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算已定,当下装作屈从,任由链子拖着走。粱孟氏一骨碌爬起来,搓手揉腿的道:“承两位大哥照顾,过堂时追究当路撞人的责任,教他赔偿老身几百两汤药费。”差役笑道:“自己人好说。”
桃夭夭道:“老太婆你忒心黑了吧,看你受伤坐地,我好意搀扶,临到头竟然反咬我一口。”影子差役道:“谁让你乱发好心?这世道傻子才当好人。老婆子倒地带伤,多少行客都不敢搭理,就你乐善好义古道热肠?我呸,想当好人当到底吧,活该吃哑巴亏。”持链差役笑道:“我哥俩抓获罪犯,也能回衙门复命了,多谢孟婆帮忙啊!”老太婆得意洋洋的道:“何劳相谢,下回办差尽管找我,只要老婆子出马,没罪都给他弄出罪来。”桃夭夭道:“哈,你们勾着手坑人。”影子差役冷笑道:“才晓得?晚了。”持链差役翘首前望,道:“顺这路五千里到舍生河,可得走快些。”
桃夭夭笑道:“设局引人犯法,犹如垂饵钓鱼。两位长官着实干练,敢问如何称呼?”影子差役道:“一张嘴真甜呢,记好了,我叫有影无形,他叫有形无影。过堂的时候问谁抓了你,可要报出老爷们的名讳。”有形无影拉扯锁链,催促道:“快点走吧,错过天武神巡衙,咱们功劳大打折扣。”
说话间,桃夭夭暗施“六根障”妖术,闭住三鬼耳目,掇起形影极速驰行。片刻间大路已尽,滔滔河水横亘前方。三鬼不知桃夭夭法术神奇,嬉笑道:“妙的很,一阵风卷着走这么快,想是老天爷显灵照佑。”吆吆喝喝,拽着桃夭夭走向渡口。
此时河岸喧嚣鼎沸,多条大路直抵水边,上面走的都是官差和囚徒。或百名锁连,或三五为队,重要罪囚单独押送,另从专用渡口通行,两侧刀枪闪光,设了重兵把守。
三鬼带桃夭夭走近,只见通道旁竖着石碑,上镌血红大字为“迷魂津”。守津兵丁验过官差的腰牌,指着老婆子道:“鬼民不得从此过河。”有形无影道:“审案要用人证,军爷通融则个。”旁边守兵认识老太婆,道:“孟光的鬼魂是吧?你们又让她大路上设圈套,诱引游魂犯法。”有影无形道:“游魂急须抓捕,鬼王催的急,少不得使点儿巧招。”守兵道:“小心别让她碰到粱鸿的魂,夫妻重逢人性复生,那才是地府的大罪。”有形无影笑道:“小人省得。”
桃夭夭大吃一惊,孟光梁鸿是晋朝的一对夫妻,自成婚起恩爱终生。每回吃饭,孟光必将食案举到与眉齐高,以示对夫君的敬爱。“举案齐眉”的典故由此而来,孟光也成为贤妻的代名词。现今阴世幸会其魂,怎料变的如此卑劣,桃夭夭凝目细看,当守兵提到“梁鸿”姓名时,孟光似乎想起了什么,扁扁嘴欲哭,光作出哭相却没眼泪,旋即嘴角上翘,又露出那等刁悍冥顽的鬼气。
桃夭夭暗道“本为娴淑的女人,作了鬼竟变成恶婆。师尊说‘鬼性怪谲,易被利用’,此言诚然如是。”
通津手续办完,登上渡船还须排队。两鬼差邀功心切,央求道:“天武神巡查灭情狱,衙门公务正紧。军爷高抬贵手,先让我们上船吧。”守兵手横长槊,道:“那不行!近来毛人战死极多,武运堂急待收录精兵,误了征兵大事你担待的起么?”两鬼差登即噤声,老老实实随队而进。桃夭夭瞻前顾后,只见鬼差们两两搭档,挟持的囚犯身形魁梧,相貌朦胧瞧不清,但体廓似都生满长毛。内中有个鬼魂特别高大,半边脑颅被打烂,凝结的血肉垂到肩胛骨。桃夭夭暗惊“是那狼牙寨主,我杀死的毛人将领!没想到阴世里还征他们当兵。”
约莫两柱香的工夫,排到了渡口前端。一只木船吱呦摇近,船夫唱着船歌:“舍生河,舍生河,
生来故往多曲折,
不如从头入黄泉,
一流到底少蹉磨。”
鬼差驱赶囚徒上船,但那甲板丈八长短,狭小空间怎能乘得千百众?许多鬼魂嫌挤不肯上。船夫在船尾唱道:“莫嫌小,莫嫌小,
生前占尽九州地,
死后枯骨成灰了。
尺方木棺装得你,
黄土垄中争多少?”
兵丁官差呵斥鞭打,强令众鬼向前跨步。待鬼囚全部跨入船中,不挤不空,刚刚站满。船夫摇桨调转船头,转瞬没入浓浓河雾。装走这一批,又有条小木船飘来,正好轮到桃夭夭他们登船。船夫手里拿着竹篙,瞅了瞅桃夭夭,和着号子唱起小调:“六尘在心重似山,
无风无浪无安然。
此舟只渡无心鬼,
生魂上来哟,漏呀嘛漏底翻。”
听歌中含义,船夫看出桃夭夭没死,不愿载他过去。两鬼差求道:“船家大哥帮帮忙,权变一权变。”船夫大摇其头,只道:“重的很,重的很,上不得,上不得。”桃夭夭不耐烦,一步跳上船板,笑道:“我有多重?”船夫惊叫:“要翻船啦!”却见水线及船底,不升反降,小船反而比先前更平稳。桃夭夭道:“本人身轻如燕,只算小半个乘客,渡河钱你该收我半价哩。”
船夫惊色渐宁,上上下下端详桃夭夭,挑起拇指赞道:“好神通!”嘴巴一裂,笑呵呵的唱道:“漫说眼里识得破,
但恐心头忍不过。
混元神体游阴冥,
小仙从命免遭祸。
桃夭夭跺脚道:“怕遭祸就快开船!再罗唆真给你踩个漏底翻了。”三鬼随后而上,船夫竟不许别的鬼魂同乘。一篙撑开,木船离岸,须臾飘至河心。看那浪叠烟腾,水势浩滔,七八十里宽的河面上,黑乎乎漂来几千具尸首。飘近船边看时,多为前船装载的囚徒,狼牙寨主的尸身也在其间。
桃夭夭暗忖“鬼魂过了河,尸体顺水漂,这风景倒是挺别致。只是毛人的尸骨早在战场散失,焉得漂进河里?想是某种灵肉互吸的术法,以其人魂魄为标,吸引骨肉重塑成尸形。”那船夫一边使篙拨开浮尸,一边唱道:“凡胎重,凡胎重,
生似坠石老难动,
才有青云托足底,
到头犹是一场梦。”
孟光望见狼牙寨主尸身,拍掌憨笑道:“是他!是他,是先上船的那大个子。”船夫又唱道:“是他,是他,
那年驰骋扬风沙。
飘尸眼前惹你笑,
你身飘时我哈哈。”
桃夭夭冷笑道:“喂,你是摆渡的还是卖唱的?鬼扯胡掰,比哭丧还难听。”船夫不敢再唱,加力撑到对岸,道声:“免收钱钞。”慌慌张张把船撑远了。
第十八回仙曲动魄泛鬼槎6
鬼差有形无影刚摸出三块纸银锭,忙又揣回怀里,笑道:“今儿事事顺便!”扯起链子,拉着桃夭夭走过河滩。前边是深长的地峡,青黑石子铺路,石板筑成宽阔的广场。下船鬼魂数以百万计,分作八队从场中走过,进入对面八座高大的石门。两边兵士手拿铜棍,铁鞭,若有逃跑者按住狠狠抽打。就听鬼哭沿途纷起,惨恸撕心,好象大批牲畜往屠房里赶。两鬼差拉桃夭夭走向第三座石门,一名鬼兵持矛挡住,喝道:“万罪谷只容鬼囚,无罪者不得入内!”
有影无形忙道:“有罪有罪!现行现抓呢!这家伙罪孽大大的!”鬼兵盯着桃夭夭道:“他犯了何罪?”有形无影道:“拦路伤人行奸。”一指孟光,道:“这是人证。”
桃夭夭暗自琢磨“此地叫做万罪谷,有罪的鬼魂方可入谷。两个鬼差若不诬陷我,就不能把我抓进来。”
鬼兵盘问已毕,吼声:“放行!”三鬼和桃夭夭登阶入门,迎面是块石匾,上写“灭情幽狱”。跟着走进一道的长廊,又有四道门,分别上书“辩察司,典律司,候判司,刑罪司”四种官衙名。两鬼差前拖后推,直接把桃夭夭送进刑罪司。里面阴气森冷,血腥刺鼻,墙壁上挂的是钉锤,拶子,夹棍等等刑具,堂中火炉里烧的是通红烙铁。凶悍衙役站列两排,案桌后坐着法官,同是青面獠牙之类,问道:“有影无形,有形无影,你俩差事办成了吗?”
有影无形道:“鬼王交待抓犯人,咱哥俩可从没落空。”有形无影笑嘻嘻的道:“赶明儿腰牌改写‘有抓无空’算了。”法官道:“少贫嘴,且退开候命。两边——”捻起根令签,往底下一抛:“按倒用刑。”几名衙役应声上前,抓住桃夭夭的两臂。
桃夭夭道:“喂喂,不问口供就用刑啊?”法官道:“刑罪司只管刑罚,不管审问。左右,给我按倒打,打完送辩察司审供。”衙役“哎哎哎”拉拽,使出吃奶的劲儿,却似蜉蝣撼玉柱,莫想把犯人搬动分毫。
桃夭夭道:“素闻阴司执法公正,抓了人怎会先刑后审?”法官道:“先刑后审效率最高,这年头就这规矩,谁耐烦跟你泡蘑菇哩。”案旁录事判官催促道:“赶快行刑吧,过完堂判罪充军。天武神讨伐妖皇甚紧,扩军之事万不可耽误。”
数语入耳,桃夭夭如闻惊雷“天武神也要征伐妖皇?昆仑自诩仙家正派,讨伐魔道也属合理。地府阴司抓捕鬼魂,莫非是用来组建灭魔大军?这地府也象是昆仑派开设的。”疑云重重,有心探明此处的隐秘,收起功法由差役按倒捆牢。刹时囚徒就位,浑铁水火棍取齐,掌刑班头问:“打多少?”法官道:“脊杖八十,先打个背花。”
衙役高声答应,举铁棍照准桃夭夭的臀部,瞪睛切齿狠命一下。掌刑班头大叫:“哎哟!”摸屁股蹦起三尺高。轮到另一边衙役开打,一棍子方落,判官“哇呀呀”尖叫,痛的差点下巴脱臼。桃夭夭运起“移灾术”,看似棍棒加身,暗中将痛感转移给众鬼吏。一时惊叫连天,七仰八翻,刑罪司炸了锅。偏偏充当打手的衙役没事,抡臂膀纵情猛打。法官察觉不对劲,喝叫道:“停停!别打了,你们搞什么怪!”
判官连呼:“是怪,是怪,打的是犯人,怎地我们身上吃痛?”
法官道:“岂有此理!我瞧你们故意捣蛋。”众鬼吏道:“千真万确,痛的紧啊。”法官奇道:“咦,这犯人安然无恙……”满面狐疑的朝下望。
桃夭夭暗忖“法官不识我神通,比撑船的船夫差远了。”
有形无影禀道:“大人,此犯并非寻常死鬼,而是千年罕遇的生魂。”法官一惊,掏出老花镜戴上,睁圆两眼道:“生魂?冥界上方是噬魂大洋哩!生魂若能到此间,一定会使仙法。”判官揉着痛腿,咧着嘴道:“大人……大人明察秋毫,卑职佩,佩服,穿越噬魂大洋还活着,非神即仙。”
有影无形笑道:“大人多虑了,他若是神仙,岂能被我等小鬼擒住?”两打手没过足打瘾,只说:“犯人没什么特别,多半铁棍受潮,棍上的法效出了偏差。”有形无影道:“对对对,阴司刑具经地火炼制,带有伤损魂魄的法力。沾水效力偏转,苦头就让长官们承受了。”有影无形道:“怪说邪门,竟是棍子的毛病。”众鬼吏七嘴八舌。法官一拍桌子道:“别吵!棍子有没有问题,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手指孟光道:“她总是死鬼,拿她试棍。”
话音方落,众衙役立马动手,掀翻孟光按住四肢,铁棍呼呼生风,朝她头面猛击下去。孟光刚进门便已口呆目痴,被刑罪司的严酷气氛震住了,此时忽遭放倒,一下子骇极而醒,喉咙里发出惊怖的悲嚎。眼看铁棍砸到眉间,一只手伸过,铁棒顿然悬停,四周悄无响动。孟光扭脖子往后望,就看桃夭夭挺立中堂,右手两指轻轻夹着棍端。
桃夭夭道:“乱伤无辜,阴司着实混帐!”指头拨转,铁棍飕然扫掠,衙役立时皮开骨折。桃夭夭道:“鬼腿都能打断,这哭丧棒的确炼过。”一刹满堂大哗,鬼影乱窜,判官呼喝:“快拿!”守衙鬼兵闻讯冲进刑罪司,撒网挺叉蜂拥围捕,被桃夭夭右拳轻挥,霹雳响过全给震飞。判官还要乱叫,桃夭夭照脸上一晃脚,登时声哑气咽。回手再抓那法官,早缩入桌底下去了。桃夭夭踢开案桌,提起来喝问:“天武神在哪?地府是不是昆仑派设的?”连问数遍。法*栗道:“天,天武神么?快……快来了,再过个把时辰,天武神就巡察灭情幽狱。”
桃夭夭道:“还有阵工夫,你们接着审我的案子。”法官道:“不敢,不敢审神仙。”桃夭夭道:“谅你不敢,我要察彻这阴司的形制作用,为何抓鬼充军。亲身体察最详实,所以要你们陪我演完这出戏。”手腕两抖,问道:“刑罪司过完堂又去哪儿?”法官道:“候判司定罪。”桃夭夭道:“那好,就去候判司。”
在他强威凌迫之下,众鬼吏诚惶诚恐,只得依命照办。铁链重新套上桃夭夭脖颈。有影无形,有形无影两鬼差魂飞天外,抖抖索索迈不开步。法官无奈,另派四名衙役押管。那孟光反而平静下来了,默默的跟着走,偶尔窥视桃夭夭,疑迷的眼睛里隐约泛起泪花。一行离了刑罪司,出门转到隔壁,抬头看写着“候判司”的招牌。衙役在门口报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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