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还恐人发现雪中脚印,本应出门往西,却故意折往东南古捕坳那一面。背着雷迅,先走出里许地,再倒退回来,从一个山洞中穿出,照择好的僻径,往蛇盘湾飞奔而去。雷迅也颇机警,见他这般行径,所走又是从未走过的险路,便问刘义何故如此走法。但到底信赖太深,又为小虎所动,因此俱被刘义支吾过去。后来越走路越奇险无比,连刘义都几乎失足坠落。加上一路行来,积雪由多而少,由少而无,天又昏黑,只凭满天繁星,哪能看得见路。刘义便将预带火把点上,放下雷迅同行。雷迅从火把中看刘义面带狞笑,迥非平时神气,刚在疑虑,已快到达。行经一个峻岩之间,下临绝涧,岩凹壁削,盘径只有尺许,人难并肩,稍一失足,便有性命之忧。
刘义本打算将雷迅骗人一个奇险的岩洞中,将他禁闭起来,再独自回去,要挟雷春。从一个缺口转身去不远,便是那座准备陷入的岩洞。刘义说虎在前边不远,正要带了雷迅走了进去,忽闻前面涧底有虎啸之声。雷迅生长荒山,惯闻虎啸,听出是只乳虎,不禁疑虑全丢,高兴地道:“师兄,那不是小虎?快去捉呀。”刘义闻言,哄他道:“那虎窝在涧底,不好捉。前面岩洞中有的是小虎,大虎已被我前日打死,所以非常好捉,为什么舍易求难?”雷迅执意不肯。说定要前去看看,能当场就捉了去多好。刘义知他性拗,因孤羊已然人阱,不怕他飞上天去,又想留一点后手,只得忍怒带他同到前边去看。
走没多远,便到虎啸的涧边。折了一束枯枝,点燃了,扔下涧去照一照,果然是只狗大般乳虎。不知何时坠将下去,却未落底,被离岩七八丈一盘老藤托住,上不上,下不下,正在悲啸。黑夜之间,不知涧有多深。火把坠下去,约有好一会,才投入黑暗之中熄灭。故始终也未看出涧底是何情形。最巧的是那藤的根,有四五条俱都丛生盘纠在岩口石缝之中,虎虽上不来,人下去却非难事。
雷迅一见是条小虎,早喜得直叫道:“师兄,就是这个吧。”刘义闻言,暗想:“我平日和这孩子过手,虽然他不是自己之敌,也非易与,少时一定费事。莫如将计就计,诓他下去,将他陷住,岂不比关在岩洞之内还要省事得多?”当下刘义便对雷迅道,“这里离虎穴甚近,小虎在涧中这般叫法,却没听见应声,说不定大虎被我打死,小的饿不过,出来寻食,俱都落在山涧之中,就剩这一只被藤托住,也未可知。这虎已成了网中之鱼,只要有人下去,便可手到擒来,只是这涧深不见底,又在夜间;这藤虽粗,想必年久,枯朽易断,一只小虎,已颇有一些斤两,我这身子蠢重,怎经得住?如由小师弟你下去,一则恐你胆小害怕,二则更怕那虎反口咬你,我也不甚放心,莫如还是同往岩洞中去,仔细看看,有便捉了回家,没有改日再找,省得涉险。”
雷迅年幼,素不吃激,不俟刘义把话说完,抢答道:“师兄,你太看轻我了。虽说这涧又深又险,却有这么多老藤可以攀援,再者,这又不是大虎,和狗也差不了多少。你说的话对,岩洞的虎没有应声,想必俱都误落山涧,去了也是白去。下面这只小虎只是乱叫,身子却不敢转动,捉起来必定容易。我这就下去,将它捉了上来,看看我胆子是小是大。”刘义假劝了几句无效,便对雷迅道:“其实小师弟身轻,下去倒也无妨。只是下边黑暗异常,就这样下去,如何能行?且不要忙,由我给你准备妥当,再下去不迟。”说罢,将手中火把照着,拾了许多柴,扎成一个又长又大的火把,又从身畔取出一长一短两个索子,用一根长的将火把拦腰系好,点燃了两头,择了附近一株突出涧外的老松枝挂好,缒将下去,照的涧中通明。
那小虎原是失足坠涧,落在藤上,业已饿了两天。这时一见火光,益发悲啸不已。雷迅不知刘义是恐少时雷春非先见儿子生还,不肯传艺,不敢使雷迅先有差池,所以这般布置。喜得直说:“师兄主意想得妙!”便要忙着下去。刘义又将短的一根索子打了个如意圈,递给雷迅,吩咐:“援藤到了下面,未近虎身,先用这索圈将虎套住,以防它见人惊跳。套好,再将绳往上试拉一拉。受擒固好,如不受擒,见势不佳,急速松手,你便往藤上一跳,免得连人被它带了下去。等将虎擒住,我自会放下一条长绳,将人虎次第吊上来。”
雷迅把话一听完,立时依言行事。刚援着藤缒下去不到两丈,便听上面咔嚓连声,仿佛藤断。因他所攀之藤依然坚固,没有动静,急于得虎,也未在意。及至将虎用索圈套好试了试,那虎竟好似知道雷迅救它出险,只管昂头向上哀鸣,一动也不动。雷迅益发高兴,一面继续往下滑,一面说道:“小虎儿,不要怕,不要动,乖乖等我救你回去,给你肉吃。”说没两遍,身子已落藤上。容容易易,将那小虎捆好。拿脚试了试,甚是结实,就是再添几人也经得住。雷迅方暗笑刘义才真胆小,忽听上面枝叶沙沙拂动之声。抬头一看,只见陆续飞下几条数丈长的黑影。先还以为是上面扔下来系人的长索。顺手一抓,一连好几根,俱都是断了的老藤蔓,由上而下,带着许多枝叶,直落山涧。落一根,脚底宽有数丈的藤盘便往下沉落一些。未次脚底藤盘一松一歪,几乎连人带虎坠落下去。幸而那些藤蔓虽是纠结丛生,俱都是数百年以上老物,粗逾人臂,只要不把最末后的根由上面砍断,下面的人再分匀出两边轻重,一时还不至妨事。
雷迅见藤盘往左一偏,大有翻转之势,忙伸手援着下来时那根老藤,连身往上一提,就势折向虎的右侧,用足往下一落,才得定匀两边轻重。那藤盘虽未折翻,还兀自晃了两晃。不由吓得高声叫道:“师兄,快把索子放下来,将我与虎吊上去,这藤都快断完了。”言还未了,猛听刘义在上面说道:“小师弟,你莫害怕,这藤断不断在我呢。”雷迅人本聪明,只因信赖刘义过深,致受其愚。一听口气不对,猛想起老父在前一二年告诫之言,知道不妙,那藤已不可靠。立时舍了得虎之心,一面暗中摸索岩缝落脚和攀附之处,一面向上喊道:“刘师兄,我父子与你无仇无怨,我和你更是情如手足,你说此言,意欲何为?若是戏言还可,若是心怀不善,你用诡计害一幼童,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刘义答道:“师弟休要错会了意,我并无害你之心。还是我平日和你说的那句话:只因费尽心血,想学你家独门传授七步劈空掌,师父执意不教,万般无奈,行此拙计。知道师父跟前只你一子,才趁这大年三十晚上,将你诓到这里。本想将你关在岩洞之中,是你执意要捉这藤上的小虎,我便将计就计,趁你下去时,将所有藤根全都砍断,扔落涧中。只留你附身的一根。折断后,又用索绑好,打了一个活结。你不上来没事,你如仍想援藤而上,援到离崖不远,那结自开,你必坠落涧中,死无葬身之地。请念我一番不得已的苦心,你且耐心等我一会,由我去禀明了师父。只要师父答应传我七步劈空掌,我自会前来接你回去;否则,说不得我和你只好同归于尽了。”说吧,只听一阵急行脚步之声,往来路而去。
雷迅知道老父刚直性情,最恨刘义这种卑鄙狠毒行为。原本只要有耐心,还可以情相动,这一来,刘义必然绝望。自己平日和刘义厮守太熟、情感大好,还不觉得。一旦起了恶感,不由想起同了刘义打猎时,见他下手斩尽杀绝,不留余地的狠辣行径。暗忖:“这厮挟制不了老父,当时如被擒住,这里从无人迹来过,刘义又必不肯招出实话,怎生寻着自己?纵不葬身涧底,就饿也要饿死。如被刘义逃来,更难活命。如若冒险,自己援藤而上,刘义所言绝非虚语,上到中途,藤一断,准死无疑。如等人来救出,又觉丢脸。眼看大绳上悬的火把火光渐灭,火要一灭,上去岂不更难?”这时,那只小虎仍是一味昂头往上啸个不住。雷迅四顾幽谷,身系危崖,衬着绝壑回音,涧下面又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更觉景物凄厉,令人心悸。
雷迅望着那支撑危局的一根孤藤,正在发愁,忽然急中生智,暗道:“这藤盘原是好多根老藤蔓结成,其重何止千斤?这根孤藤如撑持不住,适才业已堕落下去;如其不断,也不在我一个小孩的重量。怎会砍断了,又用索系住,打了活结,人上去便断,人不上去便不断?自己过信刘义,不要被他吓住,中了他的道儿。现趁火把未灭,何不冒险上去,试它一试?即便坠将下来,只要手不松藤,仍可落到藤盘上面;就是落到涧底,也不至于便死。总比这样不死不活,不上不下好些。”雷迅想到这里,便回头对那小虎道:“小老虎,你不要怕,我只要能上得去,便会设法救你。你先在此等一会吧。”一面说,一面又将那捆虎的绳索解去,以备万一连藤一齐坠落时,好各自听天由命。
那虎见索一解,益发悲鸣起来。但是情势险恶,雷迅也顾不了许多。他先用两手一攀藤,竟似越扯越坚,仿佛上面有人拉住一般。上有四五丈高,那藤并无动静,依旧结实。心中暗喜:“再上不多远,便可脱险。”鼓起勇气,只两手替换了几把,便又上去一截。那崖侧悬挂的那一束火把,原是些枯柴枯枝扎成,中间一截枝叶甚多,燃到那里,枯叶着火,忽然大盛起来。火光照处,近崖口一片,照得分外明显。雷迅眼看快要到达上面,猛听离头四五尺远近有嘘嘘的声响。定睛一看,不由吓了一身冷汗。
原来那藤根尽头,正盘系着一条七身独尾、似蛇非蛇的怪物。这东西名为七修,原是蛇类,乃独藏深山中一种极毒的恶虫。大的长有一两丈。虽说七身,只当中一个是头,形如鸭嘴而长,顶有凤冠,赤红如火。口中毒牙密布,咬人必死。余下六身,比当中一身略长,乃是它的六根独足,满生寸许长的倒刺。无论人兽遇上它,只要被它搭住一点,便即六身齐上,将人兽裹住,不嚼吃完了不放。所幸这东西六身后面有一条形如蝌蚪的扁圆尾巴,走起来当中一首高昂,六身弯曲点地,翘尾而行,非常迟缓。人要杀它,最好避开正面,用索圈先套上它的尾巴,系在树石之上,再行下手。这东西最护其尾,一经被人套住,只知往前挣脱,不知后退。前面无论什么人物树石藤蔓,只一抓住,至死也是不放。因为有这一两样短处,这东西出产又极少,非极卑湿污秽之地不居,所以受害人少。雷迅有一次随了刘义出游,遇见过一条,亲眼看见它将一只小牛大小的花豹缠了嚼吃。见了人来,又要追赶,幸得刘义知道克制之法,将它弄死。所以知道这东西其毒无比。
雷迅在火光中虽未望见那根孤藤断了没有,但是这条毒虫像六条长蛇一般,将藤缠了个结实。因为尾巴被人系住,正在忿怒已极,嘘嘘乱叫。藤下面有人援了上来,以为便是仇人。那七根蛇一般的长身,早沙沙连响,舒展开了两三根,抛带子一般,飞舞着朝雷迅抛来。雷迅知道这东西只要被它一搭上,便难活命。想上去,只有手援的这一根孤藤,两旁俱是满生苔斑的削壁,其滑如油,无可着手。一经看出那东西在藤上盘踞,已明白刘义所说活结的用意,虽知道上去之望已绝,心中还不甘愿,想将身旁暗器取出试试。刚一转念工夫,那东西已将身子伸了开来。雷迅喊声:“不好!”手一松,连翻倒手而下。下来两把,耳听叭叭两声,那东西两条长身已将近身藤根搭住不放,距离雷迅退处不过三尺,真是奇险异常。
雷迅下有多半截,惊魂乍定。一手援藤,匀出一手,取出身藏暗器家传雪花六出连珠甩刀,打算再援上去一些,用飞刀将七身独尾的毒虫杀死。虽说毒虫抓附之处准有毒涎,人不能近,到底可少去一险。偏在这时,崖侧悬的那一大束火把快要熄灭。危崖绝壑,余烬星飞,四外黑沉沉宛如地狱,奇木怪石都如鬼状。下面小虎悲啸不已,衬着山谷回音,异常凄厉。上面又有沾人即死的毒虫盘踞,稍一不慎,便要命绝孤藤,葬身无地,好不惊心骇目。
雷迅见火把将熄,喊声:“不好!”忙将飞刀含在口内,双手连攀,二次援了上去。约计距离毒虫只有丈许,不敢再上。一手仍抓紧藤身,从口内取了飞刀。抬头一看,微光暗影中,只看出那怪虫放红蓝光的双目,口里嘘嘘乱叫,似已发觉人来,身子又在那里舞动。雷迅看不甚清,飞刀又只有六把,恐怕打错了地方,只得觑准怪虫放光的双目打去。但头一下心慌,不知打在怪物身上何处。第二把打出手去,仿佛见红蓝光闪了一闪,那怪虫便厉声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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