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依然像是只有二十岁出头,甚至比起别的二十多岁少妇,更多了一种岁月沉淀出的典雅和高贵。
“谁说我要将她送走?”任天翔故意玩笑道,“我心中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姐姐,现在她遭逢如此变故,我怎忍心将她送走?再说现在杨家已经没什么人,我又不能将她送到哪里去?”
“莫非你要养她一辈子?”小薇脸色越发不豫。
任天翔微微叹道:“一辈子的事谁说得清楚,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咱们肯定不能任由她颠沛流离。她其实很可怜,转瞬间从天下第一贵妃沦为普通人,经历了被心上人赐死的惨祸,同族的亲人更是一夜被诛,虽说他们是罪有应得,却也不该让她一人承受如此惨痛。她不止一次帮过我救过我,在她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你难道要将她赶走?”
小薇的心软了下来,却又不甘地警告:“你要将她留下也可以,不过你以后不许再用那种眼光看着她!”“我是用那种眼光看她?”任天翔道。
“就是、就是两眼放光,神情激荡,好像喜欢她的样子。”小薇说着眼眶突然一红,眼中透着无尽的哀怨和委屈。
“傻丫头!”任天翔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神仙姐姐是天底下有名的大美女,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都会两眼放光。不过她在我心目中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仙姐姐,我对她只有敬只有羡,从未有过任何亵渎之心。”
“是真心话?”小薇依然有些将信将疑。
任天翔哑然一笑,深深地望着小薇的眸子,正色道:“喜欢过我的女人有很多,我喜欢过的女人也有不少,但跟我一起经历过生死、一起等待过死亡的女人只有一个。我这一生中,只有在濒临死亡那一刻,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不孤单,因为有那么一个傻女孩,在那样的情况下,依然对我不离不弃。只因为怕我会孤单寂寞,就宁肯与我共死,也不愿独自逃生。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暗暗对自己说,今生我就算负了任何人,也决不会负她!”
小薇眼中泛起一丝羞涩,一抹红晕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见任天翔正将自己拉入他的怀中,她却如受惊的小鹿般突然一挣,将任天翔推了个踉跄,跟着转身飞一般逃了出去。
另一座帐篷,是专为小薇和杨玉环准备的临时住处。当小薇逃回这里时,心中才稍稍平静了一点。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帐篷中杂乱的东西整理好,却发觉整理了半天反而越来越乱,几次碰倒帐篷中的家什,甚至让一柄没出鞘的刀砸伤了脚。
听到她“哎哟”一声,杨玉环连忙过来搀扶,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忙脚乱的小薇,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小坏蛋?”
小薇一怔,急忙分辨道:“你说什么呢?哪个小坏蛋?”
杨玉环笑了笑:“姐姐是过来人?知道你现在为何心乱。是不是虽然喜欢,但是又害怕他不可靠,无法把握住他,令自己最终痛悔?”
小薇没想到杨玉环不仅貌美,而且聪明,一眼就看穿自己所有的心思,她忍不住红着脸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杨玉环幽幽道:“你的心情姐姐也曾经有过,如何不知?其实对一个男人来说,他喜欢过多少女人、做过多少荒唐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对你有担当有责任,是否愿意与你同生共死,虽身处绝境依旧不离不弃。”
小薇立刻就想起了在朔方沙漠中,任天翔宁肯自己死,也要救她的情形,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情豁然开朗。看到杨玉环眼里那一抹哀怨之色,知道她想起了玄宗皇帝关键时刻的懦弱和绝情,小薇不禁心生同情,对她的敌意顿时减了几分,忍不住小声安慰道:“姐姐也别太难过,其实圣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杨玉环苦涩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不用安慰我,因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能与你同生共死的男人实在太稀有了,姐姐没有遇上也没什么好遗憾。倒是妹妹你,一旦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千万不要因为他身上有过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就与他遗憾错失。”小薇点点头,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收账,上路!”帐外传来乌元陀的吆喝,众人开始收起营帐准备开拔。小薇忙将杨玉环领到帐外,就见任天翔正与太子殿下道别,太子殿下在一千多名御林军将士保护下,一路逶迤向北,而乌元陀等神威军亲卫,则随任天翔等人留了下来。
“公子,下一步咱们要去哪里?”任侠边帮众兵将收拾营帐,边问道。就见任天翔目视东方,自语道:“长安,那里还有不少义门兄弟,我们必须回去。”
当天黄昏,任天翔便带着小薇和杨玉环等人,回到了长安南郊的香积寺。由于这里地处偏僻,还没有遭到战火的侵袭,因此义安堂众人也都还留在这里。不过也有无数难民逃到这里避祸,让小小的寺庙变得拥挤起来,但听殿前呼儿唤女、哀恸哭号声不绝于耳,让人不由感受到战乱的惨痛。
“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季如风率义门中人迎了出来,虽然他们先前坚决反对任天翔不顾大局要为妹妹复仇,但自始至终,任天翔依然是他们的钜子,见他平安回来,众人自然是十分欣喜。
任天翔将马嵬兵变,杨氏一族被杀,以及太子李亨率军北上,欲在灵武竖起平叛大旗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最后道:“太子殿下希望义门能成为支持他的江湖力量,甚至要我们参加即将在泰山举行的百家论道大会,争取在百家论道大会上联合中原各大门派,结成联盟共同协助唐军平叛。不过这事我还没考虑好,你们先讨论一下再说。”
将众人大发走,任天翔独自来到后山的那座小山丘,站在妹妹的坟前,此时他心中没有一丝复仇后的欣慰,只有无尽的伤感。复了仇又如何?亲人已经天人永隔,再不能醒转。就算自己告诉她,害死她的人已经受到惩罚,这也不过是让活着的人心里稍感安慰而已。
季如风出现在了身后,他是听到小薇焦急地来告诉他,任天翔已经在这里独自呆了快一整天,任何人来劝他都会令他发火。小薇担心他哀而伤身,所以才不得已去求助这位义门的智者。
“公子,你可知道墨者复仇与常人复仇有什么不同?”季如风没有劝任天翔,却像聊天一样跟他攀谈起来。任天翔虽然读过不少墨家典籍,却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问道:“复仇就是复仇,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季如风颔首道:“墨家弟子虽然也推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但祖师却一再强调,墨者决不能为泄心中私愤而复仇。墨者的复仇不是冤冤相报,而是在执行一种天地间至高无上的规矩,那就是公平原则。”
任天翔心中越发疑惑:“公平原则?”
季如风点点头:“祖师提倡‘交相利,兼相爱’,这种爱也包括对你的仇人。但是墨者为何又不像释门主张的那样,无论过去做下多少罪恶,只要放下屠刀皆可立地成佛?墨者为何不能原谅仇人放弃复仇?因为公平原则是维护社会公平公正的首要原则,只有严格执行公平原则,所有的作恶者才会有所顾忌有所畏惧。如果说释门宣扬的地狱是对作恶者精神上的恐吓,那么墨者的复仇就是对作恶者现实的威慑,墨者的复仇不是为泄自己心中之愤,而是要为天下人执行公平原则。亲人虽不能因你的复仇而复生,但天下千千万万人,却会因你的复仇而受益,所以钜子不必再为亲人的永逝而哀伤,因为这天下还有无数人像你的亲人一样,值得你去关怀去怜爱。”
任天翔陷入了沉思,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这义门智者所说的境界。但也隐隐体会到墨家那种博大豁达的人生态度。他心中渐渐释然,微微点头道:“季叔说得不错,虽然我失去了一个妹妹,但是这天下还有无数像我妹妹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我可以将她们当成我妹妹一样去关怀去怜爱。”
季如风展颜笑道:“钜子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
任天翔最后为妹妹坟头培上一捧新土,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在回到香积寺的路上,他遥望长安方向低声道:“明天,我要回长安看看,那里毕竟是生养了我二十多年的故乡,而且长安城中还有不少义安堂和洪胜帮弟子,希望能联系上,我不能丢下他们。”
季如风沉吟道:“联系义门弟子的事,就交给老夫和洪堂主去办吧。现在城中兵荒马乱,你这一去恐怕会有危险。”
任天翔淡淡笑道:“现在这世道,只怕在哪里都会有危险。你让人准备几套范阳骑兵的服饰,咱们扮成叛军进城,我在范阳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学会了他们日常所说的方言,应付盘查应该没多大问题。”
季如风听任天翔这样说,只得点头答应。
任天翔本待将杨玉环和小薇留给乌元陀他们保护,自己只带着洪邪和几名墨士,假扮成范阳骑兵侦缉小队潜入长安。但杨玉环在得知他们要起长安,便也坚持要去,她对任天翔凄然道:“这次兵变杨家合族被杀,只有我一位伯父还留在长安,这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一救。”
“我也想回去看看。”小薇也道,“虽然我在长安没有什么亲人,但毕竟在那里生活过许多年,咱们这次离开后,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回来。”
任天翔见二人情真意切,令人不忍拒绝,只好将她俩也带上。二女换上叛军的甲胄,再在脸上涂些尘土,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众人一行十余人,在任天翔率领下,大大方方地从安化门进了长安。此时长安已经完全沦入叛军之手,城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有留意他们这支来历不明的侦缉小队。
虽然对战争的破坏早有预料,但任天翔还是被看到的一切彻底震撼。不过才短短几天时间,曾经是天下第一的繁华都市,如今已变得满目疮痍。长乐坊烧了,龙兴寺毁了,曾经人头攒动、繁华喧嚣的东西两市,如今已变得空空荡荡,再看不到任何商贾和顾客。大明宫成了叛军掳掠的重灾区,玄武门外吊挂着无数血迹斑斑的尸骸,看其服饰,应该是没来得及随玄宗西逃的王公大臣和皇亲国戚,其中也包括不少无辜的太监和宫女。
众人越看越是惊心,他们虽然想象过战乱景象,却发现再大胆的想象,都不如现实来的惨烈。曾经富丽堂皇的大街,如今只剩下叛军在纵马驰骋,他们的马鞍上驮着抢来的财宝和掳掠的女子,女人嘤嘤的哀恸和叛军的欢呼,夹杂着被害者偶尔的惨叫,成为了这座城市只要的音调。
一行人来到东西两市的十字街口,然后按照事先的约定分头行动,由洪邪带着两个洪胜帮弟子去联络留在城中的洪胜帮长老;杜刚则带两个墨徒去联络义安堂留在长安的兄弟;剩下的人则随任天翔护送杨玉环去杨府,寻找她那个留在京中的伯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曾经每到夜晚就灯火辉煌的长安城,如今天未黑净就已经变得鬼影幢幢,隐约传来女人的尖呼和小儿的哭号,直让人以为是置身炼狱。
任天翔纵马缓缓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长安街头,心中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刺痛。儿时熟悉的宜春院没了,街口卖糕点的百年老字号已被烧成一片白地,卖百货的波斯老板死在了自己的店门口,老五费钱家的四通钱庄被洗劫一空,宜春院隔壁熟悉的邻居已不知所终……
杨府也已经被烧成了废墟,除了还在冒烟的残垣断壁,早已看不到半个人影。见杨玉环神情哀绝,任天翔便示意褚刚等人四下找找,总算找到一个躲在附近的街坊,盘问之下才知道,叛军不光洗劫了杨府,甚至将所有来不及逃走的王公贵族、巨富官宦通通绑架勒索,一旦不肯吐露埋藏的财物,便以酷刑拷问,已经有不少人命丧叛军之手。尤其是与安禄山有仇的皇族和杨家,更是在叛军屠灭之列。
有大队人马从前方街头经过,浩浩荡荡足有数万人之众,看服饰显然是从洛阳方向赶来的援兵。任天翔连忙避到路旁,隐在街角悄然望去,就见领头是一个面目粗豪、目光冷厉的年轻胡将,看其服饰和众将对他的恭敬,显然地位显赫。
街头另一边有小队人马迎了上前,领头者除了一个高大威猛的武将,还有一个身形单薄的青衫文士和一个胡人装束的少女。任天翔虽然没看清他们的脸,却从二人的背影认出了他们,那就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司马瑜,和曾经令自己心生绮念的安秀贞。就见二人并肩迎上那年轻的胡将,隐约听到安秀贞在称那位胡将为“二哥”,而司马瑜则称呼他为“殿下”,双方在马上相互见礼,从那年轻胡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