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茵道:“若是死了,岂能说话?”
薛陵打量四周一眼,道:“这是什庆地方?”
齐茵道:“这儿是地心宫,我的房间,有时我不回家,就在遣儿歇宿。”
薛陵心中涌起妒意,觉得十分难受,心想原来她有时几日几夜的陪着她师父,齐茵讶道:“你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如此难看?”
薛陵道:“没有什么?”
心想我本无资格管她,何必难受?可是想是这么想,心中的妒意仍然不能消除。
齐茵道:“起来吧,我师父要见你。”
薛陵懒懒的起床,才知道身上的衣服已破烂多处,可以瞧见里面包扎的布条。
只听齐茵带笑说道:“你见到我师父之时,可要恭敬一些,他老人家平常绝不见一个生人,这回如此给你面子,若是有一点点失礼,我可担当不起。”
说时,当先出房,薛陵凝望着她那动人的背影,鼻子中只哼一声,心想你师父能不能使我尊敬,那得瞧他是何等样之人,若是坏蛋一个,就是杀了我也不能使我做出恭敬的态度。
出得房外,却是一条宽大整洁的甬道,四面俱是白色的石壁,顺着甬道向前走,发觉门户很多,但都紧紧的关闭着,令人感到甚是神秘。
这条甬道回环曲折,微微向下斜倾,因此走了这么一大段路,薛陵估量可能转回原处,只不过是在齐茵卧室的底楼,不久,这层甬道终于走完,尽头处一道石门,半掩半闭,齐茵在门外尖叫了一声:“师父!”
房内随即传出早先那个男人口音,道:“姓薛的孩子醒了没有?”
齐茵道:“他醒了,已经带来啦!”
房内的人说道:“很好,你们都进来。”
齐茵应一声:“是!”
反手拉住薛陵,推门而入。
只见这个房间甚是黯淡,四周景象可瞧不大清楚,但两人入屋之后,突然眼前大亮,原来四壁都是点得有灯,只不过先是用黑色的罩子套住,这刻突然撤去,是以全室皆亮,墙上悬挂得有不少字画,皆是名家手笔,几桌等物一应俱全,墙角一具大书橱之内放满了书籍,布置得十分雅淡古。
对正房门的墙前有座石屏风,屏后似是摆放床榻,齐茵道:“师父,让他在屏风外面说话么?”
她师父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道:“不错,搬张椅子给他坐。”
齐茵端了一张椅子,放在屏外。
薛陵道谢一声,这才坐下,屏后传出她师父的声音,道:“朱公明乃是名满武林的大侠,但门下居然出了像你这种弟子,真是令人不解。”
薛陵望了齐茵一眼,见她微含笑容,不觉微讶,登时打消了反驳之心,她师父又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的罪行是真是假?”
“在下实在含冤受屈。”
在他想来,齐茵师父定难相信,谁知屏后的人说道:“很好,茵儿可把屏风推到一边,他既是无罪之人,为师不妨与他见面。”
薛陵惊愕之际,齐茵已把石屏门推到一边,屏后果然有张石床,上面坐着一个人,却是妇人装束,灯光之下瞧得清楚,但见年约四旬左右,云环雾鬓,甚是端丽,只是肤色略嫌青白,毫无血色,大概是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之故,他万万想不到齐茵的师父是个中年美妇,一时之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像闪电一般凝视着他,似是要瞧透他心中念头,薛陵定一定神,躬身道:“在下参见前辈。”
那中年美妇面上毫无表情,道:“你可知道,你是五十年来第一个入宫见到我的男孩子,本来这地心宫不许男人进来,但我闭关在即,所以才破例让茵儿带你入宫来见我。”
薛陵一听自己敢情走运方进得此地,好像应该很感激才对,然而事实上那一道寒关可把他整惨了,这等地方不来也罢,当下只好淡淡一笑,中年美妇又道:“朱公明此人年纪尚轻,我隐居此宫之时,他尚未成名,但我却知此人必是城府极深,阴险卑鄙之人,纵是世上之人同声赞美他是大仁大义之士,我也不信。”
薛陵大感奇怪,欠身道:“敢问老前辈怎么有此独到之见?”
齐茵也十分惊讶,接口道:“师父你未见朱公明大侠,怎会知道他是阴险卑鄙的人?难道师父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中年美妇道:“此事分两点来说,第一点是眼前可得而见的,那就是这个孩子既是犯了贪淫好色,冒渎师门的大罪的人,武林之士听见了这等恶行,都认为罪该万死,可是他通过寒关色界之时,却容容易易就闯过了,这个事实摆在眼前,可知朱公明有诬陷他的嫌疑。”
齐茵接口道:“这真是确切不移的事宝,茵儿若不是上次听师父说过朱公明不是好人这句话,便不会暗加庇护而又带他来谒见师父了。唉!其实我也是借这个藉口来见见师父的。”
这话大有诀别之意,薛陵先听那中年美妇说过“闭关在即”的话,又知道齐茵因行将远嫁他方,所以也不觉得奇怪,中年美妇道:“茵儿你能深信为师的话,总不会吃亏,这件事做得很对,不过,对你来说,是祸是福那就不是我所能够知道的了,且说第二点理由,朱公明的师父是昔年武林中一个大大有名的怪人,姓袁名怪叟,平生行事几乎没有一件是近人情的。”
薛陵肃然道:“晚辈明白啦!”
齐茵道:“我还是不明白。”
中年美妇道:“试想以袁怪叟那种人,朱公明居然能够忍得住他种种怪僻,学得一身武功,这个人城府之深,那是不必提了,而朱公明不是阴险卑鄙的人,怎能服从袁怪叟许多令人不堪或是无耻的命令。”
齐茵恍然道:“这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
中年美妇道:“正是,我只是孤僻遗世的人而已,是非善恶之分还是十分严谨,此所以你不会是个背后遭骂的女孩子,那朱公明骨子坏得十分,但在外间还博得仁义美名,可见得他如何的深沉可怕,因此,我相信这孩子多半是被他阴谋陷害,不过这话说出来只怕世上没有几个人肯相信。”
薛陵突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长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中年美妇安慰他几句,便说道:“你今日能够见到我,总算你颇有福缘,命该出头,我指一条明路,以你的根骨和毅力志气,定可有一番成就。”
薛陵不觉跪下叩谢,中年美妇随手一摆,道:“不必多礼啦!”
薛陵但觉一股无形潜力涌到,把他托起,力道极是柔和而又使人无法挣扎抗拒,薛陵恭容道:“前辈如此成全,恩深似海,晚辈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中年美妇道:“我已经是百龄之人,来日无多,不必你报答了,倒是我这唯一的爱徒,年轻识浅,又有小姐脾气,将来若有什么事故,还望你予以照拂。”
薛陵恭恭敬敬的答应了。
齐茵却噘嘴道:“他的武功比不上我的一半,我还要他照显么?”
中年美妇缓缓道:“你别看轻了这孩子,将来你们见面之时,他已非复吴下阿蒙了。”
齐茵很不服气,嘟噜道:“他现在才开始修习上乘武功的话,我不相信他能够赢得我。”
中年美妇也不多说,从袖中摸出一宗物事,交给齐茵,道:“这是一件信物,给他挂上。”
齐茵低头一瞧,面色微变,道:“师父,真的给他带走么?”
薛陵望见她手中的物事是一件银器,那是一块大如手掌的银弃,看来甚薄,另有一条银练系住,可以挂在颈上,心想这件银器定必大有来历,否则齐茵不会这么说,那中年美妇道:“自然是当真给他,听我的话去做。”
齐茵迟疑一下,终于举步走到薛陵面前,替他挂上,那块薄薄的银叶垂在胸前,中年美妇道:“不对,放低一点,恰好垂遮住胸腹之间的”巨阙“”阴都“和”石关“等三处要穴就对了。”
第03章
齐茵如言调整银练长度,一面说道:“这是师父唯一的旧物,平日珍爱无比,我真不懂她为何肯送给你?”
薛陵沉吟一下,道:“既然这是老前辈心爱之物,在下不敢拜领。”
齐茵不悦道:“胡说,我师父是何等身份之人,说过给你,就不容你推辞。”
薛陵苦笑一下,心想本来是你示意不要接受,但忽然又怪起我来。
中年美妇缓缓道:“孩子,你听我说,这件银器乃是一件稀世奇珍,你不妨先瞧清楚。”
薛陵托在掌上细瞧,只见这块银叶,只不过外形像块树叶,上面毫无花纹,甚至形状也很粗糙不齐,手工拙劣之极,入手份量却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那条银练却打造得精巧无比,也十分坚牢。色泽似乎与这块银叶有点不同,他瞧了好一会,欠身道:“在下孤陋寡闻,竟瞧不出特异之处,远望老前辈指点。”
中年美妇说道:“这块叶子,乃是西极银母,天下至坚至硬之物也不足以比拟,而且对毒性感应极为灵敏,若是五尺之内有毒的话,便会微震示警,原来本是方形,不便携带,经过我一位朋友费了二十年的时间与苦心,每日锤击三千下,才锤制成这般形状。”
她那青白的脸上,此时突然掠过一丝红晕,目光凝定,似是想起昔年之事,心情激动。
在虚空中忽然出现两个男子的影子,都十分清晰,一个是英俊潇洒的白面书生,另一个却是威武轩昂的大漠。他们的眸子中都充满了柔情地凝瞧着她,使得她痛苦地叹息一声,心想:事隔四五十年,人世之上已经几度沧桑,可是横亘在她面前的难题仍然没有解除的希望。
薛、齐二人都不敢作声,中年美妇道:“茵儿,把榻下的两卷画像取出来。”声音含蕴着无限寂寞。齐茵如言从榻下取出两幅卷轴,依照师父示意展开,挂在墙上,这两幅画像是两个男人的全身像,工笔细描,神熊栩栩如生。一个是白面书生,潇洒俊美,腰间插着一支龙纹金笛,手中捏着一把摺扇。
另一幅却是个堂皇威武的大汉,长剑拄地,流露出一种睥睨自豪的神态。一望而知此人性格豪迈,勇力过人。
中年美妇道:“茵儿,这两个人若是要你选择的话,你选那一个?”
齐茵怔了一下,才道:“他们的人品相貌完全不同,各有动人之处,若是要徒儿选择,倒是很难取决。”
中年美妇道:“你定要选择其中之一的话,选那一个?”
薛陵此时可就略有所悟,又知道齐茵的话对她师父影响甚大,不由得暗暗担心。
疳茵沉吟一下,道:“那么我就选这一个。”
她指一指那个书生,中年美妇瞧了薛陵一眼,暗想薛陵的外型正与那书生相似,怪不得她作此选择。当下向薛陵道:“孩子,你仔细认明那个长剑拄地的人,他就是你未来的师父,若是得他传授武功,这世上没有去不得的地方了。”
齐茵道:“师父,这一位呢?”
她说的是那一位白面着生,中年美妇摇头道:“他??量狭窄得多,恐怕不肯把他的秘艺绝技,传授给这个孩子。”
齐茵道:“原来如此。”
接着试探地道:“师父,这两个朋友想必年纪都很大了?”
中年美妇答道:“现在都是七八十岁的人啦,但在为师眼中,他们都是小伙子而已。”
她望住齐茵,接着又道:“昔年我初隐于上面的『幽兰谷』之时,你的祖父也不过是四旬上下的壮年人,他是个非常聪明老练的江湖豪客,一见便知为师心事甚多,性情孤僻,所以没敢现身??扰我,但每个月总有三五次,送些新鲜水果和日用之物到谷中,而每次送东西来时,总是避而不见,因此我觉得你祖父为人还不讨厌,结下收你为徒的一段香火因缘。”
薛陵听了这句,暗想敢情她们师徒之间,还有许多话不曾谈及,瞧来齐茵对她这个师父的身世一切所知甚少,正在想时,齐茵已道:“怪不得我爹爹知道师父是当世异人,武功深不可测,但其他的事他可就半点也不晓得,敢情师父你虽是认识我祖父,却不曾见面交谈。”
中年美妇缓缓道:“那也不是,为师与你祖父后来不但见过面,而且谈得很投契,不过他答应过我不把有关我之事告诉任何人,是以你父亲毫无所悉,八年前你祖父去世,我在半夜里去吊祭过他,便是那一次见到你,觉得你根骨人品很好,隔了两年,才跟你父亲说明收你为徒,你父亲的才智不下放你祖父,胸襟也不是常人可及,当时一口答允,使我感到很高兴。”
她的目光又落在画像之上,徐徐道:“左边的书生姓徐名斯,自号孤云山民,外貌俊逸风流,潇洒疏朗,但天性偏急,??量浅窄,五十年前就是他出主意跟欧阳元章说好,迫我选择两人中之一,跟着我又发生了一件事,所以便隐居此谷。”
她长长叹息一声,转眼望住右面的拄剑大汉,道:“这一个就是欧阳元章,赋性粗豪,自号『无手将军』,他虽是粗豪疏放,但对我却温柔??贴,无微不至,用情之深,令人感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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