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二顺忙道:
“你老不用懊恼,银子送出去是有代价的,正如楚姑娘所说,要是因此形成窝里反,当不住姓帅的那—伙就连根拔啦!”
钱来发望着眼前的“彤云馆”,沉声道:
“你说姓武的是住在‘甲’字二楼九号房?”
焦二顺道:
“一点不错,我就住在他对面十二号房,你老可以大大方方跟我进去,馆里执事的人包管问也不会多问一声。”
钱来发笑了:
“你小子胆量倒不小。”
焦二顺哈哈腰道: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原是来发爷一向调教得好。”
“哧”了一声,钱来发笑骂道:
“少他娘给了鼻子长了脸,我们进去献宝吧。”
焦二顺迅速的道:
“来发爷,巷子底门外种着五棵大榕树的那一家,已被我暂时租了下来,我先把三辆篷车带过去,叫他们把东西搬进前厅里候着,只等姓武的一到,便可让他见识‘富贵逼人来’的气势了!”
挥挥手,钱来发独自行向巷口,一边紧紧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只这一歇,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由焦二顺轻轻叩门,“甲”字二楼九号房里几乎立刻就有了回应:
“是哪一位?”
回答的声音稍嫌高亢尖锐,但却稳定和畅,没有那种被打扰之后不快的意思,钱来发拿眼色询问焦二顺,焦二顺点点头,表示答话的人就是正点子武传青不误,然后,他乾咳一声,不急不慢的道:
“武二爷,小的奉敝居亭之命,特地前来向大爷你请安,如不见弃,是否可以让小的踵前面谒?”
话说得客气,而细究起来未免含混,可是屋内的武传青显然没有想到去“细究”,步履声起,房门随即启开,当门而立的,就是瘦瘦高高,脸颊无肉的武传青本人。
焦二顺顺势躬身作揖,满面堆笑:
“小的焦二顺,这厢见过二爷一一”
打量着焦二顺,武传青本能的问:
“你也是‘返璞堂’的兄弟么?”
钱来发从焦二顺身后闪现出来,笑容可掬的道:
“武兄,能不能进你房里说话?我有极重要的事,必须和你面谈?”
怔了怔,武传青不禁带几分疑惑的问:
“恕我眼拙,好像不曾见过尊驾……”
钱来发笑道:
“一回生,二回熟,四海之内皆兄弟,谈上了路不就成为好朋友啦?武兄,请你相信我,这趟可是给你带了天大喜讯来的!”
武传青转动着一双黄浊浊的眼珠子,满头雾水的道:
“给我带来天大喜讯?什么喜讯?”
钱来发低促的道:
“这里不便深言,尚请借—步入房细表。”
略一犹豫,武传青还是开门户容钱来发、焦二顺两人进了房,当然,那“天大喜讯”,无疑也是一个能以登堂入室的重要诱因。
这间上房的面积相当宽敞,床几桌椅的质地与式样也不差,相互衬托起来,就是一间颇为舒适悦目的客居了;入室之后,武传青并没有肃容落坐,他看看钱来发,又望望焦二顺,忍不住再次开口追问:
“二位和‘返璞堂’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此地我很陌生,除了‘返璞堂’,并不认识什么人,你们可别找错门了。”
钱来发和和泰泰的道:
“不会找错门,武兄,只要你是‘掌心雷’武传青,就断不会错!”
武传青道:
“我是武传青一一”
他倏忽住口,退后一步,神色间现露出高度的戒惕,声音也变得冷硬了:
“二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又如何知晓我武某人名号及住处?来此意欲何为?”
钱来发十分恳切的道:
“你先别紧张,武兄,我们来此,绝对善意,正如我适才所言,乃是为你带来了天大喜讯,待你知悉详情之后,包管雀跃三丈—一”
武传青哼了一声,仍然采取警戒姿态:
“且把话说清楚,我又不是三岁稚童,岂有那么容易激动的?”
钱来发笑眯眯的道:
“首先我要声明,我们两个,都不是‘返璞堂’的人,更是他们不去不快的死敌,我叫钱来发,他叫焦二顺,这样—引介,武兄大概就全明白了?”
宛如一声早雷响在头顶,惊得武传青猛的跳将起来,身形暴旋,双手手心里已各自冒出一枚闪亮银胆,他瞪鼓着两只浊黄的眼珠,光景活脱光天化日之下见到了鬼:
“你你你……钱来发,你真正狂妄嚣张到了极处,你想先下手为强?想趁我落单的时候将我夹杀?我告诉你,姓武的既然敢来,就不是一盏省油灯,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姓武的决计同你豁拼到底!”
钱来发双手连摇,笑得彷若财神献宝:
“武兄暂且稍安勿躁,你看看我们两个的样子,像是来寻你晦气的么?正好相反,我们乃是来和你攀交情,谈斤两的呀。”
焦二顺也胁肩谄笑:
“可不是么?武二爷,我们来发爷素仰二爷你通情达理,明辨时务,这才不辞辛劳,于此风雨天气,亲来拜谒,不但借而表达来发爷一番敬情之念,尤且另有实惠以传心意……”
武传青迟疑着收回了势子,脸上仍是一片不解之色:
“你们真把我搞糊涂了,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意图何为?”
钱来发一派安详的道:
“不要急,武兄,听我为你稍加解说,马上就能恍然大悟;这次武兄驾临此地,目标约莫是冲着我钱某人来的吧?”
沉默片歇,武传青爽落的道: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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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
钱来发笑道:
“听说‘返璞堂’方面,付给武兄助拳的酬劳,是三万两银子?”
明白人家已经摸清了底细,武传青也不隐瞒,十分光棍的道:
“是这个数,而且已预先付过一万五千两,算是定金。”
点点头,钱来发眯着双眼,慢吞吞的道:
“我们来打个商量,武兄,‘返璞堂’出的那点价钱,未免过于辱没你了,以武兄的声望份量、实力,决不止这个数目,我也来开个价,六万两现钱一次付清,武兄,你怎么说?”
黄浊浊的眼珠子蓦然一亮,武传青不由嘴巴微张,鼻翅急速翕动起来,他努力定下心神,“呷”声咽了一口唾沫:
“你,呃,为什么要这么做?”
钱来发意态悠闲的道:
“很简单,他们出价请你帮场,我也拿钱邀你助拳,武兄,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和‘返璞堂’没什么交情,同我亦无甚渊源,过日子不容易,如此折腾,莫非为了赚上几文,谁的价码高,就表示谁的气势大,看钱办事,水涨船高,这人间世上,可现实得紧哩!”
武传青瘦窄的双颊往上抽起,深深吸了一口气:
“话是不错,但总有点不好意思,钱老兄,你知道,我已先收过他们的定金……”
钱来发道:
“这纯系买卖,无关道义,你和他们不亲不故,非戚非友,拿性命挣银子,当然就得挑那价钱高的、风险小的主儿,这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换成帅孤侠、沈落月任何—个,也会照样如此!”
又咽了口唾沫,武传青呐呐的道:
“让我考虑考虑……”
钱来发笑嘻嘻的道:
“武兄,恕我唐突,你有老婆孩子没有?”
武传青不解的道:
“你问这个干啥?我老婆死了十好几年了,给我留下两个半大小子……”
连连点头,钱来发同情的道:
“也真苦了你,武兄,我们姑不论‘返璞堂’给你的酬劳总价是多是少,他们仅只先付予你半数,也就是一万五千两银子,嗯?”
武传青道:
“是这个数。”
钱来发紧接着问:
“剩下一半,他们说好什么时候给?”
武传青苦笑道:
“事成之后……”
做了个诧异之极的表情,钱来发道:
“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武兄,容我说句丧气话,假设事情不成,你壮志未酬身先死,剩下的一万五千两银子,你认为他们还会仁尽义至的送去给那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么?”
怔忡半晌,武传青吃力的道:
“这个……我却不曾想到。”
钱来发双手—摊,道:
“就算他们有这个心,万一返璞堂”的几个头,本身出了问题,这笔钱又去向谁讨?他们事先可有妥善的安排?”
武传青呐呐的道:
“呃,好像没有听他们提过……”
叹了口气,钱来发双手合十,表情非常虔诚:
“今天遇上我,武兄,不是我自夸一句,你真算遇上贵人了,要不是我,你想想你会吃多大的亏?拿一条性命去拼,里里外外,只得区区一万五千两银子,凭你的行情,值得么?”
焦二顺在旁“啧”“啧”有声:
“帅孤侠、沈落月他们也太不凭良心了,邀人助阵,大家豁上的可是生命,出这点钱就诱人卖命,不叫占便宜,叫什么?”
钱来发缓缓的道:
“幸好我们来得及时,武兄未曾上此恶当,说起来也算是双方的福气,否则,换一个场合碰上,便难免兵戎相见,生死存亡且不去说,武兄空冒这等的风险,就大大的划不来了……”
突然,武传青“咯崩”一咬牙,恶狠狠的道: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返璞堂’整我这样的冤枉,就怪不得我要打他们的翻天印,钱老兄,一句话,我倒边了!”
钱来发颇见欣慰的笑着道:
“我早就知道武兄是一位通情达变,明审利害的人,如今果然证实我的判断不差,武兄,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向钱来发重重的抱拳,武传青一脸凛然之色:
“往后还得钱老兄多加关照,多为提携,便是替钱老兄赴汤蹈火,我亦在所不辞!”
钱来发忙道:
“言重言重,武兄,咱们可是惺惺相惜呀。”
焦二顺轻声道:
“来发爷,我们是爽脆人,现在可以请武二爷去提银子了吧?”
身子一斜,钱来发笑对武传青,同时伸出手去,做了一个“请”的表示。
牛福穿着一身黑色油市靠,头戴斗大竹笠,当他在“升平客栈”横街转角处出现的时候,钱来发猛然间还真没认出是他。
焦二顺低声向牛福打过招呼,目光一面巡视四周:
“怎么样?那一位还在客栈里吧?”
牛福先冲着钱来发见了礼,才摇着脑袋道:
“那家伙约莫闷得慌,独个儿出来快有半个时辰啦。”
不由吃了一惊,焦二顺着急的道:
“人出来了?你可掌握住他的行踪?”
牛福笑道:
“这还能让他跑得了?我一直就跟在暗里缀着他,姓严的酒瘾挺大,如今正窝在‘升平客栈’斜对面的一家小酒铺里灌黄汤哩!”
钱来发接口道:
“酒铺子里人多不多?”
牛福捂着嘴道:
“饭口的时间早过了,加上这种阴寒潮湿的下雨天,那间铺子里鬼冷冰清,不见半个客人,仅有严逸山一个在独酌,模样蛮悠闲——”
焦二顺望着钱来发,道:
“你老的意思?”
考虑了一下,钱来发道:
“银车安置妥了?”
牛福赶紧代应道:
“只隔着客栈一道街口,有个不知是哪一姓遗下的废弃祖祠,地方又静又僻,三辆篷车已经停在祠院里头,近便得很。”
钱来发道:
“好吧,我们就到酒铺子里去和他打交道,焦二顺陪我进去,牛福守在外面把风,人放机伶点,别他娘愣头愣脑的露了形藏!”
牛福哈下腰道:
“来发爷放心,我包管不会误你老的事。”
雨还在淅沥的落着,阴寒之气越重,这天候,喝雨盅可不正好?钱来发抹一把脸上的水渍,忍不住也想烫上—壶了。
“升平客栈”的斜对面,有一条黑黢黢的窄巷,巷子里便开着那家酒铺,铺子的门面只有巴掌大,檐下挂着一只原来不知是什么颜色,现在却泛成一团灰白的油纸灯笼,灯笼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倒还有那么点晕蒙蒙的黄光在殃动,好歹指引出这是个卖酒食的所在。
窄巷的路面不但泥泞,更且凹凸不平,钱来发和焦二顺、牛福三个人一脚高一脚低的踩踏到酒铺门前,没闻到牺香,裤管上已先沾满泥污。
牛福当然明白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一到酒铺门口,他赶忙找—处隐蔽之所窝着去了,焦二顺抢前—步,掀开厚重的棉帘,侧身让钱来发进入。
整个铺面,里外里只有六张方桌,大体还算干净,燃着几盏牛脂吊灯,光线也挺明亮,掌柜的是个枯瘦老头,一见钱来发与焦二顺进来,立刻殷勤迎上,堆起满脸笑容:
“二位客倌好兴致,请问是用饭还是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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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钱来发一眼就已看到靠在角偶处据案独酌的严逸山,严逸山也是个胖子,不过却胖得并不可爱,满脸横肉,狮鼻阔嘴,双层下巴上丛生着毛杂杂的短髭,一只狭长的粗布裹卷便斜依在板凳旁边,钱来发同焦二顺入店,他却连眼皮子也没有撩动一下,管自喝他的老酒。
焦二顺先请钱来发在进门的位置落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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