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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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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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命难保。主人妹妹,我是不是累赘啊?”她口齿爽利,叽叽喳喳一席话,犹如黄鹂鸣柳般清脆。

桃夭夭脸皮微红,但负疚感就此化解,心中也很舒畅,笑问道:“干么叫我主人妹妹?”

红袖道:“你打扮成这副模样,如花似玉的,人家见了觉得可爱,想拍拍马屁嘛,因此称呼‘主人妹妹’啦。除非你以大压小,硬让我改口叫‘主人娘子’。”

桃夭夭撩起裙子,摇头叹口气,伸拳轻敲红袖的头顶,板起脸道:“鬼丫头着实调皮,今后如要拍马屁,只许喊‘主人哥哥’,明白了么?”肚里暗暗好笑,思量收纳个美丽伶俐的丫鬟,平时谈谈说说,晨昏铺床叠被,倒也适意。念及于此,被她勾起的忧思便淡忘了。两人当初各怀猜疑,但性子原本相投,经过几番波折,彼此的亲厚感加深了几分。

红袖道:“别只顾着顽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趁早溜开,寻人烟密集的地方栖身,等太阳出来阴气退却,无间坛城自会消失。”

桃夭夭欲待点头,转念想到陆宽,道:“若没你指引道路,凭我自己转悠,大概不能逃出无间坛城罢?”

红袖道:“那当然啦!白露坪失踪多少女孩子,全都陷在坛城内,何曾见谁自个儿寻路回转?”

桃夭夭道:“既如此,陆兄和小娃娃也找不着出路,还得寻他们出来才好。”

红袖大惊,道:“万万使不得!咱俩千辛万苦逃得性命,怎可再自投罗网?”

桃夭夭道:“难道扔下他们不管?”

红袖道:“常言道‘自家吃饭自家饱,自家事情自家了’。各人的生死自有定数,咱们逃命要紧,休管闲事。”

桃夭夭摇头道:“那可不行,是我怂恿他们冒险的,临到危难关头,我自己先溜了,岂非不仁不义的小人?”

红袖道:“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哲保身是大丈夫所为。光嘴里逞强算什么英雄?刚才追影子时跑快了点,你吓得两腿拌蒜,狂呼乱叫,这会儿却高谈什么仁义,真是煮熟的鸭子光嘴硬。”

她本伶牙俐齿,绰着经儿的争辩,桃夭夭无词应对,当即沉了脸,道:“喂,我是主人!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红袖见他作色,只得嘟起嘴巴,委屈道:“听主人妹妹的啦。哼,就会摆架子压人……”斜眼瞥见地面人影摇晃,不由脸色陡变,凛然道:“不好,影子又要飘走,无间坛城移过来了!”抓住桃夭夭的手臂,只待随影奔逃。

此刻月隐星遁,阴风彻骨,两人的影子也开始移动。桃夭夭奋力挣脱红袖,却朝反方向迈步。红袖惶急万状,又见桃夭夭神情坚决,不敢贸然用强,只得眼睁睁看着影子飘离。说时迟,那时快,转瞬风停了,大地沉寂如坟场,幽光飘忽闪烁,与方才月明风清的夜景迥然不同。

红袖满脸苦笑,望着桃夭夭做个鬼脸,意思是“主人,你干的好事,这下咱们死定啦!”

桃夭夭与她对视片刻,叹口气,轻抚她的肩膀,温言道:“你说我胆小,那是不假。怕归怕,命要逃,但背信忘义丢弃同伴,纵然逃得性命,活着有何意思呢?……”眼看红袖茫然,知她仍不明白,当下挠头琢磨措辞,想起一个比喻,讲道:“嗯,你想想,无论洪水,山崩,大火,面临同样的危险,猪羊牛马总是自顾自逃命,而人们总会搭救自己的同类。这是什么原故?《易传》上说‘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红袖也熟读经史,接口道:“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桃夭夭笑道:“呵呵,书你是会背,意思懂得么?我想人生于天地间,正是以‘仁义’为立身的根本。仁义嘛,就是‘人意’,人活着的意义。假如人人都只顾自身,无情无义,那么和畜生有何区别?”

红袖恍然大悟,道:“我有点懂了!做人就要行仁义。行仁义,就是变成真人的法门!”

桃夭夭微笑道:“对喽,你生为妖类,爱顽爱闹,爱调皮捣蛋,这些全都无妨。只须谨守‘仁义’二字,包你成为货真价实的好姑娘。”

红袖重重的点头,笑颜绽放,道:“管他呢,反正咱俩死多活少。找着陆宽和小娃娃后,咱们索性放胆在这里玩个痛快,最多大伙儿同赴黄泉,嘻嘻,那可热闹的紧……”说话间,两人携手前进。但见周围阴沉沉雾气弥漫,方位难辨,哪里才是走出无间坛城的路径?

桃夭夭和红袖逃离白水河的同时,陆宽恰好返回岸边,眼望奇景诡谲,耳闻怪笑凄厉,直唬得屁滚尿流。唐多多鼻子灵敏,闻着味道有异,伸手在陆宽后臀上捻了两把,道:“厉害呀,撒尿连裤子都不脱。”

陆宽呆望夜空,舌头似短了半截,结巴道:“妖,妖,妖怪来,来了……”只听笑音回荡,不见妖怪出现。这怪状和预先设想的情形大相径庭。

唐多多满不在乎,道:“来了正好,我念两句咒语,什么妖怪都得投降。”

闻听此话陆宽神魂略定,牵了唐多多便跑,道:“小师兄说的是,今晚必定大功告成,但须先找着桃兄弟,捉妖的功劳莫忘了他。”口称捉妖寻人,却逆着怪笑的方向逃窜。唐多多人小腿短,被拖得连滚带爬,两个膝盖磨破了,吃痛不过,敞开喉咙大哭大喊。

奔行许久,怪笑声渐渐消失。陆宽停步歇气,抬起脸观望前路。只见干涸的河道笔直延伸,尽头黑乎乎的,通向幽深的山谷。河岸边草木零落,岩石嶙峋,有个麻衣老妇蹲在石旁,手拿筛子左右摇动,依稀是淘米洗菜的动作。

此刻月亮星辰隐没,四下里却明晃晃的。陆宽脑袋发晕,只当快天亮了,又见前面有人,胆子壮了些,寻思“大清早就有人到河边干活,附近肯定有村庄。菩萨保佑,我们总算脱险啦。”转念一想“昨晚河水莫明其妙干枯了,老婆婆还淘什么东西?可能老年人昏聩糊涂,没注意到异样,只照平常的习惯做事。”

他拉着唐多多走到近前,唱喏道:“老人家,叨扰了,请问此间是甚地名?”

老太婆转过头来,张开没牙的嘴巴,“桀桀”干笑数声。陆宽暗觉奇怪,目光移向她手里的筛子,里面既不是粟米,也不是蔬菜,白花花赫然刺目,竟是十几根长短参差的獠牙!老太婆伸出枯干的手指,挑拣出四根钩形利牙,安插于上下牙床间,张开大嘴望空撕咬,塌陷的眼皮翻起,露出两只鲜红的怪眼。

陆宽呆若木鸡,目睹老太婆形貌越变越狰狞,只觉顶门开窍,三魂惊飞了七魄。忽然老太婆站起身,獠牙寒光咄咄,恶魔的凶相显露无余。陆宽骇极生勇,脸涨得通红,乱叫:“啊呀,妖怪休得放肆!”两手溺水似的抓捞,摸着唐多多的后脑勺,一把将他抱至胸前,唤道:“小师兄,念,念,快念咒……”

那妖魔被陆宽这么几下唬弄,倒象猫儿见了挣命的老鼠,一时愣在原地。良机乍现,倘若此刻念出降魔咒,妖魔必受其制。可是唐多多累得发蒙,哪来力气念咒降妖?陆宽唤了几声没反应,忙从衣兜里摸出糖块,塞进他嘴里,央求道:“小神仙,小祖宗,你念那话儿呀!”

日间卖的糖块早就变味了。唐多多闹肚子,闻着甜酸气刺鼻,立时胃里翻腾咽喉发痒,张嘴“哇哇”呕吐。妖怪厌恶肮脏秽物,朝后连连倒退。陆宽见状暗喜,鼓励道:“小师兄吐的好!吐的妙!乘胜追击,快念降魔咒语!快念啊!”

唐多多难受至极,闻听陆宽左一句“吐的好”,右一句“吐的妙”,满腔委屈化作熊熊怒火,本来恹恹无力,气冲上来精神振奋,尖声念道:“月亮光光照屁股,陆宽是头大肥猪。光吃不屙满肚屎,菜市口上睡地铺!”

陆宽急道:“让你咒妖怪,你怎么骂我?”

唐多多闭眼大叫:“奇怪奇怪真奇怪,一条瘦猪有人卖;陆宽的媳妇儿长得乖呀,买来做成下酒菜……”不住口的念诵,句句尖酸刻薄,全是顽童嬉戏时唱的俚俗童谣。这小孩生性惫懒,倔脾气发作当真无法无天。吵闹之际,那妖魔陡然伸开手爪,灰色雾气急速蔓延,仿佛撒开了索命的魔网。

陆宽魂飞魄散,叫道:“我的妈呀!”撒手扔掉唐多多,转身抱头鼠窜,刚跨出两步,肩头被妖魔利爪搭住。原来那怪物变化多端,手臂竟能任意伸长,数里外的活人尽可擒获。陆宽迈不开腿,险些吓晕倒,慌乱中摸着行囊,脑海内闪过一个念头——“我带着峨嵋派的法宝!”急中生智,扯开布包拿出‘子午锁魂匣’,使尽全力朝后方猛掷。

只见白光暴闪,清风剑为妖气所吸引,飞出匣子化作光团。那妖魔“吱吱”怪啸,身形缩成芥子大小,被光团裹挟着飞入锁魂匣内。眼看法宝收了妖魔,陆宽喜不自胜,但笑容尚未绽开,已连连跺脚追悔。原来他用力太猛了,扔法宝如同扔砖头,锁魂匣飞行六七丈远,径直坠向河道尽头的山崖。陆宽追过去探身张望,只见崖底黑漆漆的,怕有几百丈深。

他暗暗心惊,寻思遗失了法宝,如何跟东野师姐交待?心里一横,便想下到崖底搜索,道:“小师兄,劳你受累,随我……”转过身来,眼前空荡荡的,哪儿还有唐多多的踪影?

陆宽嘴唇哆嗦,颤声唤道:“唐小师兄别顽皮了,现在不是捉迷藏得时候,快些出来吧……”举目环顾四方,猛然象被铁锤击打,胸口闷胀欲破……

不知何时,远近景观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树木,竹林,河床已消失,大地变作广漠的荒原,矗立着几座光突突的石山。苍穹中铅云密布,没有日月星辰,地面却幽光闪烁,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旷阔无垠的天地,似乎只剩他一个活人。凉风吹过,陆宽打了个寒战,脱口狂呼:“救命——啊!”发疯似的朝石山奔逃。此时他神智几近崩溃,只想赶快找个隐蔽处躲藏起来。

直跑得昏天黑地,终于接近山脚。岩石鳞次栉比,形成大片的石林。陆宽踉踉跄跄绕过一块巨岩,忽然迎面和人撞了个满怀。他“扑通”摔倒,眼前金星乱闪,耳听那人惊喜呼喊:“陆兄!是你!”

陆宽睁开眼,恍惚看见桃夭夭站在跟前,惨然道:“桃,桃贤弟,你也死了?阴世重逢,别来无恙。”

桃夭夭屈膝蹲身,扶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什么阴世阳间,我没死,你也活着!我们想法逃出去。”

陆宽定睛端详,认清桃夭夭的面孔,道:“我在哪里?”

桃夭夭道:“这里叫做‘无间坛城’,是西域金轮教布设的魔境,专门迷惑白露坪洗布的女孩儿。咱们误闯其中迷了路,周围全是虚幻的景象。”一边解释,一边搀扶,陆宽倚住他站起,脑子并未完全清醒,望见不远处有个女子正低着头转悠,又失声叫嚷:“妖,妖怪!”

桃夭夭道:“别怕,她叫红袖,是自己人。”抬头问道:“小红,你忙活这么久,找到出路了么?”

红袖神情凝重,仔细查看岩石表面,道:“影子映现的地点,应该就是坛城出口。外面的平原空无一物,没有衬托影子的东西。那么出口肯定隐藏于石山内……”说着目光上移,望向山顶,沉吟道:“到处都亮闪闪的,唯独那里暗淡无光,我瞧有些古怪……对了,明暗分界处必能成影,这道理很粗浅啊。”转过脸来,粲然笑道:“到上面瞧瞧吧,能否逃出坛城,全凭咱们的运气。”

桃夭夭道:“好,那就上山。”扶着陆宽直奔山峰。走出两里多远。山道渐渐陡峭,前面雾气翕动,露出路边立着的一块青色石碑。走近细看,碑上刻有几个大字“金光洞”,刻痕生满青苔,几百年前的古物。三人相顾茫然,眼里均有迟疑之色。红袖道:“这是条死路,尽头有座大山洞,难怪从远处看是块阴影。”

陆宽发愁道:“还往前走么?如果在山洞里迷失方向,怎么办?”

红袖道:“迷路倒无妨,最怕金光洞是坛城的中心,里面有金轮法师镇守。咱们自己送上门,那可变成守株待兔之兔,羊入虎口之羊了。”

眼看进退两难,桃夭夭反而定下心神,笑道:“很好啊,我正想拜会那位大法师,问问他为何强掳民女。走吧!”前途越艰险,越能激发他的胆量,先前惊慌失措,只因不明自身处境所致。

陆宽道:“不如在此等到天亮,认清道路后再走,我觉得这样更稳妥些。”

桃夭夭听见“稳妥”两字,想起了唐多多,问道:“对了,陆兄,小娃娃是你带着的,他怎没和你在一起?”

一听这话,陆宽犹如雨淋的蛤蟆,张着嘴不吱声。桃夭夭眉头皱紧,道:“出了什么事?快说啊!”

陆宽被催急了,语无伦次的道:“小师兄,他……我们在河边遇上了妖怪,妖怪扑过来,我放开小师兄取法宝……然后我回头,他,他就不见了。”

桃夭夭急道:“什么?你把他弄丢了?”

陆宽低下头,颓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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