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实实的扮好龙公子的‘母亲’。再者琰瑶环是聪明人,自己和女儿性命该当如何保全,她会从‘惩戒’里琢磨领会的。”说罢轻摇手指,在脸上比划几下,意指“严厉惩戒”是毁掉她的容貌,道:“魇纹,虫音等咒法,劳烦天师先替我恢复。”刺字毁面的刑罚,文妃考虑已久,碍于太过残虐,始终未能施加给琰瑶环。此时得天师真气入体,只记着“无情,绝情”几字,一颗心越来越冷酷了。
子虚天师点首道:“此计甚妙,正合吾意。”慨叹道:“天山仙灵沉迷俗世情爱,方致此番罪罚。她若知命守分,为仁主成长尽力,往后归入昆仑也未尝不可。”
宓文妃冷然道:“那么天师你呢,今后作何打算?是远居世外观风听讯,还是继续摄取四方力量,为辅佐大仁之主做准备?”
子虚天师微微一笑,取出一张软乎乎的薄皮,顶部带着些头发,往脸上一扣,道:“自今日起,老夫姓楚字怀玉,祖籍燕赵的穷秀才。因入川遭遇盗匪,家财失尽双腿残废。龙家大太太怜我孤老,特聘家中坐馆,教授族中子弟们学文。”那薄皮贴面生根,刹时容颜大改,昆仑仙师没影了,轮椅里坐着个气色衰朽的白发老者。
文妃道:“嗯,你想扮作教书先生,以此身份长留在龙家。楚怀玉,楚怀玉,这名字倒是很有深意。”春秋楚人卞和偶获璞玉,奉献给楚厉王。厉王认为是块石头,反以欺君之罪打断卞和左腿。厉王死,楚武王继位,卞和又去献玉,武王又认作石块,打断他的右腿。卞和怀抱玉日夜痛哭,直到楚文王时期,方得昭雪罪名。剖开石质表面,里面确然是块美玉,故此命名为“和氏璧”。楚人怀玉的故事流传千古,自来都是忠贞贤才的象征。
子虚天师改名“楚怀玉”,正是感喟自己空怀“救世真理”,却找不到一位明主来实现。龙鼎乾荒颓失志,错过成为天下仁主的良机,正如厉王武王见宝不识,后代还有“识货”的真主么?一代接一代的守候,子虚天师自感好象那怀玉苦等的卞和,遭遇虽苦,末了仍得偿所愿,因而苦涩之余仍充满着期盼。宓文妃乃天文宿首座,博古通今文采无双,一听这名字,立时领悟内中的含义。
当下子虚天师苦笑道:“我苦苦等了千百年,不哭又不闹,比那卞和更有百倍耐性。日后到龙家教书,一则暗中保护小公子,待他五六岁上教些大仁之道。二来静观慎察,且看龙鼎乾还有没有重振志气希望。”
文妃细观他面部,非但肤色如真,表情都能显露无碍,那薄皮应是仙家的易容至宝,道:“此物好生奇妙,真实神情也能拟出。”嘴角一撇,口气略带讥讽:“谁能想得到,私塾里的衰残老书虫,竟然是鸿钧道祖亲传高徒,昆仑仙宗辈份最高的圣贤书仙。”子虚天师摸了摸面颊,笑道:“这面具名唤‘鲛奴纱’,掩藏真颜极是灵便,我还给琰瑶环备了一件。”伸手入怀,又掏出张薄薄的皮革。
文妃道:“琰瑶环要来何用?”子虚天师道:“她脸上带了魇纹,虫音等咒术,倘若被人看见,难免惊世骇俗了”将鲛奴纱递上前,说道:“平常深居内宅,戴着面具尚不为人察。但龙鼎乾要纳她做妾,洞房里可没法不看真面孔。”此话暗带三分唆使,文妃登时想象新房烛火明亮,龙鼎乾揭开盖头,目睹新娘怪相,吓的魂飞魄散等情形,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恕,是他自找的苦头。”接过鲛奴纱,伸指来回抚摸。
子虚天师道:“一看美色变丑怪,龙鼎乾若能觉醒,倒不失激励他的良方。就怕你念及夫妻情深,不忍那般惊吓于他。”宓文妃道:“夫妻情深?哈哈……”冷笑化作狂笑,眼中恨意渐浓,低声絮念:“无情,绝情,绝情,无情……”一阵风吹过,满园花卉摇曳,好象都在那凄绝的目光里瑟瑟发抖。
桃夭夭和龙百灵使“回梦法”观览旧事,看到的便是这些表面清幽明净,实则阴诡惊心的场景。紧接着后续事件依次展开,紫云罗如何抱子认娘,琰瑶环如何隐忍苦熬,龙老爷如何新房惊魂。桃夭夭在屈辱中长大,百灵受龙家族人欺负,得不到“母亲”回护,反被教养成遵守妇道的小媳妇,称桃夭夭作“相公”……许多旧历为两人熟知,仿佛不忍重睹,匆匆闪过快似走马。待得十六岁满,桃夭夭逃婚远走,龙百灵千里寻郎,前后事由终于榫卯投合。
猛然兰世海叫道:“回梦已毕,收功即醒!”桃龙二人睁开眼,如电流穿身,蓦地站起分开。梦境穿越十六年,实际小寐只在片刻间。两人梦醒还惝恍,桃夭夭转头看向宓文妃,龙百灵青眸凝澄,直勾勾望着子虚天师手里那朵蕴藏“情咒”的牡丹花。
宓文妃挥了挥手,命侍女移走归元幡,撤掉附给百灵的法力,随即问道:“如何?现在该相信了吧?”桃夭夭缓缓的点头,这时候他才想通,为什么拒绝婚约,为什么逃离龙家,为什么仇视宓文妃,却又千方百计回避她……原来琰瑶环灌输给他的仇恨,并不能阻断母子天性。桃夭夭虽不识生母,但随年龄增长,凭直觉渐感到文妃绝不可伤。一方面恨她入骨,一方面暗生亲近,两种情感萦缠交激,同时积累,最终化作追魂索魄的恐惧感,逼得他远远逃开,不敢直面未知的事实。常言道“母子连心”,意指母慈子孝的亲情,谁能料想这等亲情竟在刻骨仇视中凸显!宓文妃道:“看样子你是省悟了,还当母亲是仇人吗?”
桃夭夭张口正欲作答,霍地移转视线,望向龙家仆从后方。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8
人群后“噗”的轻响,却是小雪倒伏在尘埃里。她借清风剑与桃夭夭同心,回梦法里显现的景象,同样有如亲临,所受震撼自不待言,梦醒时桃夭夭心境混乱,她还得维持清风剑的灵力,以免“善魂”被“恶魂”拖走,拼命支持耗到心力憔悴。假如累极昏迷了,或许还能摆脱危况。偏偏小雪只顾情郎安危,咬着牙强撑着不昏,那俏丽的面容褪尽了血色,逐渐显露出垂危的迹象。桃夭夭急欲救助,刚迈半步便停住,明知祸源在自身,如果心内激变不止,清风剑总会引她耗神,岂是外力所能救回?当下爱怜忧急齐生,一颗心象在油锅中煎燎。
子虚天师道:“情关难度,难度情关啊,各种私情纠缠,阻力比炼魔坛场更甚,这才是仁主悟道的最大障碍。”桃夭夭闻声看着他,满面怔忪迷茫,犹如小时候碰到难解之题,一言不发的期待老师指点。子虚天师道:“还是我来助你度关吧。”举起那枝花朵,沉声道:“父母之恩,妻子之爱,朋友之义,皆是狭隘虚妄之物,其中尤以儿女私情为最。多少英雄为其丧神堕志,迷失了本性。须知私情乃虚假,皆由外因促成,一旦外因消无,纵然海誓山盟,都将灰飞烟消。”一边宣讲,一边扯掉牡丹的花瓣。文妃变色道:“天师!”那朵花是情咒根源,毁花即解咒,可是去掉情咒的制约,天山仙女又怎么愿意嫁给桃夭夭?以前的调教岂不白费?
昔日子虚天师提议设谋,将百灵配给桃夭夭,只为仁主有这种需要。就象天子必备冕服,旒冠,玉玺一样,一位娴美绝世的正妻,只是仁主不可或缺的“配件”。当发觉仁主为之情迷,干扰了大业,断除情缘也就势在必行了。
子虚天师道:“情势有变,当务之急是帮仁主堪破情字关。娶妻之事已属末节,将来再议不迟。”仍将情花拆分,花瓣落地即焦枯,化作无可修复的死灰。麻姑叹道:“解除情咒是祸是福,人力实难预测。”众人心中有感,一齐向龙百灵望去。
只见百灵全身战抖,一片花瓣落下,她就退一小步,双眼盯着桃夭夭,心里的情热一点点冷却。先前梦中惊睹情花,她只觉难以置信,暗思必是障眼的幻景。随着情咒化解,她豁然明白了,那铭心刻骨的爱意,堪比山海的深情,居然只靠一朵花来维系!
活了十六年,从不知爱为何物,母亲爱侣都是假的,自以为情深意长,结果只是受人摆弄的木偶。想来比木偶都不如,连情爱都被操控,只等同于关进笼圈里配种的畜类!龙百灵没法相信这一切,可确实提不起半点情意了,凝望桃夭夭的面孔,只感那么的陌生遥远,那么的无趣,简直没半分可爱之处,口里轻念:“相公……”这字眼着实可笑,肉麻的要死,以前怎会当众叫唤个不停?百灵瞪着桃夭夭,险些脱口喊出:“这个人,怎能做我的夫君!”
两人同甘共苦的记忆,暂时飘渺无寻了。偶然念及旧情,她更觉钻心的痛,所谓“长相守”竟然是外物催情的浪言。蚕娘子的“春潮降龙散”能扭曲情性,令女人随意委身男人,自己受情花驱使有何区别?假如当初滴血入花的是个丑恶男人,下流赖汉,甚至臭猪老狗,自己照样会倾心相恋,情致缠绵的与他“长相守,同游黄泉路”!想到此羞愤难抑,说不出的憋屈在心里萦绕:天底下还有比这卑污的屈辱么?
此刻龙百灵恍如落单的孤雁,心里奔涌着凄凉,悲愤,自傲自怜的激流,柔情蜜意早被冲的粉碎。她唇角收紧,面对桃夭夭,首次冷眼相向,仿佛他也参与了这场万恶的骗局。这情形令众人震惊,宓文妃道:“子虚天师!”猛地推椅而起。
子虚天师道:“顾虑儿子找不到妻室么?你虑的太多了。无情方可修仙,你须牢牢记着。”几句话似有莫大魔力,宓文妃木然坐回椅中。她重修法术全靠子虚天师,真气一脉相承,无力反抗他的作为。琰瑶环眼看女儿冷傲的异状,宛然又看到普陀山盘陀洞里,自己面朝桃行健,作出种种轻视感情的愚行,登时惊呼:“不要,灵儿,你不要那样……”
百灵侧目以视,想起出生的当天,差点被这位亲娘下手溺死,那凄痛之感便似剜肺掏肝一般难忍,仰头轻声道:“我没有妈妈……”泪水滑落面腮,看了看宓文妃道:“我没有母亲……”眼光从龙鼎乾,龙靖坤,龙万乘等人面上掠过,喃喃道:“我没有父亲叔伯兄弟……”最后定在桃夭夭面上,道:“我也没有相公。”凄然笑道:“我是个没人可怜的可怜人。”若依琰瑶环女儿的性格,遭受侵害定思报复。但是百灵另有柔善之魂,不会深恨记仇,惟知逆来顺受,一霎间幽愤之意消去,只剩深浓无尽的悲哀。而这些人,这些事太刺心了,实在无法承受。她掩面而泣,转身跑向试炼场。此时并无所求,只想远远逃开,逃到没有人的地方,永远再不要回来。
周围人群哗然,峨嵋众徒欲待赶上劝阻。桃夭夭大喝:“不要拦她!”好象半天落雷,震的“簌簌”满山尘飘。裴仲率龙家马队镇守在后,忽逢大小姐跑近,没来得及相询,猛然间被那声断喝震呆了。只见紫色身影渐行跑远,自璇玑峰残部穿越试炼场,消没在长春麓的树影后边。百灵原本体质娇弱,功法附身时元气补强,另加悲情催动血行,一气跑下山,竟不稍作停歇。
桃夭夭遥望她背影远逝,心里暗道“对不起,灵儿,让你错付了情意。”刹时群情激荡,李凤歧等人憋着火,只待搅乱这催人心碎的场景。却看麻姑默然摇头,暗示命中劫数难违,就算现下阻扰,迟早仍会兑现,后果可能还要加倍的悲惨。
那边子虚天师扯光了花瓣,抛掉一根枯萎的残萼,语重心长的劝诫桃夭夭:“儿女私情本为虚假,你亲眼见到了,情深意浓的爱人,只是外因促成的假象。或由金钱门第,或由才貌皮相,或由一茎花草,男女情爱皆由外因而生,外因如去虚情立除,半分留存不住,父母乡党等情分大抵相似,皆为虚幻迷雾而已。仁主负有救世重任,真实本性断不可为虚情所迷。”
桃夭夭盯着他道:“何为真实本性?”
子虚天师道:“博爱众生,大公无私,仁者天生如此,绝非后天生出的虚妄私念。‘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末后几句是老子《道德经》原文,意指全无丝毫私欲,绝不有所偏爱,把苍生万物当作己身,一视同仁的爱护,这种人才有资格统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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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夭道:“是吗?博爱苍生,就该背弃亲人?抛弃所爱,这是什么仁主?”
子虚天师微微一笑,应道:“若不在玄武门杀死亲生兄弟,一代明君唐太宗何以登位,救拔万千黎庶脱离苦海?要不是牵挂亲生母亲韦太后,宋高宗哪能杀害忠良,投降敌酋,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私情是为君者的大敌,区区帝王尚应忌戒,仁主独掌三界,更该绝弃所有的私亲偏爱!”唐太宗杀兄弟而登基,宋高宗救生母而降敌,前者为明君,后者为昏君,一世功成业败,似乎就源于对“私情”的取舍不同。子虚天师时常抚卷览史,每读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