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枝节,不如以假作真,就便还可探出一点虚实;好在天刚过午,往来人多,暂时可以无事,忙照近年所闻江湖上的规矩过节和桑老人来时指点刚刚笑答:“多谢你们盛意,通报无须,等我弟兄拜见完了店主,归途再向掌柜请教吧!”伙计似因姜飞答活有些外行,称呼不对,刚呆得一呆,旁坐一个孤身吃客已低声喝道:“沙娃子快滚过来,少要麻烦人家,他弟兄还是你们头领的老长辈呢!休看年轻,论起行辈,这条江猪做他孙子部不够,你当是闹着玩的么?”
二人闻声惊顾,见那人中等身材,貌相清癯,二目炯炯有光,颔下一部长髯,忙即赶去。为防中人诱敌之计,加以沈鸿失踪,心乱情急,上来便将贴胸暗藏的锁心轮机簧扣好,解开两个纽扣,另一手还握着两枚枣核钉,就势将灯托在手上,先往门里探头,一见无人方始走进。正想查看后墙机关藏在何处,那画钉挂壁上怎会无故起落,忽见桌上有一破旧纸条,约有巴掌大小,上面写有字迹,先两次进门并未看见,忙拿起就灯一看,上写:“速离此地,心安勿躁。”像是破笔淡墨所写,字也潦草,心更惊奇。顺手揣向囊中,将枣核钉放下,准备端灯走出。暗忖,此是何人所写,莫非来路所遇诸老前辈真个跟来不成?照此口气,这里决非善地,大哥不知去向,他却叫我安心,不要着急,是何原故?当时虽吃了一惊,料知室中危机四伏,但因别无动静,悬念沈鸿安危,心情慌乱,只顾寻思,走得慢了一些。相隔屋门还有八九尺,便可将这打通的明间走完,去往中间屋内,猛觉地底有了响动。正在侧耳静听,手中油灯好似被人吹了一口气,重又熄灭。想起纸条所说,料知不妙,忙即纵身而出。起步时仿佛脚底微微往下动了一动,隐闻惊呼之声,人已纵出,脚踏实地,匆匆回转房内,二次将灯点燃,想了又想,左右两难,那三个伙计一去不归,天早过了二更,有心去往前院窥探,又恐孤身一人,一时冒失惹出事来,无益有害。断定对方如有敌意,决不放过自己。沈鸿失踪以前并无声息,也许发现贼党由房上经过,被其看破,不及通知,跟踪追去,以他为人那样小心,决不致引火烧身,自取其祸,强自宽解了一阵。因那两个包裹被偷可疑,决非沈鸿所为,忍不住又拿了中间屋内油灯去往对屋探看,人立门前,照见方才纵身之处,地板并无异状,实在愁急。正打算脱下长衣,取出兵器,赶往前院柜房之中窥探,猛觉身后有了动静。
姜飞近得高明传授,非但武功高强,耳目也极灵敏,稍有动静当时便可警觉,手法更快。听出身后有人掩来,并还不止一个,更不回顾,身形一闪,轻轻一纵,便由横里绕到当中圆桌之后,就势把灯放向桌上。左手本来紧握腰间兵器,还未抖出,业已发现来者共是四个壮汉,身边手上俱都带有兵器。内有一人正是方才伙计之一,因见来人虽是偷偷掩到,头一个刚进门便被自己警觉,但都面带惊疑之容,兵器也未拔在手内,不像为敌光景,心想乘机探询沈鸿下落,故意喝道:“你们头领怎的不够朋友,蒙他盛意,既以客礼相待,如何暗中闹鬼,将我同伴暗中骗走,用那调虎离山之计将我二人的包裹取去,是何原故?”为首一个肩插双刀、身材高大的壮汉见姜飞身法轻快,已快伸手拔刀,闻言忽又立定,内中一人便往所居小屋奔去,出来说了两句,为首壮汉忽然惊问道:“尊客所说是真的吗?我们这里仗着寨主威名远震,来者都是朋友,尤其是请来后进上房居住的更以上宾之礼相待,从无一次对人失礼,也未出什事故。我们因在黄昏以前得到黄松关外传来的急报,说有老少三位尊客要来此地,均是寨主好友。因来人所说许多可疑,正在商计,三位尊客恰巧驾到。先还不敢断定,后来听说二位来客连寨主走时所留自家人的信号俱都知道,只是不肯明言来历。寨主近来心又有事,料知二位不是寨主专程请来等他的好友,也必有点交情。谁知这里三个待客的弟兄忽有两个失踪。先未发现,直到另一人事完回来换班方始发现,他们被人点倒空房之内,刚刚醒转。据说先在外屋静听二位谈论,猛觉腰间一麻,便失知觉,也未看出擒他的人是谁。我因听说被点倒时二位客人均在房内低声说笑,虽也可疑,不像为敌光景。本来不敢造次,正要来此探询另外一位老先生是否一路,忽又接报后面又出了事。实不相瞒,此是寨主平日往来起居之地,掌管的一位头目乃是他的胞妹,平日也颇遵守法令,对于过往客商从不侵害,有时遇见贪官污吏想抄小路,或是他的对头,不间是什来历,也决不轻易放过。而这班人来了全都安顿在这后进客房里面,这些上房每一院落均有一条地道与之相通。偶然来了尊客好友,也是请往后进上房居住,凡以客礼相待的人都要将这一间避开。
“上来接报二位形迹许多可疑,又是那么年轻,曾疑对头一面,故意说那欺人的话。后听尊客连前日寨主所发信号俱都知道,当然不是外人,这才迁往对面房中居住。二位又像事前知道一样,一言未发便搬了过去,并还提起与头领来路相见,准备在此等他回来之言,越知不是外人。为了前院事忙,上房两位弟兄再一失踪,地道下面的人照例一有人来便应随时留意,并将机关把住,以免被人看破。据他方才来说,二位尊客非但几次背人在上面搜索窥探,并还动了后面铁墙,两次均有灯光透下。一则心生气愤,又因此事最犯我们的忌,便是外路来客,在未见寨主和本店主人以前意欲乘机窥探隐秘,也必放他不过,多少要使吃点苦头才罢。何况管理本店的又是寨主一位同堂姊妹,人最刚猛,便寨主有时也要让她三分。密室地道中的机关均她亲手监制,最恨这类行为,曾发严令,任他是谁,只要犯禁,下面轮值的弟兄均可便宜行事。第二次见上面又有灯光照下,正要扳动机关,灯光忽隐,也是身后一麻,失去知觉,此时还未全醒。我们闻报,只当二位尊客所为,赶来探看。先在下面见你虽然持灯掩过,人并不曾进去,仿佛内里有什动静,正在东张西望,等我掩到身后,你那举动言语也均不像敌人。又说那位同伴连所带包裹全数失踪,正与我们所遇相同,难怪多心。话要言明在先,如其真是寨主请来,我们负荆请罪,自无话说;否则,这里真情业已对你说出,休说敌人,便是无心遇上,也要委屈你几天,等候寨主回来听命而行,或等本店头领少时发落。二位尊姓大名,如何会与寨主相识,来此何事,请先对我说出如何?”
四九 颊有紫葡萄的异人
姜飞越听口风越紧,对方虽拿不准自己敌友,所问的话却不好答。听口气,沈鸿失踪与之无关,一个话答不好便要动手为敌。凭自己本领虽还无妨,沈鸿不知去向到底讨厌。方想设词支吾,忽听房上有人笑骂道:“凭你们这群贼羔子也配盘问人家,想要动手你们更是找死!难得娃儿家好说话,不与你一般见识,还不快滚!”四贼闻言,怒火上撞,立有两贼当先纵出。因对方立在正面房上,人看不见,本意纵到院中,回身看清敌人,再往房上纵去。姜飞听出那人口音甚熟,心中一喜,另两贼因见姜飞年轻,又无动手之意,心想自己人多,决难逃走,一时疏忽,不约而同也跟踪往外赶去。身才纵起,当头两人业已相继倒地,后两人收不住势,方觉不妙,迎头两把沙土已自打到,头上宛如中了一把铁沙碎石,人虽未倒,却受了伤,知道厉害,一声呼哨,便往外院中逃去。
姜飞看出事已闹大,群贼转眼就来夹攻,心里一横,刚把长衣脱下,待要围向腰问,忽听大间里面有人低喝:“姜飞还不快些走进,他们人多,你暗中虽有帮手,不会吃亏,这时还是听我的话为妙,不要多事。沈鸿也在这里,你来便可上路了!”姜飞听出长髯老人口音,心更惊喜,急匆匆刚往大间里面赶进,隐闻嘶的一声,眼前倏地透出一片亮光,原来前见铁墙业已整片下沉了六七尺长一段,上面并有灯光下照。现出半截人身,果是长髯老人,忙即飞身纵上。原来铁板后面乃是一条通往地道的甬路,里面房顶上悬着好几盏灯光,到了上面,随同老人纵落,发现左侧还有一个大洞,正通室中地板之下,内里机关甚多,地上卧倒两人。正要开口,老人已摇手止住,反手将旁边墙上铁柱一扳,铁墙重又复原,只未了稍微一响便即停住。老人立带姜飞顺着甬路急驰,接连绕过两处密室,由一地道穿出,前面还有一座小铁门,业已打开,穿将上去,乃是一间堆草的茅屋,掩蔽甚巧。沈鸿带了两个包裹正掩在前面暗影之中,见面迎出,刚低呼得一声“二弟”,老人便说:“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你那背后两人已快和他们动手。我那该死的徒孙本已被我引走,偏又自寻死路,中途折转,虽因有我暗中化解,不致便送性命,事情到底难料,我又不好意思出面。你二人一走,这两位朋友看了我那封信便可无事了,并非我老头子护短,留下他两兄妹将来决非无用。他们虽然身在绿林,性情强暴,并未伤过好人,何苦赶尽杀绝呢?”
姜飞听出对方暗护贼党,江边所遇前辈高人业已寻来,照过江时所听口气,分明想由自己出面杀贼除害,如被引开,将来见面岂不怪罪?凭二人的本领,盗魁兄妹必打得过,何况还有师执前辈相助,事出意料,心方不以为然。忽见沈鸿一面随同飞驰,一面凑将过来,暗中拉了一把,似恐答话疏忽,想打招呼。忽然瞥见月光照处,老人身材高起了半尺,左耳本是一络胡须遮没,迎面山风一吹,仿佛现出一丛黑点,立时醒悟,老人也似警觉,回头笑答:“我要不知你们是王老先生的徒弟,一心一意想要和我相见,也不讨这人情了。乌氏兄妹非但是我徒孙,并还沾亲。他二人身世惨痛,迫于无奈做此行业。虽然人大强横,我一出面立可感化,不过现在还不曾到时候。你身后尾随的人一位姓樊、一位姓简,和王老先生同辈,意欲借手你们杀他兄妹,就便使你二人增加阅历。你两弟兄如肯卖我情面,将来无论何事,只用着我老头子,决无推辞,你看如何?”姜飞知道这便是那耳有紫葡萄的异人,因在月光之下看不出颜色,好生惊喜,忙答:“弟子怎敢不遵,何况樊、简二位太师叔从未见过,事前又未对我咀言,只命由黄松岭走过,沿途留意江猪,别的均不晓得,就是将来见面也有话说。”老人闻言忽然立定寻思,朝来路看了看,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两个老厌物我真斗他不过,为了昔年一句戏言,我已决计不再管人闲事,不料还是上了他们的当。不过你二人也被蒙在鼓里,只管从容起身,由此直达荆门,十九可以无事。本来想叫你们回去,明早再走,但是内中还有为难。好在你们年轻力壮,明日补睡也是一样。我必须要赶回去,和两个老厌物交代几句,你们各自上路吧!”沈鸿和老人先见面好些时,已知底细,忙答:“束老前辈请便,后辈改日再请赐教吧!”老人笑说:“你这两个少年人实在可爱,也许相见不远,我去了!”说罢转身走去。二人回顾,老人这一起身,人又矮下半尺以上,上身不动,山风吹衣,月华如水,前面长髯业已放落,看去神态从容,并不甚快,一算途程,晃眼已是老远。正觉惊奇,微闻大笑之声远远传来,定睛一看,就这一会老人业已走到来路山镇旁边土崖之上。忽然多出两人将其迎住,正在说笑。另一面镇后也赶出十来个,多半拿有火把,料知三老业已相见,姜飞提议回身前往拜见,刚一停步,忽又听来路那面有人急呼:“你们快走!”二人不敢怠慢,只得遥应了一声,便往前途赶去。
姜飞路上讯问,才知耳有紫葡萄的老人名叫束生,和王鹿子同辈,并还相处多年。盗魁铁臂江猪乌云蛟和妹子四眼龙女乌金玉乃老人外孙,又是老人徒孙,耿重又深知她的性情为人,当着师长虽然不敢明言,见丙容走时,抽空使了一个眼色,立即会意。当地本是村人观瀑之所,耿重虽因常时暗助师妹出外生事;并代负过,受过师长责罚,因其少年英俊,平日用功耐劳,本领又高,除对这小师妹钟情太甚,只要丙容一说,无论何事,哪怕犯规受责均非所计而外,平日最为恭敬细心,本身从未犯过,因此三辈老人对他均极钟爱。上次丙容私自离山,并未使其知道,事后听说吓了一大跳,深知这位心上人的性情,此事不办,必要千方百计早晚前往把人救走才罢。本就担着心事,恐又出山涉险,因丙容平日均常和他同出同入,当日却不许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