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别无可选。云笈道长念诀如流,心里打鼓,寻思这次还能脱困,桃夭夭可真算是天降大命之人了。
然而桃夭夭刚听见“填平幽冥江”一语,仿佛暗夜行路陡见明灯,惶急的心绪瞬时平静了,半侧身放剑,横削水边的乱石堆。一剑削的石碎粉扬,扬手扇风将石粉送回江中。当初镇妖塔内剑破天王山,山体填复长河,种种情由桃夭夭记忆犹新。眼前的幽冥江既是劈开石屏产生,填平如初还当从石屏着手。云笈道长的呼喊,点亮了他求生之志,可是事与愿违,那条幽冥江万物都能吞没,偏不容纳石屏的粉尘,好象存在着某种天然的排斥力。桃夭夭左一下,右一下,拍扇数十回,只激的粉尘飘空乱舞。
第十九回隳突冥府战神英7
云笈道长看明他的意图和困碍,心急如焚之下,灵光陡然迸现,大声道:“认准卦形方位再填,仔细听我念……道归一气始生形,气形藏地水相济。壬水暗生于申位,申金顿分艮中明……”将杀止动法诀从头念起,特意重读“壬水,申金”等词。桃夭夭恍然而醒,照着所示方位出剑,一剑剑准确无误,石粉登时旋结成块,井然有序的飘回河面。
紫元宗开辟幽冥江的方法,的确取源于仙宗法门——挖掘仙土垒成天王山,暗布法咒数道,排列方式依从昆仑“杀止动”仙法。待天王山破碎,法咒令仙土返归原位填实,这是为某天关闭幽冥通道留下的后手。此时情形相仿,石屏乃天外的异材,先以无上神力掘破,异世通道就打开了。后经剑刺卦位,激起归藏法效,石屏复归初态。一连串变化符合昆仑大道,武玄英纵有摘星换月之能,也没法插手阻止。江面越变越窄,桃夭夭心知胜机在握,任由武玄英风龙庭剑狂轰,唇变已泛起了微笑。
忽然笑容僵冷,一股剧痛穿透心脏,桃夭夭眉头皱紧,心道“炽厉魅又来了。”剑势微偏,未能刺准卦位,刚入水的石块立时飘散。云笈道长厉声道:“炽厉魅!你好生卑鄙!”
炽厉魅道:“这人的命我要定了!”先前为避开宇宙锋,他潜入隐蔽处静息,蓄足法力回转再战,恰逢桃夭夭收紧神木甲,正在防守武玄英的攻势。炽厉魅趁机施术,又令桃夭夭尝到那痛不欲生的滋味。云笈道长强抑义愤,劝诫道:“炽道友昔日援手,贫道足感高义,而今因何无端害人?况你是蓬莱锁灵部仙客,专一趁人之危,遑论仙家正道。”炽厉魅不理他,只紧紧盯住桃夭夭。云笈道长拔出宝剑,就要上前放对。尚雯珠忽道:“慢着,你斗得过炽厉魅么?”
云笈道长道:“斗不过又怎地?”尚雯珠道:“斗不过白丢昆仑派的脸!天武宿哪怕只剩一人,也不许天文宿自招其辱。”掌中青澜剑斜撩,一道劲光闪过,云笈道长登感手热心跳,宝剑差点脱手,暗忖击退尚雯珠已属不易,斗败炽厉魅更是空想,救应桃夭夭还得另寻他途。但最高法诀都传了,再有何措可救,一时心念恍惚,呆在原地。
武玄英剑势风雷交攻激暴,神木甲若放松少许,身体必遭大害。桃夭夭明白处境,忍痛楚集中全副精力,举荐刺向卦位,但痛苦太猛烈了,直痛的眼前金星乱冒,几番尝试均作空费,剑气前端偏出卦位好远。他渐感心灰意冷,暗笑道“我这条命有甚值价?引得神仙们大费周章,想要我命拿去便了……”一念未几,“当啷”声响,云笈道长宝剑掉地,脸上苦笑哀戚,显然也放弃了希望。
正在万念俱灰之刻,殿外有个声音道:“好大的房子,各位主人家,抱歉叨扰了。”语气恍如求宿的旅客。但话音甫毕,桃夭夭的痛感立即消止。炽厉魅惊声道:“药师丸!”蜷身倒纵,一溜烟缩进殿角,四肢触地摆出戒备的架势。自相遇以来,桃夭夭首次见他如此紧张,来不及细思,抓住时机剑刺卦位,一剑刺准,石粉又往河里飘落。尚雯珠喝道:“什么人!”提剑冲向殿外,距门口尚有十来步,尚雯珠腿脚僵凝,仿佛化成了石像,猛地伸手摸脸颊,发出凄厉的尖叫:“我,我的鼻子,鼻子呢?”
天光幽冷,照亮她半边脸面,却看长鼻子的地方变平了,只剩一块怪异的空白。尚雯珠骇怖万分,慌不择路往前跨,左边眼眉耳朵又没了,如同画像上抹掉线条颜料。一霎气氛诡谲,云笈道长大叫:“别走近门口!”武玄英收起龙庭剑,隔空抓回尚雯珠,朝着门外道:“药师丸无相,你敢伤我的女侍!”外面那人“呵呵”两声笑,并不作答。云笈道长醒过神,忙道:“休要再生事端,武师叔,是尚雯珠携剑冲犯无相尊者。现下我们已元气大伤,不能跟蓬莱仙宗结怨。”
刚说到此,“轰哧”闷响,石粉落尽复整,幽冥江终于填实了,桃夭夭历尽千辛万苦,终至大功告成,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汗呼气。武玄英秀眉微蹙,情知此战一败涂地,玉霄子身亡,尚雯珠和自己都带了伤,强撑下去后果难测,当即道:“云笈师侄说的不错,趁人之危,果真是蓬莱派的惯技!”
门外那人道:“我路经此地,发觉好象有峨嵋弟子在,跑来看看而已,并不想跟昆仑派打架。”武玄英道:“昆仑派倒想跟你较量,地府炼成百亿灭魔军,本为消灭妖皇预备的。你若是有胆子,在这等我召齐军队,咱们斗个高低强弱。”说罢,拉尚雯珠斜飞,从残壁破洞中飞离大殿。那人道:“哎,告诉我峨嵋弟子在哪儿……”云笈道长道:“好教无相尊者得知,峨嵋弟子就在殿内。”武玄英在远处喝道:“云笈,还不跟来,你要背叛昆仑派么?”云笈道长见桃夭夭脱险,心下已复安然,不再违抗本派长辈,顿足拔身,也从破壁间飞走了。
大殿寂然,风吹尘浮,激战后的氛息萧索而宁谧。桃夭夭手抹额头汗水,侧过脸张望,只见门口走进个人影,穿缁衣打绑腿,一顶竹笠遮住大半张面孔,手里拿根探路用的竹竿,看不出是善是歹。桃夭夭喘气道:“我是峨嵋弟子,你找我何事?”那人不言语,盘腿坐在三尺外。桃夭夭道:“你是那方的神仙,也想要我性命?”嘿嘿苦笑,摇头道:“我的命有啥值钱,想要就尽管来取吧!”
那人道:“怎么,很多人想要你的命吗?”桃夭夭一努嘴,道:“喏,墙根底下就有一位。”那人竹笠微侧,似用眼角余光斜睨。一片黑暗中,炽厉魅伏地窥伺,两只眼睛好似两枚烧红的火炭。那人问道:“喂,你想要他的命?”炽厉魅狠狠的道:“要他死,要他死,赫,赫,我要他死……”钻出阴影,伏地爬行,遍身闪闪油亮,每块肌肉似都蕴蓄无穷的精力。那人点了点头,道:“嗯,从现在起,方圆千里无论谁死了,必有你的尸首作陪。”
这话说的平平淡淡,好似对坐闲聊家常,但强横霸道的气魄无以复加。炽厉魅如闻圣旨,显出惧怯难抗的神态,爬三寸,退两尺,终究不敢违逆,大叫一声窜出门,身法快的如梦似幻。桃夭夭见状骇然,能令炽厉魅闻风逃窜,该是何等厉害的角色!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随口道:“药师丸无相,他们是这样叫我的。”起身走到石屏旁边,用竹竿戳了两戳,自言自语:“封虚石灵力已失,没法辟成幽冥通道了。”
桃夭夭反复咀嚼他的名字,感觉象在哪儿听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续问道:“炽厉魅为何害怕你?”那人笑道:“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如果他还畏惧某人的话,那只能是我了。”桃夭夭愈加惊疑,低念:“你是炽厉魅的师傅……”想到一节,抬起脸道:“你们是蓬莱仙宗?武玄英他们提到过好几回。”
那人道:“蓬莱仙宗是我们祖脉之一。秦皇时徐福东渡,带入蓬莱仙宗的法义,与我族早先神道相结合,演变成现今的东瀛秘忍宗。”讲述之际,站回正前方,道:“蓬莱仙法在中原凋零消没,在东瀛却方兴未艾。如今称我们为蓬莱仙宗,那也恰如其分。”
桃夭夭拧眉盯住他,零散的记忆逐次拼合,武藏丸死前的话语在脑海里回响“东瀛神道二圣将并立,武藏丸尘骸,药师丸无相。今日尘骸灭亡,无相立当入世,大战以此为始……”
想到此,桃夭夭目光转厉,道:“药师丸无相,我想起来了,武藏丸提起过你!说什么无相入世,大战即开,填尸平海才罢休。”戒备之色大盛,道:“你要和谁开战?”
无相笑道:“当然和敌人了,但若能不战,最好就不战吧。”按摩膝盖道:“整天走路累的很,我看你也够呛,还嫌没打够吗?”桃夭夭凝然半刻,也笑道:“不错,倘若什么话都挑明了,分清敌我不得不打,那是自惹麻烦。”深长吸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正色道:“但有些麻烦不得不惹——说罢,你找峨嵋弟子干什么?”无相道:“只想问件事情。”
桃夭夭道:“向人求问,须当直面坦诚。你遮遮掩掩不露脸,怎好要我实言相告?”无相道:“哦,是我失礼了,买的这竹笠大了点儿。”手指伸到腮颚下,解开系笠的细绳。桃夭夭道:“这才对了,炽厉魅师傅的尊容,我正想瞻仰……”话音忽顿,仿佛被剪刀裁断,两眼几乎瞪出眼眶。
即便妖皇突然现形,都不及这人露相之惊心,桃夭夭失声叫道:“乱尘大师!”
注1:收集死者灵魂组成灭魔大军,取材北欧神话。传说神王奥丁居住在瓦哈喇神殿,命令女武神收集战死者灵魂,为最终大战“诸神黄昏”做准备。
注2八部神王即天龙八部,取材佛经中的传说。
第二十回溯源虚空伏爪牙1
无相忙道:“非也,非也,我不是乱尘大师,当年曾有数面之缘,我是变做他的样子罢了。”桃夭夭凝神打量,看他眉目耳鼻身量俱与乱尘等若,只是鹤发童颜,似要年青几岁。
无相道:“十五年前见过乱尘大师,现下大约有些不象了。因为要向峨嵋弟子问事,我只当变成峨嵋师尊方便些。早知会吓着你,不如照现时的人来变。”挥袖轻拂头脸,换成尚雯珠的面容,胸部隆起,腰部收窄,身材肤色纤毫无差!又说:“变正主子吧,威严些个。”忽又改头换面,化作武玄英模样,娇躯穿上男子衣裤,线条曲致柔美,哪有半点女神的威仪?
桃夭夭眼花缭乱,集中灵念探测,察觉对方骨肉皆为真实,绝非虚幻的障眼法,真气内丹性质相同,法力毫无差异,宛然是另一个活脱脱的武玄英!行走间仙风轻幽,连身上的气味都别无二致。无相仍不满意,叹道:“算了,变本人中看。”旋身一转,变成桃夭夭的形象。
桃夭夭“哇”的大叫,倒退七八步捂住嘴,脑中奇想连翩“幸亏他没见过灵儿,洞房花烛夜变成灵儿,我非得吃个大亏。若变我假冒新郎……”背皮发麻,一阵毛骨悚然,叫道:“你别变我!千万不要变我!”无相依旧变做乱尘,道:“我看还是不露面的好。”戴起竹笠,下缘低垂齐鼻。桃夭夭惊魂渐定,问道:“你为什么变别人,你本来的面貌呢?”无相道:“既名无相,何言本貌。”桃夭夭道:“他们为何害怕你,我总算明白了……你这种法术,可真是……厉害的紧。”
无相笑道:“你的要求我已照办,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桃夭夭道:“问什么?”无相道:“十五年前我找到乱尘大师,拜托他收养一个女婴,想问问那女孩现况怎样?”桃夭夭道:“哪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无相沉吟道:“当日未及满月,女婴不曾取名,若照她家族的常例,女孩子必带个‘晴’字。”桃夭夭抓头道:“十五岁名带‘晴’字的女孩,没听过,不晓得。”
无相“哦”了声,略一出神,道:“如此看来,乱尘大师要抹掉她的身世了……”语气转而轻快,调过头道:“好啦,我要问的问完了,再见。”桃夭夭急道:“等一等!”无相停下步子,凝身不动。
桃夭夭死里逃生,全因无相的出现,虽然难明敌友,却不愿马上和他分别,道:“呃……我是想请教……啊,对了,你是炽厉魅师傅。他有种法术专能刺人体痛,神木甲都挡不了,你应当知道吧?”踏上两步,急切的道:“能不能告诉我,下回遇到该怎么化解?”
无相道:“用不着化解,那种痛苦对修仙者有益无害,是蓬莱派修行必经的磨砺。”竹竿飘掠,凭空遥点他肩部,桃夭夭登觉如雷电穿身,奇痛突然产生,突然消失,其速快过意念,甚而来不及出声叫嚷。
无相收起竹竿,缓缓讲解道:“神木甲,原名‘太白锁灵胄’,蓬莱仙人太白童子亲手制成,披覆在身刺痛入魂,修炼者会体验到最深重的苦楚。但以这种苦痛去除凡尘欲望,对磨炼心性极有好处。此甲经神木宫主改造,旧时的功效尚存些微,炽厉魅只不过略加启动而已。”
桃夭夭道:“能把苦痛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