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终于放开一切,想到自己的事。但他感到奇怪,这些天来,附近两乡六村的人,谁
不知他在忙?谁不知巡检司在找他的麻烦?
按理,他不能分身到叶家拜见岳父,是可以原谅的,为何叶家至今未派人到三山集探问
探问?
脑中很乱,他懒得多想,大踏步进入了虹桥村。
村前的拱桥就叫做虹桥,过了桥便是村口。虹桥村全村的人都姓叶,是一姓村,祠堂设
在村中心站在桥上便可看到祠堂的大门。叶云煌的宅院,就在祠堂的左首,是一座五进大
宅,两侧的跨院厢房多得很。
踏入村口,他感到气氛有点不大对。以往,他在虹桥村是最受欢迎的人物,嘴上甜,叔
叔伯伯叫得那些人浑身舒服,娃娃们则捧菩萨似的举他做娃儿头。
今天不对,所有的人全用奇怪的眼光盯著他。八年不是太短的日子,也许大家都陌生
了,变得生疏啦!
他站在村口,向那些老少扫了一眼,看不见亲切的笑容,见不到友善的目光。所看到的
是大人们摇头,娃娃们往大人身后躲。
“我不该来。”追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想回头,但吸入一口长气,仍然向前举步。
村中没有街道,只能算是小巷子,他所经处,男妇老少纷纷向门里躲,似乎把他当做瘟
神,只差没将门关上。
“世情薄,我也错。”这是他第二个念头。
不管是否受欢迎,反正他今天非得将事情办妥不可。
村子不大,消息传得快。他到了岳父的大院门外,门外早已有人在恭候了。
抱候的人共有五名,他认得,在中间含笑相迎的人,是叶家的大管家吉弘叔。
他长揖到地,尽量抑制著心中的不悦,说:“吉弘叔,你老人家好。小侄中海……”
吉弘叔伸手把住他,笑得十分勉强,抢著说:“龙少爷,吉弘叔几乎不认识你了,恭喜
你否极泰来,平安返乡。请进。”
两人在四名仆人的拥簇下,循花径登上大厅的台阶。大厅中,几名仆人全用奇怪的眼
光,打量看这位主人的未来东床快婿。
进入大厅,吉弘叔亲热地让坐,命仆人奉上香茗。
中海心中冷笑,吉弘叔并未吩咐仆人请主人出堂哩!但他故作不知,问:“吉弘叔,岳
父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吉弘叔点头笑笑,答非所问地说:“龙少爷,这次万里迢迢返回故乡,想必艰苦备□,
你气色不好,得好好养息一段时日了。”
中海不再和他胡扯,单刀直入地说:“吉弘叔,可以请岳父他老人家出堂,让小侄拜见
么?”
“龙少爷,你来得很不巧,老太爷在永州府访友,已去了十来天了。”
“那么,岳母……”
吉弘叔收敛了笑容,接口问:“龙少爷,你还不知道我们家的事么?”
中海一怔,他根本就没想倒去打听叶家的事,也没有人告诉他,连俊明兄弟俩也对叶家
只字不提他怎会知道?不由一头雾水,讶然问:“吉弘叔,可否坦诚相告?”
吉弘叔长吁一口气,还以为中海故意前来找麻烦,来意不善,向左右看看,四名健仆左
右分立,令他心中大疑,定下神,缓缓地说:“祖少爷,你知道,八年的时日不算短,家小
姐今年已经年届双十。在本地,二十岁的姑娘没有婆家,左邻右舍说起话来,家主人担待不
起,因此……”
中海有点醒悟,突然失道:“吉弘叔的意思,是要小侄赶快挽大媒前来……”
“不!不!”吉弘叔涨红著脸叫,急急摇手,抢著说:“龙少爷,不必再令我为难了。
来人哪!”
左后堂门内有人应喏一声,走出两名中年仆妇,各捧了一个包里;郑重地放在桌上,默
默地转身走了。
吉弘叔睑上十分尴尬,期期艾艾地说:“当年令尊与家主人……”
中海看了包里的形状,脸色一变,站起冷笑道:“吉弘叔,别再说啦,我明白了。”
“你……”
“如果我记性不差,以往我到府上拜望时,吉弘叔从未叫过我龙少爷。当你不叫我姑少
爷而叫龙少爷时,我确是有点惊讶,现在我明白了,请把那些东西拿回去。”
吉弘叔戒备地站起,惶然地说:“龙少爷,请听我说……”
“你是说,叶、龙两家是亲断情绝了么?”
“龙少爷,请息怒……”
“哈哈!你错了,我并未生气。吉弘叔,春华姑娘目下……”
“三年前于归华山村郝家……”
“甚么?”中海讶然惊叫。
“姑爷是郝亲家的二少爷俊亮。”
中海被这消息震警得呆住了,难怪这几天来俊亮尽心尽力替他张罗,原来如此,必定是
俊亮心中有愧,所以会如此巴结他!
震惊很快消失,他反而大笑道:“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吉弘叔惶然后退,结结巴巴地说:“龙少爷,家主人也是不得已,你……你一去多年,
音讯全无吉凶难料……”
中海摇手打断他的话,笑道:“吉弘叔,别说了,今天小侄前来本意是向叶老伯和叶伯
母请安,再就是想退掉这门亲事……”。
“甚么?你……你是来……来……”
“来退婚。既然叶姑娘已经有了婆家,这事再好也没有了。请代小侄向叶老伯和伯母请
安,小侄今后恐怕没有机会前来拜望了。告辞,并请代问英敏弟好。”说完,引礼告退。
“龙少爷难得来,请在这儿便饭,务请赏脸。”
中海已跨出厅门,扭头笑道:“小侄有事待理,只好心领了。请留步,小侄认识路。”
走在路上,他感到一身轻松。本来,他这次到叶家,原打算如果春华姑娘仍在等他,他
便得早作打算,完婚后立即迁走,离开故乡安顿下来,再作寻找仇人的打算。如果叶家悔
婚,他乐得顺水推舟了结这段情,决不强争,孤家寡人天涯访仇要方便得多,有家室反而有
所顾忌,困难重重。
首先,他想赶回华山村向俊亮道喜,并感谢这几天来俊亮待他的情份。
他轾松地踏上归程,经过青口时倏地感到气氛不对,怎么这儿的人也用奇异的眼光看
他?先前他到巡检司找郭巡检时并无异样嘛!
他懒得理会,大踏步出村而去。
他却不知郭巡检已下令捉他,泰然赶路。
巡检司的官兵,平时分派至各地巡缉奸究,人数不多,活动地方却广,是维护地方治安
的最小单位,权责重大。
论官位,巡检的官阶比县太爷低二品多点儿,但权限却大,可以向州府行文,有重大事
故,甚至可以直接解呈布政司衙门。
冰巡检很了不起,他掌握了中海的全部资料。中海投文时,他那一拳头重有三两百斤,
但中海不仅未被击倒,甚至睑颊也未受伤。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凭他和目前十来个丁勇,要
捉中海谈何容易?
人捉不到没关系,送上几条冤枉命才划不来,所以他下令召集人手,自己也亲自出马去
请帮手相助。
预计人手到齐,必须在黄昏之后。令下得秘密,却没想到那些丁勇大部份是本地人,那
还能保得了密呢?
看看到了三家村,蓦地,左面稻田中青禾一动,有人惊恐地低叫:“龙少爷,龙少
爷。”
他吃了一惊,扭头叫:“周叔,你是怎么回事?癞子弟怎样了?”
周叔爬伏在田旁,藉青禾隐身,脸色白中泛青,惊恐地不住发抖,急急地迫:“龙少
爷,大事不好。”
“癞子弟的病坏了?不会的,周叔。”中海笑著道。
“不!癞子好了。是你……你得走。”
“走?我回家呀。”
“不行,巡检大人已传令下来,今晚要捉你。”
“捉我?为甚么?”中海讶然问。
“听说,他指证你是杀死彭小虎的凶手。”
“他胡说!”
“龙少爷,进了衙门有理也说不清,你得赶快走。上次你也是冤枉,这次再落在他们手
中!老天这……这……老天爷瞎了眼,你……”
中海说声“谢谢你”,拔步便放腿急走。听周叔一说,他才知道青口的人何以会用奇异
眼光看他的原因了。他一面走,一面自语道:“狗东西!我正要找他呢。”
回到家中,他立即结束准备,打发两仆离开,先将骨匣送至如意穴藏好,把随身行李和
金银也打了包同放在洞中。
黄昏时分,他换了一袭青紧身,腰带上系了匕首,砍一个尺长树叉插在腰带上。
所有的门窗全闭上了,厅堂内房堆上了干草,干草上浇上油,中间放了一枝蜡烛,草堆
在烛下,上留四寸左右。预计四寸蜡烛可燃一个时辰,便可将草堆引燃了。
初更天,他点燃了蜡烛,上了屋,从村后走,向青口赶去。
冰巡检的官邸在最后一进,是一院三厅五房的大宅。巡检大人的妻不在州城,每两天这
家伙总有一天在家享福。
偌大一间大宅,只有巡检老爷和五名仆妇居住。他一个人却有五个人伺候,五名仆妇
中,有两个是他买来的可怜蛇。
中海悄然入室,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横梁上。
三山集龙家大火冲天,照得天空中一片猩红,四里外的青口也可看到火舌,因为三山集
的地势比青口高。
三更初,巡检大人回来了,在公堂上大发雷霆,许久许久方始返回官邸,洗漱时仍在不
住咒骂,咬牙切齿地进入卧房。
第五章
冰巡检带了司里的丁勇和请来的几个高手,到三山集围捕中海,去得正是时候,中海预
设下的计时火恰在他们到达时冲上屋顶,扑了个空,徒劳往返。
他心中有数,认为遇上了劲敌,不由勃然大怒,发誓要尽全力缉捕中海归案。
返回巡检司衙门之后大发了一顿雷霆,把兵勇们骂了个狗血喷头,骂他们不小心走漏了
风声。
送走了请来的高手,使监督文牍办好呈报的一切文书,然后返回后衙私室洗漱沐浴,由
两名伴睡的仆妇伺候他进入内房。
这期间,伏在梁上的中海早巳等得不耐烦了,乘整理房间的仆妇退出的空隙,飘身落下
房中,闪在门后恭候巡检大人的虎驾。
巡检大人是当地的地头龙,八面威风。老百姓不怕官,只怕管;巡检大人正是管他们的
人,怎能不怕?
因此,这些家伙平日作威作福,讹诈勒索欺压良善,看不顺眼便入人于罪,无恶不作,
谁也不敢招惹他们,敬鬼神而远之,尚且惟恐不及,更没有人敢在他们的面前撒野。所以,
巡检衙门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今天晚上不然,来了一个恨重如山的龙中海。
整座内堂只有巡检大人和五个女人,另三名仆妇已经各自回房安歇了。
冰巡检推开了房门,房中灯光明亮,他却没有料到房门后面有人。
两个年青仆妇前脚进房,后脚刚跨入,中海巳闪身而出,“噗噗”两掌劈中两女的耳
门,人应手便倒。
冰巡检果然了得,警觉性甚高,一听身后声响不对,猛地倏然转身。
中海已打定他必闻警转身,早就准备停当。快得令巡检大人连人也无法看清,大拳头已
然闪电似地在他身上开花。
“噗噗噗!”三记重拳重如山岳,结结实实地击中巡检大人的小肮。
“啊……啊……噢……”巡检大人嘎声叫,声音在喉间进退两难,上身前屈,双手绝望
地护位腹部。
“噗噗!”两拳头继续在巡检大人的两颊著肉。
“嗯……”巡检大人再叫,上身急挺,向后倒撞。
中海伸手一把抓住巡检大人将倒的身子,向左一带,右掌疾吐,“噗”一声顶在巡检大
人的胸口左手亦松。
巡检大人毫无还手的机会,变化太快也太突然,打击又够沉重,一连六记重击,几乎要
了他半条命。
这一掌力道恰到好处,恰好将他震退到壁板处,“砰”一声背部重重地撞向墙壁,他感
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浑身脱力,腿支不住沉重的身躯,人向下滑。
中海闪电似的将门关上,拔出树叉冲到,及时将向墙根下滑的巡检大人叉住,不偏不倚
叉住大人的脖子,树叉不大不小恰好与巡检大人的脖子同样大小。
中海一不做二不休,叉住对方的脖子抵实在墙壁上,左手出拳狠揍。
“噗噗拍!”三拳打击在腹胁之间,拳拳著肉,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巡检大人咽喉被叉住,叫不出声,怪眼连翻,双手死死地抵住树叉,恐怖的神色爬上了
他的脸部了。
中海知道差不多了,再打便要出人命啦!顺手抓过小几上的一壶酒,泼在巡检大人的头
脸上,让他清醒清醒,然后抓出匕首,抵在对方的肚皮上,冷笑道:“老兄,挨揍的滋味如
何?”树叉又松了些许,巡检大人可以呼吸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看清了中海,脸色泛
灰,浑身在抽搐抖动,想站稳脚又不听指挥,也没有力量站稳,但不站稳不行,喉噗被叉抵
在壁间,上不得下不能呢。
他只好倾全力撑著身躯,强忍著无边的痛楚,压抑著要向外翻的胃,口中的血不住地往
外倘,他居然能支持下来,依然顽强地说:“你胆大包天,你将因今夜的鲁莽举动而终生后
悔。”中海发出一阵可怕的怪笑,恶意地说:“大人,求求你,求求你在拳头和笔杆上超
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