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了两嗓子,打个饱嗝,如同夏日饮下酸梅汤。随即摊开四肢,倒头呼呼大睡。
那两个看呆了眼,心弦也渐松弛。蚕娘子又好气,又是好笑,埋怨道:“真个的,没事吊嗓子,把小姐吓的够呛。”
百灵仍不放心,臂弯托起桃夭夭的脖颈,看他面色红润,惊绪方定。抬手给他擦嘴,指头触着那蓝汁,登如电轰雷击,一股凛冽寒意贯透经脉,失声尖叫:“啊!”桃夭夭梦里听闻,嘟囔道:“灵儿……别怕,有我。”后脑枕着她的大腿,右臂圈绕她的腰身。龙百灵冷的牙关打战,只欲远离地泉,偏被他抱住动弹不得。
势急不容缓,蚕娘子喉间低哮,一耸肩,现了本相,五尺长的大白蚕,摆头飞速喷吐蚕丝。复变回人形,取下发钗作钩针,两手上下翻飞,将丝线织成被褥。蚕妖的织功是出神入化,转瞬制好十余件,盖在龙百灵腰侧,腿上,就看锦绣堆簇,宛如雪云衬出玉兰花。蚕娘子还怕她受凉,张臂搂住她肩背,问道:“好点了罢?”
岂知地泉之冷与众不同。天下事物若论寒性,莫以“冥霜”更烈,唐连璧常用来冻锢对手。而冥霜是天然形成,九阴地泉却由尸气凝化,所厉者滞血蚀阳,令人“心冷”欲碎。是以龙百灵猛打寒战,肌肤竟还温暖,良久心绪宁定了,才觉血脉舒缓。蚕娘子道:“好险,人类沾了地泉阳气立竭。多亏你带的阳丹灵异,护住了心脉。”
龙百灵闻言低头看去,朔阳星的红光亮透前胸,灵气悄然滋漫,维持心房气血流畅。蚕娘子用丝被裹住手掌,擦掉桃夭夭嘴边的汁水,道:“到底姑爷强悍,直接拿地泉解渴。他是魔剑圣主,超出阴阳五行,什么阴毒阳毒都能往肚子里装。”
这道理九尾龟也讲过,但地泉阴毒太凶,百灵深恐桃夭夭不适,眼见朔阳星护身有效,想给他安放入体,又怕蚕娘子阻拦,当下吩咐道:“你把神木甲搬运到这里来。”
蚕娘子道:“搬到这来?”
百灵道:“全部搬来,别漏下一块,我好复原神木甲。”
蚕娘子惊道:“复原!那要拼合几万片啊……小姐又想到妙计了?”
百灵道:“嗯,八九不离十,把握是挺大的。须将甲片平铺岸边,方能奏效。”
蚕娘子也是颇有心机,生疑道:“别是找借口支开我,再把那阳丹让给姑爷?……唉,小姐花朵般娇嫩的人儿,也该为自己顾念些,一门心思只求姑爷好,付出的那么多,一旦情变失意,受伤最重的还是你。”
龙百灵遥望天际,道:“白昼即将来临,相公睡梦中渴饮地泉,状况十分反常。朝阳引动他的杀气,只怕还有料不到的怪异举动。”俏脸一板,正色道:“快去搬甲片罢,再罗唆,我用仙索强令你去了。”
蚕娘子无奈,拢一拢绣被,起身走向藏甲室。等她背影走远,龙百灵立即掏出朔阳星,小心凑送桃夭夭嘴前,默运“以神驭物”的灵念度转入体。桃夭夭的天王盾正缺阳丹筑基,受到,化作红光钻入七窍,光团从咽喉顺入腹部,与早先的阴柔内丹汇合,虚形化气永留丹田。自此伏柔两丹齐备,天王盾功行圆满,虽是宇宙锋暗中运济之功,也因百灵全力辅成。
第二十七回柔思巧构成重器2
光亮逐渐淡隐,桃夭夭酣睡沉沉。龙百灵手指按着他脉搏,察觉别无异样,知道传丹成功,心头宽慰许多。移目凝望幽湖,思绪流转如水,由眼前的难关想到九尾龟怨毒的誓愿,心底深有感触“相公陷入幽冥江之后,我也觉得生无所恋,这世界对我已经毫无意义。老板娘和丈夫长别万载,厌世之恨自然更深。我跳江追随相公,至多毁灭自己;她却要灭掉万事万物,让整个世界为她的情伤殉葬。”
正想着,怀里桃夭夭动了动,脸面朝她胸腹里拱,想是把那儿当作了香软的枕头。龙百灵看他睡态呆憨,嘴角还流口水,仿佛摇篮里的婴孩,不禁莞尔。忽听他轻唤:“夷光……灵儿……”双眼闭合,敢情是说梦话。百灵暗想“梦里叫我的名字,是梦见我了么?”
又听他咕哝:“灵儿好美,小嘴,眉毛……真美,真好看……”龙百灵摸摸嘴唇,再摸摸自家的眉梢,想当初船上争吵,他当面指着鼻子说“灵儿你很丑!我非常讨厌你!”早知今日喜爱,何必当初恶评?百灵愈觉好笑,忍不住搭腔:“我啊?不是很丑么?”桃夭夭“呼噜”吸口唾沫,梦里轻哼:“……长相依……同游黄泉路……同游黄泉路。”龙百灵一怔,记得正是自己所作词句,此刻绝境幽吟,听来倍加销魂。又感九尾龟离情孤苦,与夫同亡亦不可得,而今两小“同游黄泉”共生死,相比之下实在是天眷之福了。
想着念着,她久久凝视怀中郎君,玉臂紧拥,暗觉拥有了一切,神荡之际柔肠百萦,爱他到极点,真不知如何才好了,粉颈低俯,桃腮贴着他面颊,轻轻的磨蹭。
那边蚕娘子飞奔回转,气吁吁的道:“搬来了,神木甲全部在这……咦,小姐你在干嘛……”
百灵抬头一瞧,见她长发披散,覆盖数十丈范围,每根发丝缠系一块甲片,将神木甲尽数硬拖至此。龙百灵笑道:“好手段,发网恢恢,疏而不漏。快取一块给我瞧。”
蚕娘子收起法术,扯下甲片递给她,挨着旁边蹲下,低声道:“小姐,你刚才跟姑爷亲嘴是罢?”龙百灵假装没听见,甲片举到面前,道:“刻的是吉金古字,我可认不得几个。”手指松开,甲片横飞,与大堆碎甲连住。百灵问道:“有没有形状特别大块的?”蚕娘子道:“好象有吧,小姐何以察知?”龙百灵道:“老板娘多次搬运,千万碎块反复碰触,偶尔齿印吻合,必定连成大片的,你仔细找找看。”蚕娘子依言翻检,果然挑出两三尺宽的大甲片,递到她手里。
龙百灵拿着掂量,形如磨盘轻比椰壳,翻过来看也刻了文字,深浅色泽与那面相同,欣喜道:“太好了,神木甲不分正反面,我正为此犯愁,天幸恁样便宜。”细观字迹成行,俨然是些段落,笑道:“我说老天保佑吧,金文我所知甚少,偏巧上面最关键的两个认识。”指着两个扁圆圈,组成云团扭曲状的,说道:“这是神字。”手指移向下方,一个叉子样的字形,道:“这是个‘木’字。”
蚕娘子道:“既为神木甲,当然铭刻‘神木’名号,有何关键可言?”
百灵道:“神木甲之名,取自天山神木宫主。那仙人虚怀脱尘,涅槃时片迹不留,自不会刻下什么志记颂词传世。她将神木甲送给元宗祖师,勒铭文字详示用法,方才符合常理。”
蚕娘子道:“怎么不是祖师自己刻的?”
龙百灵道:“此甲刚硬至极,要在上面刻划痕迹,耗费的法力时日难以估量。元宗祖师本有破甲的打算,哪会多此一举?再说弄的七零八碎,铭文也失去了意义。除他们两位之外,别人也没有刻甲的神通和机会——所以据‘神木’两字推测,定是神木甲的法诀了。”说着,用木片轻触桃夭夭,试验几番没效果,百灵沉吟道:“照此情形,非得拼合成原样,揣摩铭文通篇,或可找出穿甲上身的法子。”放开手,甲片移回甲堆中间。
闻她言语闪烁,蚕娘子叹道:“唉,我当小姐胸有成竹呢,说到底还是没准儿。”龙百灵托腮沉思,应了声:“嗯……”蚕娘子道:“为郎挖空六叶肺,直教使碎肝连心,小姐用情忒深了,全不顾病苦体弱。但凭你子牙张良,巧智通天,搬弄物件总须动手使力,病西施是做不了苦长工的。嘿,莫奈何,这桩水磨儿干淘神的功夫,干脆由我代劳罢。”
一边嘟囔,一边扫视满地甲片,却看似叶落长坪,星撒银河,直晃的眼花缭乱,发狠捡起一块,东拼西凑的比对,半天对不上榫头,偶然手指松脱,混入甲堆里无从找回。蚕娘子急的头皮发麻,跺着脚叫苦连天:“小姐啊,麻烦麻烦,纵然千手千眼观音,休想拾掇周全。”
龙百灵思路中断,抬首道:“什么千手观音?”
蚕娘子道:“活观音都累成死菩萨,老娘筋骨壮健,尚经不起此般劳折,何况小姐你……”环顾千万甲片鳞叠,愈觉毛骨森然,转而面向龙百灵,满眼都是怜悯之色,温言劝告:“好道是万事量力而行,似这动手使眼的苦工,最耗精气神,小姐三寸金贵娇气,耗一分短一分,弱疾搞成危症,姑爷魔气未除,反饶上你三长两短,岂不叫人活活痛煞。”
百灵笑道:“谁说用手眼的?收拾几片碎甲,也值得唠叨。”
蚕娘子道:“是几万片哪,不用手眼怎生拼接?”
此时夜风转势,从崖顶直吹湖岸。百灵怕桃夭夭受寒,起身挪动他避风,因蚕娘子发问,应道:“老板娘挖地泉毁宝,我也要借天时复原神木甲。”回首指月示意,不期转身猛了,登觉眼前金星乱迸,两脚仿佛江心里踏舟,悬崖上走索,深浅高低捉立不定。
第二十七回柔思巧构成重器3
蚕娘子抢前几步,扶住道:“真够倔啊,都这样了还嘴硬!”扶持百灵坐下。两人倚靠骨堆,用锦被盖覆身躯,少时暖意渐升。龙百灵却感病体越来越沉重,实实的撑不住,只欲合眼昏去,但昏倒了谁给相公设谋解厄?少不得咬牙苦熬,微笑道:“等着瞧吧,天亮时,神木甲准保复原。”
蚕娘子情知劝不了,嘀咕道:“我瞧难办,除非老天爷显灵下降,手把手的帮咱们拼甲。”龙百灵笑道:“正要借老天爷的手哩。”瞧她神情柔中带坚,不似弄虚,蚕娘子信了几分,疑道:“待会儿真有天助?”百灵笑道:“东风应与周郎便,莫许开口泄天机。诸葛亮借东风,先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强自谈笑,只为提神鼓劲,硬挺着不让自己昏厥。蚕娘子端详片刻,称奇道:“外表娇柔内里坚韧,一个娇美女儿家,果毅堪比勇夫,我是头回得见。”龙百灵含笑不语,心道“我只要相公作伴,天底下何事可惧?若一个人遇祸,早就撒手认命了。”蚕娘子道:“虽如此,小小年纪临危沉笃,竟象几十年修成的定力。”咬指晃脑,一脸疑惑不解,问道:“常言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小姐智谋是极高的,但后事难测。倘若姑爷的杀气未能除掉,化身杀魔毁天灭地,那时万物皆亡,小姐怕也……你没想过那种结局?就半点不害怕?”
百灵道:“不怕,我死去变鬼,相公定会追入地底,最多……两个人,同游黄泉路。”语音轻细,眼波脉脉,不自觉冲桃夭夭微笑。与子同穴何其幸福,从她脸上尽可阅出。
蚕娘子一拍膝盖,道:“嗨,我以为小姐修为高深,故有视死如归之勇。却是仗着孩子气逞强,什么都不懂,若你尝试过夫妻间的乐事,焉肯做一对死鸳鸯。”
旧谚云“巧舌搭成鹊桥会”,男女情事合卺,多始于口舌撺掇。蚕娘子最擅撩拨风月,暗中诱导,夸谈人生美妙,只盼激起龙百灵求生的意志,免得清寡念头迷了心性。恰巧龙百灵也想聊天消乏,当即笑问:“那你讲讲,夫妻乐事究是怎样?”心里想“如今我陪着相公,已觉心满意足,又有什么乐事比现在这样更快乐?”
蚕娘子道:“无须讲解,男欢女爱阴阳交合,床第绸缪其乐无穷,人长大了都该明白。”
龙百灵方知是羞事,低了头无语,久存的疑问涌上来“那种……风慕云和洗牙婆那样,真的有什么奇趣?”
蚕娘子笑道:“害羞了啊,姑爷睡着呢,就咱两个女的面对面,聊些闺房私密,正可打发时间等天亮。”龙百灵无言应对,头埋的更低了。蚕娘子道:“啧啧,这会儿腼腆了,刚刚还搂着姑爷亲嘴。”百灵忙道:“没……我没有亲……”蚕娘子逗她:“是亲了嘴,我亲眼看到的。”龙百灵秀眉轻蹙,微嗔道:“好了,别说那么恶心的事情。”
诸如“亲嘴”等词的含义,龙百灵略有所知,受母亲教训,素来认为是污秽丑行,不堪表付真情。蚕娘子道:“恶心?亲吻是夫妻恩爱亲昵之举,唐诗宋词多有描写,小姐博览群书,读到‘檩郎爱弄舌,几回深卷几回咽’‘烂嚼红绒,笑向郎君唾’等妙句,怎会觉得肮脏作呕?”
龙百灵道:“诗书所写君子淑女,发乎情,止乎礼,乐而不淫。词章雅俗有别,娘亲教我读书,可没教我考究那些淫曲俗藻。”蚕娘子道:“女儿能习诗文,当为士绅人家,爹娘的教诲正儿八经。但姐妹们平日谈及,也是那般厌恶风流,未免太古板了吧。”百灵道:“我没姐妹。”蚕娘子道:“朋友呢,一块儿长大的闺房密友,总该谈些私房话。”百灵道:“我也没朋友。”
蚕娘子语塞,想了一回,忽道:“小姐,你几时来的红铅?”
古时所谓“红铅”,即指少女初潮之经血,妖魔道常用来炼制丹药。龙百灵自是知晓,立时沉了脸,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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