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的怀疑并无错。因为武者一旦闯进先天境界,人也会脱胎换骨,超离人世。因为先天之气修练的过程,比之后天之气还要走更长的道路,过程曲折危险,一不小心,便堕入万劫不复的绝境。当走至先天真气的尽头时,只要再跨出一步,便会回归到天地万物由其而来那最原本的力量里,由太极归于无极。所以凡到达那最尽一点的人,都能感应到那点之外所存在的某一种神秘力量,故此对世间之事都不肩一顾。元越泽失笑道:“阿姨犯了具体问题没有具体分析的错误,刘昱可不是一般的武者,他心志之坚,恐怕不下于我,且在有向老的先例下,他当然也希望自己在掌握随时可破空而去的力量后,先来个君临大地,好好享受一番,待感到无趣时,随时都可离去。这不是更完美吗?”
明月目瞪口呆时,元越泽仿如来自缥缈九天玄界的声音又传入她耳内,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刘昱啊刘昱,半年后我若不锄掉你岂不愧对阁下的期望!”
寒冬到来前,渑池战争终于全面爆发。渑池并未经过长时间的修葺和加固,不如洛阳和新安等城池坚固,故守起来难度极大。全副武装的统帅沈落雁,大将军杨公卿、宣永、麻常,与一众大小将领卓立墙头,神情肃穆。城墙上的各种设施和守军亦进入状态。唐军军容鼎盛,旌旗似海,人数至少也有六万。
中军以骑兵为主,重装备的盔甲军为副。前锋军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组成,配备了檑木、云梯、楼车等攻城的必须工具。左右侧翼军每军万人,清一式都是骑兵。中军的后方尚有两支部队,既可防御后路,又可作增援的兵员。战争的致胜因素谓之“阵、势、变、权”四要,其中又以“阵列”居首。二人对决,那一方技艺高明,便可取胜。两军对垒讲求的却是体合作的力量,倚赖的正是阵法。此所谓“出无穷之变,或伏或起,或正或奇,似整不整,似乱不乱。合亦成阵,散亦成阵,行亦成阵,敌固不知我之所以退,抑亦不知我之所以进”如此才能把力量全面发挥出来。故在战场上,个人勇力除鼓舞士气外,作用甚小。强如元越泽或祝玉妍之辈亦无法在短时间内迅速杀伤大批敌人,由此可见一斑。
“有制之兵”和将领的指挥才是胜败的关键所在。只看对方军阵中所透露出钢铁般的斗志和信心,以及巧妙的战阵,当知李世民虽失主动,也不负身经百战的不败统帅威名。太阳缓缓升起,映得两方战士手中的兵器烁烁生辉,更添杀伐的气氛。城外战鼓敲起,过百辆专挡箭矢的铁牌竖车横列前移,每辆车后隐着十多名箭手,只要抵达适当距离,便可以从竖高达两丈的大铁板后往城头发箭,掩护其它人的进攻。楼车也开始推进,像一座座高塔般往渑池移来。在楼车上的战士,由于高度与墙头相若,故不但可以把整个城头笼罩在箭矢的射程内,当拍贴城墙时,战士还可直接跨上墙头,攻入城内去。另外还有过百投石车在工事兵的推动下,追在挡箭铁牌车之后。
又一阵密集的鼓点响起,唐军同时发喊,战马狂嘶,声势骇人。洛阳军亦齐声吶喊回应,一时间风云变色,天惊地动。唐军的挡箭车终于进入洛阳军的射程。杨公卿开始下达命令,吶喊声中,分布在墙头上的进百台投石机弹起的巨石,与无数劲箭,雨点般往攻来的近万敌人投去,唐军弓箭手和投石机也开始回击。一时间车仰人翻,惨烈之极。攻防战直进行到下午,唐军以几百的微弱损失,终将未经拓展的渑池护城河填平。随着城外的号角声,推着云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开始移动,后面跟着的是冲撞城墙城门的擂木战车。唐军的云梯已至城下十丈许处。双方战士人人眼睛血红,脑中似是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就是不惜任何手段也要将敌人杀死。
沈落雁左臂高振,娇呼道:“洛阳必胜!”
跟着右腕翻转,银枪魔术般弹到右手上,腾身而起,化做一道白色流星冲下墙去。洛阳军战士真正见过她本事的人极少,此刻见她毫情盖天,悍勇绝伦,丝毫不逊男儿,便齐声响应,一时天摇地动。杨公卿等将领迅速分散在城头上,对沈落雁的“送死”行为不管不问,各自指挥着。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突然从墙头升起,随沈落雁一同冲下,正是以阴显鹤为首的穷奇卫队。六十二人见人便杀,鲜血飞溅中,敌人的攻城队伍立刻轰乱起来。好在鼓点及时响起,唐军两翼的骑兵队伍从左右两方杀来增援,缠住沈落雁等人。攻城队伍终于冲至城下,展开第一波攻击。随着杨公卿的指挥,吊桥降下,以王玄恕的浑沌卫队为首的千五精骑冲出,逢人便砍。唐军的攻击节奏再次被打乱,云梯等工具也被破坏,死伤无数。血红的残阳终于落了下去,唐军的第一波攻势终告失败。城上城下伏尸处处,殷红的鲜血不住添加在变得焦黑的血迹上,和被滚油烫熟的尸体气味、被破坏烧毁的擂木车、楼车、云梯等工具冒起的滚滚黑烟交映,恐怖异常。
由城民组成的工事兵不断把矢石滚油等运往墙头,补充之前的消耗,墙头满是来回奔走的军民。沈落雁等人一直徘徊在城下,唐军退却时,他们的体力也耗得差不多,立即抽身入城。唐军却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残兵才退,战鼓再起,另一组近万人的军队又开始往城楼推进,务使他们应接不暇。新一轮城墙肉搏开始。城内城外火把猎猎高燃,将黯淡无光的夜空染得一片血红,触目惊心。喊杀声不绝如缕,只至后半夜时,李唐才鸣金收兵。战争持续了十日,双方死伤枕藉,渑池完整的城墙和城门伤疤处处,露出一个个塌陷的缺口。唐军的兵力不断增加,又对其他城门假作佯攻,以分散他们的兵力。但在沈落雁座下两只古代“特种部队”的支持下,渑池守得稳如泰山。
当晚,李世民急召来李世绩、长孙无忌、庞玉、尉迟敬德等几位仍跟在他身边大将。这些天下来,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不过由于早习惯征战,所以这点伤实在算不了什么。李世民慰问一番,沉声道:“涧水方面可准备就绪?”
庞玉皱眉道:“我们探子每日都会来汇报,但今天却还没回来……”
众人闻言均生出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洛口仓外的情形。这支船队等同于李世民“凿穿战术”的执行者,一旦出了问题,胜率渺茫。李世民面色变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最后苦笑道:“我很少胡思乱想,今日竟突然想起很多以为早已淡忘的事,我从小不爱读书,只好骑射。娘常说我的性格过于倔强刚烈,或者就是这种性格,不喜逢迎别人,令父皇越来越不喜欢我。”
几位大将都追随他多年,听出他话语中的苍凉意味,长孙无忌沉声道:“秦王为何……”
李世民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黄绸卷,递了过去。
第157章 枪争雌雄
大唐自在行已隐约猜到这是何物的长孙无忌双手颤抖着接了过去,缓缓打开阅读。他的面色一片煞白,身躯剧震,黄绸卷“啪”地一声滑落地上。 绸卷背面绣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圣旨。 李世绩等人立刻拾起阅读。 尉迟敬德如铜铃般的双目杀机大盛,“砰”地一掌拍上几面,登时木屑四射,怒骂道:“如今南有宋家军进迫汉中,中有沈落雁一众将领,北有寇仲、宋师道和独孤峰率领的船队铁骑,加上孙思邈等人在道统上造势,至敌人任一方面均不输我大唐。此际实乃国家存亡之秋,舍秦王外谁能与敌人对抗?好个卑鄙的李元吉!”
对于他的大不敬行为,其他几人都没任何反应,同时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悲伤,两眼射出一切希望尽成泡影的绝望神色,投往漆黑的窗外,叹道:“这是我刚受到的秘旨,着我立即单独回长安面圣。我对父皇最后一线期望终告泯灭。我一心一意为李家打江山,从没想过回报的问题,可是形势的发展,却一步一步把我迫往死角。”
原本精神有些恍惚的李世绩静了下来,沉吟道:“齐王该与颉利达成某项协议,很可能与幽州的归属有关。”
众人纷纷点头,幽州如今被寇仲迫至城下,以李元吉的军事能力,自然不敢说稳保此镇。若以之为筹码与颉利达成协议,以换来对方的帮助却是最妙。李元吉嚣张自大惯了,当然不会将幽州当成一回事,且肯可能自负得以为自己的想法多么妙,只要待突厥军与寇仲拼得个两败俱伤,他再动手,则可拣最大的便宜。 实际上幽州不但是北方的交通中心和商业都会,更是中原的北方屏障,后世的“安史之乱”即在此地而发,后晋石敬瑭以幽云十六州割让契丹更是为宋朝的灭亡埋下祸根,故幽州军事地位可想而知。颉利老奸巨滑,军事能力突出,一旦得此城,怎容别人攻克?李元吉毫无疑问是在作茧自缚。 长孙无忌沉默半晌,道:“秦王绝不可回去,否则性命堪舆。敬德说得不错,此计定是突厥人怂恿齐王,而且……皇上已非当年立唐时的皇上……”
其他几人同时点头。 对于下属们的大义和忠勇,李世民报以苦笑,颓然道:“我若不回去,等于公开抗旨,父皇不但会借口拿我的家人开刀,你们这些忠心为国的将领留在长安的家人也要遭诛灭,我李世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自私?”
几人都听出他话语中的无奈与凄清,一时间哑口无言。实际上李世民若要公然反抗,结果亦已注定:那等若失去了后备粮草辎重的支援。冬季即将来临,前有狼后有虎,李世民的结局几可预见。他若出事,其麾下在外镇守的将士定会起兵自立,则李唐江山四分五裂矣。洛阳军的胜利几成必然。 长孙无忌几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下跪,同声道:“我等誓与秦王同生共死!”
黄昏时分,最后一场大规模冲突爆发。 李世民最后一线希望破灭。自始至终,无论他们发出几根烟花信号,该行动的船队都无半分动静,说明早前的猜测并无错误。 看着志气沮丧、情绪低落的将士们依旧在麻木地冲杀着,卓立后方指挥台李世民仰天暗叹时不无与!若没有成都方面的威胁,以他的耐性和毅力,怎会落于被迫发兵,至被动挨打的局面? 可惜,现实中永远也没有“如果” 现实最离奇可怕之处,就在于它太真实,太残酷。 最后深望了一眼以血肉为背景而铺成的锦绣河山画卷,李世民闭上双眼,打出收兵的手势。 是役双方损失不轻,唐军吃亏在是攻方,洛阳军吃亏在渑池不够坚固。
与张镇周和单雄信对峙的两路唐军同李世民的主军一同西退,撤回“关中东大门”潼关内。 沈落雁得势不饶人,首先派人立刻赶回洛阳为坐镇的单美仙送了一封秘信,接着下令张镇周和单雄信负责与襄阳的守军联合控制该片区域,她则与杨公卿等大将率万五大军衔尾追去,最后在潼关外二十里处的北头附近安营扎寨,与随时可以沿大河西上的洛阳水军遥遥呼应。 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潼关历史悠久,起初关城在城北村南,后杨广上位,移关城于南北连城间的坑兽槛谷禁沟,经过唐军近两年来的不断修葺扩建,如今的潼关险峻异常,易守难攻。以沈落雁之能亦不敢贸然强攻。 好在有占据成都的宋家军在南方照应,故沈落雁只要拖住对方即可。她带的兵力不多也不少,令敌人既不敢随意出城攻击,也不敢小觑。
而一旦“关中南大门”汉中若被攻克,潼关就成了虚设。主动依旧被她牢牢地把握在手里。 做她的敌人真不是什么舒服事。 冬季快要来临,在源源不断的粮草物力支援下,万五洛阳军热火朝天地建营筑垒,挖壕立栅,养精蓄锐,以图平安度过冬天,待春暖花开时发动对关中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全面冲击。 半个月后,沈落雁正与前来发牢骚的独孤凤说笑时,帅帐外有卫兵来报韦怜香在营地外求见。 韦怜香与封德彝这二人的真实身份并不为大部分人所知,故卫兵不放他们进来亦属正常,沈落雁忙与众将领迎出帐外。 寒暄几句,众人分别坐下后,沈落雁平静地道:“李世民是否完了?”
韦怜香依旧是那副死人模样,点头木然道:“李渊在后妃和李元吉的怂恿下,又盘问过被李世民遣回长安的李建成心腹将领,认定李世民定与李建成之死有关,大怒之下决定召他回长安复命。”
这段日子以来,沈落雁等人已大概推测出李世民被迫紧急撤回潼关的缘由,只是不如韦怜香讲述起来那般详细罢了。 麻常愕然插口道:“李渊难道不知前线形势?若无李世民,李唐必垮。”
韦怜香赞许地瞧了他一眼,继续道:“李渊这人并非一无是处,在天策府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的极力劝谏下,决定再思考一晚,那晚并不是我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