视着自己的欲望,躲避着她的温暖。每一天都在挣扎,直到筋疲力尽。而如今,当那些风度、友谊、道德都失去了的时候,他已两手空空,又何不在梦境中放纵一瞬?
衣衫一件件落下,就仿佛红莲凋残的花瓣。她站在遍地水红中,是满塘枯荷中最后那枝孤独的残莲。
烛光之下,她已寸缕不着。
她和他,只隔着一个拥抱的距离。恍惚之中,他甚至能感到她身上传来的暖香。
难道这并不是一场梦?杨逸之有些惊觉,犹豫是是否要起身,相思却在他面前跪下,轻轻抱住了他,冰冷的脸颊触到了他的胸膛。
“你一直都想要的,拿走吧……让我再也不欠你。也再也不欠任何人。”
风雷声掩住了她的话,他没有完整地听清她的意思。
但他很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这绝不是他一直想要的。从初见那一刻起,他就视她为天女,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她、亵渎她,只是想守护她的灵魂。
但他却说不出口。
因为他惊骇的发现,当她投身入怀,柔软的肌肤沾上自己的胸膛时,原来他的心底深处,也有炙热的欲望在沸腾。
和别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想拥抱她,占有她,侵入她的欲望。
如此强烈,让他几乎无法唿吸。
杨逸之痛苦地握紧了双拳,挣扎着将目光投向别处。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怀中这个女子或许并不是相思,而只是魔王派来诱惑修行者的魔女。只待夜色褪尽,她就会消失无踪。
但为什么,她偏偏要在这一刻出现?如果不是在此时此地,他满心自信去拒绝一切诱惑。但如今,他的心神已在崩溃的边缘,又怎能承受这最后一丝温柔之量?
他抬起头,却又困惑了。
梦境并没有破碎,而怀中的她,她并不是传说中的魔女。他清楚地知道,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来自于那个温婉如莲的相思,独一无二的相思,让他魂牵梦萦的相思。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一刻,他竟有些惶惑,呆呆地凝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刻,他是那么脆弱,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失去最后的理智。
天地摇落,他战栗着抱紧她,跪在隐隐雷鸣中,等待一个指引。
相思看着他眼底的惶惑,心中亦有淡淡的悲凉。
眼前这个男子或许是无辜的。但他动情了,那就要承受他就得的惩罚。何况,连她最爱的男子,都视她为蛊惑人心的祸水,出卖爱情的妖女,她又何必再顾及别人的感受?
她始终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卓王孙对她的指责。
流花寺中,三连城上,她曾解开衣衫,投身入这个白衣男子的怀抱么?
她没有。
如果他可以让她发誓,她宁可用毕生幸福、永世轮回来盟誓。
她绝没有。
但,他不相信她的誓言,不相信她坚贞,不相信她的一切。在他心中,她竟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出卖灵魂的女人。她消弭了蒙古大军南征之祸,她解开了乐胜伦宫的禁锢,她刺杀了日出之国的关白……这些都只是她出卖自己换来的胜利。就连她留在他身边,数年来无怨无悔的生死追随,也只不过是一场交易。
她用爱情,交换来王者的庇护,上弦月主之位,富贵荣华。
——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这么卑贱么?
她嘴角挑起自嘲的苦笑。
——那好,如你所愿。
她将他抱得更紧,紧到无法唿吸,身体都禁不住战栗起来。
而今,她终于如他指责的那样,敞开衣衫,投入那个人的怀抱。
她很想知道,如果卓王孙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要让他后悔终生。
烛光摇曳,照得满堂灵幡都染上了鲜红的颜色,仿佛张开了悲凉的喜幛。
她静静地躺在那袭水红的嫁衣上,就像躺在一池莲花中,盘起的长发解散,在地上铺散开一片墨云。
雨夜的风从裂隙中吹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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