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淡淡笑道:“那么,我再请问,郡主想不想霞姑娘呢?”
美道姑答得毫不迟疑,道:“想,我怎会不想,只是,唉,生死有别,阴阳永隔……”
聂小倩笑道:“眼前有个见她的机会,我不以为郡主该坐在屋中,阅读南华经,以郡主想念之殷切看,不管那是不是霞姑娘,郡主都早该上玉泉去了,分明那是……”
美道姑一震忙道:“姑娘又怎知我今夜不去?”
聂小倩笑道:“初更已过,郡主要去早去了!”
美道姑道:“我以为,晚一点去,没有什么不可以。”
聂小倩美目凝注,笑了笑,道:“郡主,我明白郡主这是托辞,但我不明白郡主你为什么要设词隐瞒,我明白郡主有不得已的苦衷,郡主或许有理由瞒忆卿,却似乎没有理由瞒我,反之,郡主告诉了我后,我还能帮郡主个忙,假如郡主不告诉我,那我只好帮忆卿查证了。”
美道姑道:“我只能说小霞确实已死,别的我不能说什么!”
聂小倩道:“为什么郡主要这么做,难道她已经不是……”
“不!”美道姑一抬头,脱口说道:“姑娘,你想错了,她至今犹是清白女儿家!”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飞闪,笑问:“至今?”
美道姑一惊忙道:“我是说,一直到她死,她仍是个清白女儿身:”
聂小倩笑了笑道:“既然郡主一定不肯说,我也不便说什么了,更不敢相强,霞姑娘是存是殁,郡主该比谁都清楚,鬼之说可信,我本以为那白衣少女是鬼非人,至如今,我却坚信她是人非鬼,只不知道霞姑娘从何处学得那几乎是不可能有的武功!”
美道姑道:“至此,姑娘也该相信,既然那白衣少女是人非鬼,她绝非小霞,小霞是丝毫不谙武学的。”
聂小倩道:“那么郡主起初为什么认为那是霞姑娘?”
美道姑道:“因为我认为她是鬼,姑娘该知道,鬼是无所不能的!”
聂小倩笑道:“看来,郡主之词锋不减当年,我辩不过郡主,也无法由郡主口中获得些什么,忆卿的性情跟夏大侠一模一样,我担心他这样下去,日子一久,会……”摇摇头,住口不言。
美道姑身形倏起轻颤,道:“骨肉之痛,人历难免,过一个时期总会好些的,姑娘你也该劝劝他,人死不能复生,徒悲何益?”
聂小倩缓缓站了起来,道:“郡主,我告辞了,您最好准备一下,假如我告诉忆卿小霞没死,是您瞒了他,他会来找您的!”
美道姑霍地站起,倏又摇头悲笑道:“姑娘,我直说一句,你这是自作聪明,别再给他希望了,要不然等到他日后发现小霞的确是死了,他会更受不了的,”
聂小倩淡演说道:“不会的,郡主,他将来发现的,是小霞没死,那该是意外的惊喜,他不会有什么受不了的!”
说着,欠身一礼,飘然出门而去。
美疲乏霍然变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她一句话没说,便连送客也忘了。
望着聂小倩那无限美好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像突然脱了力,身形一阵乱晃,连忙坐了下去。
快四更时,一条淡白人影掠落陶然亭前,是朱汉民,他垂头丧气,怅然若失,望着亭中的聂小倩,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娘!”
聂小倩柔婉笑道:“回来了,民儿,怎么样?”
朱汉民摇了摇头,没说话。
聂小倩道:“怎么?莫非没碰见那位姑娘?”
朱汉民点了点头,仍未说话。
聂小倩道:“鬼不会长在人世的,以后恐怕她不会再出现了,累了大半夜了,快进来休息吧,娘有话对你说!”
朱汉民这时才开了口,道:“娘,民儿还想到和坤老贼府中去一趟!”
聂小倩道:“民儿糊涂,要知道,你不必去,也不该去!”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娘?”
聂小倩道:“你进来坐下听娘说。”
朱汉民应了一声,走进亭中坐下,望着矗小倩,静待下文。
聂小倩笑了笑,道:“娘问你,你找和坤要干什么?”
朱汉民挑眉说道:“民儿要取和坤老贼的命,为义父他老人家报仇!”
聂小倩道:“和坤这个人,论仇是该杀,只是现在杀不得,可否听娘的话,多让他活上几年?”
朱汉民道:“娘认为还该让他多活几年?”
聂小倩点头说道:“该,太该了,那不为别的,娘为的是我们大汉民族。要知道,和坤虽在他们满清朝廷是个大奸佞,可是对我们来说,他却是个求之不得的人物,懂么?”
朱汉民霍然说道:“民儿懂,娘的意思是……”
聂小倩点头说道:“假他之手败坏满清朝政,引起众叛亲离,忠良隐避,我们一旦举事,便可事半功倍,甚至可兵不血刃,让他们不战自溃,到那时我们再杀他不迟!”
朱汉民道:“多谢娘明教,只是民儿怕他活不了那么久!”
聂小倩道:“我们也不能等得大久,等他失了势再杀他也可以。”
朱汉民默然不语。
聂小倩淡淡说道:“民儿,公仇重于私恨,大我为重!”
朱汉民一震,满面羞愧,忙道:“娘既有所谕,民儿敢不遵命!”
聂小倩说道:“听话就好了,其实,不只是这件事,以后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先公而后私,你懂么?”
朱汉民恭谨说道:“谢谢娘,民儿省得了!”
聂小倩吁了一口气,道:“那么,如今平心静气,听娘告诉你另一件事,那就是,娘不以为你妹妹小霞死了!”
朱汉民神情震动,霍地站起,惊声说道:“娘,您,您,怎么说?”
聂小倩摆摆手,示意朱汉民坐下,然后慢慢地把自己所见疑点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娘就是根据这些理由,判断你妹妹小霞没死!”
朱汉民静听之余,脸色连变,聂小倩的话声一落,他没有即时答话,那是因为他为这件事想得入神了……
半响,他神情忽趋激动,抬头说道:“经娘这么一说,民儿也觉得可疑,可是怡姨她为什么……”
聂小倩道:“跟暂时不见你一样,也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朱汉民没说话,却陡地站起,往外便走。
聂小倩忙道:“民儿,回来,你要干什么去?”
朱汉民驻步转身,扬眉说道:“民儿找怡姨问问去。”
聂小倩摇头说道:“那没有用,娘刚才已经去过一趟了,你怡姨坚称小霞死了,对娘她都不肯说,对你怎么会说?”
朱汉民身形剧颤,哑声说道:“怡姨她为什幺要瞒我,为什么要瞒我?”
聂小倩淡淡说道:“娘不是说过么?也许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朱汉民默然不语,缓缓垂下头去。
聂小倩道:“民儿,别怪你怡姨,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对你有益无害就行了,其实娘也只是根据诸多疑点推测,小霞是不是真死了,那有待查证,在未获结果之前,你可别抱太大希望,懂么?”
朱汉民点头说道:“民儿懂,如今民儿想想,弘昼陵园中出现的那白衣女子,一定是人非鬼,而且极可能就是小霞!”
聂小倩微微点头说道:“想归想,民儿,这些都待查证,娘是没有看到那白衣女子,不过是你说给娘听的,根据你所说,那似乎是鬼非人,因为据娘所知,世上还没有那种武学,纵令是人非鬼,小霞可是丝毫不谙武学!”
朱汉民道:“那么,娘打算……”
聂小倩道:“如今距离那邬飞燕限定你离京的时日还有两天,在这两天之中,她该不会来找你,也不至阻碍我们的查证工作。唯一麻烦的,是大内那些鹰犬,他们正在到处搜寻你的下落,他们虽无可惧处,对我们的查证工作,都多少会有一点妨碍,为了我们的工作能顺利进行,你不能再以现在的面貌在北京城中活动了。”
朱汉民道:“娘,您是要民儿……”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如今夜已将尽,你也折腾了大半夜,该歇息了,明天一早,我们先由查访营墓工人着手。”
朱汉民一怔说道:“娘是说怡姨会买通营墓工人救了小霞?”
聂小倩点头说道:“唯有这个办法,才能不露痕迹,不为人疑!”
朱汉民皱眉说道:“北京城如此之大,当时那些个营墓工人,既不知道是谁,又不知道他们是否北京人,要上哪里去找?”
聂小倩淡淡说道:“固然难,这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可是,民儿,事在人为,办法是想出来的,懂么?”
朱汉民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娘,民儿想先去问问郝舵主!”
聂小倩沉吟说道:“他未必知道,不过,你去问问也好。”
朱汉民应了一声,腾身出事而去,一直到快五更,他才踏着满地的积雪,飞掠而回。
容得他进亭坐定,聂小倩发问说道:“民儿,怎么样?”
朱汉民微微摇头说道:“娘料得不错,郝舵主不知道,并且说,这件事除了弘昼府中的人外,恐怕外面没人知道,不过他提供了一个办法,叫民儿设法结识弘昼府中的总管,筑墓事该是他一手负费的,他必然知道。”
聂小倩沉吟说道:“这办法该不错,只是要结识弘昼府中的那个总管,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种人平时是很难得出门的。”
朱汉民道:“民儿可以由玉珠那儿想想办法。”
聂小倩摇头说道:“只怕也不容易,宗人府带着亲军夜围贝勒府的事,如今内城里的每一个府邸没有不知道的,事关叛逆罪嫌,谁都怕招惹上身,谋求自保都怕来不及,他们怎敢再跟玉珠来往?”
朱汉民沉吟有顷,突然说道:“娘,您看这办法可行?我们去找怡姨打听那营墓工人,怡姨虽不肯说,但她定然会派人去招呼那营墓工人,或让他他迁,或关照他不可松口,我们只要暗中监视怡姨所派之人,不就行了么?”
聂小倩笑道:“办法是好办法,却恐怕行之不通!”
朱汉民一怔,道:“为什么?”
聂小倩笑道:“你小看你怡姨了,她是个极具智慧的奇女子,她不会上我们这个当,更不会派人前去,因为她只消一派人,那便足以证明她当初确曾买通了营墓工人,再说,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不但是花了很多钱,而且此人也十分可靠,不然你怡姨不会冒这个险,既如此,她根本无须派人打招呼,同时,一旦事发,那营墓工人自己也难免杀身之祸,她也料定了他不会说!”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那么我们还何必再找他?”
聂小倩摇头笑道:“不然,只要能找到他,娘自有办法叫他说。”
朱汉民道:“那么,娘,以您看,该怎么个找法呢?”
聂小倩沉吟不语,半响,忽地笑道:“办法倒有,只不知道灵不灵,等明天试试再说吧,你歇息去吧,让娘一个人多想想!”
朱汉民想问,但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应了一声,站起来施了一礼,出亭而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晌午,一辆双套马车驰进了东城一条胡同里。
这条胡同里,住的全是靠双手,凭劳力,干粗活养活一家大小,苦哈哈的人们,这不用由别处看,单由进出这条胡同的人那身打扮及房屋的破旧简陋就可以看出来了。
马车,停在最左一家破落住户门前,赶车的,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黑衣汉子,他停好了马车,翻身跃下车辕,拍手拍了门。
没一会儿,门内响起了一阵步履声,紧接着,有人问了一声:“谁呀?”
那中年黑衣汉子忙应道:“我,找人的。”
说话间,门内那人已抵门口,一阵门栓响动,两扇破门呀然而开,一个又黑又壮,约莫二十来岁,身穿棉袄棉裤的小伙子,两手扶住门,探出了头,他一怔,蹬着眼道:“这位大哥,您找谁?”
那中年黑衣汉子道:“找马老爹,他在么?”
那小伙子“哦”了一声,道:“我爹正在吃饭,大哥哪儿来的,有什么事?”
那中年黑衣汉子道:“内城,找他谈件活儿!”
那小伙子一听是内城来的,脸上立即变了色,连忙侧身让路,带着满脸惊慌笑容地,哈腰说道:“这位爷,您请里边坐,请里边坐!”
那中年黑衣汉子点了点头,转身掀开车帘,由车内扶出一位雍容华贵,身披貂裘的中年美妇人,然后恭恭敬敬地道:“禀福晋,马回回在,您请里边坐!”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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