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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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浮图-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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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多日,薛陵空自跋涉数百里,风尘仆仆,沿着海边由文登县开始,经夏村、海阳、即墨、青岛、日照等城镇,略略访得一点眉目。这一日到达东海县境内一处港口,市镇甚是繁盛,沿海少见,问知名为老窑。

他向镇上之人,略一打听,得知本镇有一家四海镖局,当即按址走去。到了镖局门口,停步一看,但见大门敞开,院内有一群人围蹲地上,正在掷骰豪赌。

押注的都是整两的银块,赌注颇豪,人人狂呼大叫,因此声震屋瓦。

薛陵步入院内,站在众人后面瞧了一会,但见庄家手风甚顺,连杀三关。

其中许多人额角好边流下热汗,薛陵怜悯地暗中微笑一下,忖道:“聚赌之人,大半是年轻力壮之辈,他们不把心力光阴用在有益的事上,却在呼雉喝卢中浪挪了青春,竟是何等不智?”

正在想时,眼光无意中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此人恰是在他对面,并不像所有的人一般俯低头盯着骰子,所以薛陵能瞧得清他的大致轮廓。

此人甚是年青。大约只有二十一二岁,满面酒意,但眉目却虎虎生威,一望而知此人不同凡俗。

庄家的点子很大,已经赢了四家赌注,轮到了此人,他一伸手抓起骰子,厉声道:“老卢,你瞧清楚我的赌注没有?”

全扬顿时寂然无声,庄家老卢强自镇定的向他面前一瞧,道:“瞧见啦!是二两银子。”

那少年纵声狂笑道:“胡说八道,是二十两足色赤金,你敢是瞎了眼睛。”

老卢身躯一震,初时是震骇,接着便泛起怒色。要知二十两赤金不是少数,他手风如此大顺,连礼通杀三场,也不过一共吃进二十余两,但还抵不到一两赤金之数。换句话说,对方若是这一把掷赢了,老卢他把赢进的通通呕出,再加上倾家荡产还不够赔。

俗语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老卢怕是一回事,但舍不得钱财又是一回事。当下眼睛一瞪,道:“这话怎说?”

那少年厉声道:“我李三郎二两银子便抵二十两黄金,你敢不服么?”

薛陵不禁摇摇头,心想:这简直是硬讹胡赖,天下那有这等道理?

老卢默然扫视众人一眼,但见大家都低头不语,竟没有人帮他的腔,不由得急恨交集,一下子跳起来,忿然嚷道:“李三郎你放明白些,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话声未歇,砰的一声响处,老卢已摔开六七步,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疼得他直呲牙裂嘴。

薛陵已瞧清楚这是那李三郎站起身给他一巴掌,不但出手如电,而且劲道奇重,把老卢那么大的一个人,掴出六七步远。

李三郎出手之后,一俯身,把庄家赢得的那一堆银子,拿了一大半,揣在腰带中,便扬长而去。

在场十余人,没有一个敢哼气阻拦,薛陵很瞧不过眼,当时本待出头,正好听见老卢大叫大嚷声中,提及一个人的名字叫做杨刚,登时心头一震,敛手不动,目送着李三郎旁若无人的走出大门。

李三郎走了之后,众赌徒开始谈论,赌局自动停止。

薛陵听了一会,已明白了这个李三郎是个不明来历的江南人,脾气古怪,最爱喝酒,至醉方休,常常为了一些极小的缘故,把人打个半死,但有时受到很大的侮辱,也不计较。

像今日这等胡赖之事,已发生过两次,因此这回大家郡晓得李三郎囊中空乏,才会干这一票。

老卢恨声不绝的宣称,定要找回这个场子,他说名震天下黑白两道的杨刚大侠,是他挂名师父,只要有一天这位大镖师经过附近,那李三郎便有得好看。

薛陵对杨刚可是熟悉不过,在他眼中浮现一个黝黑壮健的三旬大汉,手中永远晃着一条马鞭,轻则一顿鞭子打个半死,重则要了性命。

此人乃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首徒,即是他以前的大师兄,朱公明教两个朋友出面,创设下威远镖局,分号遍布全国,获利无数,乃是当今全国最大的镖局,总镖头一职,就是杨刚。

此所以凡是在镖行中混过的人,无不听过杨刚的大名,老卢这么一嚷,反而有个孩子上前劝他,叫他不要吼叫杨刚的名字。

过了一会,风平浪静,老卢自己蹲在一旁数银子,瞪眼暗地生气,越数气越大,口中唠唠叨叨的咒骂不休。

薛陵走过去,低头凝视着他,不声不响。

老卢抬头一看,只见这个英俊少年,双眼之内射出像刀剑一般的光芒,十分凌厉,不由得骇得打个冷颤,呐呐道:“你是谁?”

“我姓齐,不但跟随杨刚总镖师出力做事,还承蒙他传授过几手武艺。”

老卢大吃一惊,道:“您………您老是齐大镖师,小人有眼无珠,竟不晓得大镖师驾到。”

薛陵改名换姓之时,总是爱冒用姓齐,自然这与他记挂着美丽的齐茵大有关连。

他冷硬地道:“我听你说敝局总座是尊驾的挂名师父,只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老卢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我得罪了杨总镖师的话,这辈子休想在镖行中混饭吃了,连忙行礼赔罪道:“小人该死,万望大镖师饶恕则个。”

薛陵冷哼一声,道:“那李三郎是干什么的?”

老卢精神一震,忙道:“这厮什么都不干,敝局王东主也曾请他当镖师,但他只爱喝酒游荡,什么事都不肯干,真是个天生的懒骨头、贱胚子?”

薛陵寻思一下,转眼见无人注意自己这一边,便道:“我知道啦?有工夫的话,或者替你出口气,现在我托你打听一件事,但别让旁人知道老卢受宠若惊,连连宣誓,缄口守秘。

薛陵道:“有一个姓周的中年大汉,身上挂着长刀,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面貌长得很凶恶,你可曾见过此人?”

他在形容之时,已发觉老卢连连点头,心中暗喜,话声才落,老卢果然说道:“小人见过他,就在前天,他住在此地最著名的红鹃姑娘家中,把她包了不接客人,手面极大,这件事齐爷错非问着小的,别人可真还不知道呢!”

薛陵心想:那周青鲨敢情是好色之徒,以后大凡访查这等凶徒恶人之时,别忘了到花街柳巷访问。

他道:“你自去探问一下,但别露出形迹,办得妥当的话,自有你的好处。”

老卢大喜,如飞去了,不久,就垂头丧气的回来,道:“走啦!小的只问出这一点,若要得知详情,只有找老鸨或红鹃才行。”

薛陵点点头,道:“办得很好,可以推知定必不曾张扬出去。”

老卢闻言,顿时精神大振,道:“小的牢牢记住齐爷的吩咐,所以只向一个熟丫头问一声,别的不敢多说。”

薛陵道:“走,咱们先吃点什么,等时间一到,就是看看红鹃。”

他跟老卢磨到黄昏时分,才一同到妓院去。据老卢事先解释过,那红鹃因客人包了四天,期限尚余一日,所以目下接不接客,那得瞧她的高兴,不过老卢又说,以薛陵这等一表人材,红鹃见了,断无不接之理。

因此,薛陵只是抱着姑妄一试的心情前往的。他昔年在济南府跟随朱公明时,虽然耳闻过章台艳事,却从未身历其境,故此,这刻心情也有点儿紧张。

不久,已走入妓院之内。他穿着虽是朴素,可是气度潇洒,而且那老卢却显出十分巴结恭敬,妓院中人眼力何等厉害,立时晓得他大有来头,丝毫不敢怠慢。

但使他十分失望的是,红鹃今明两日都不接客,当下由另外两个粉头前来陪客。

老卢跟她们都十分耳熟,调笑中,已探听出红鹊不是不接客,而是已经有了客人,便是本镇人人皆知的李三郎,此地之人,送他一个外号是“恶浪子”。

薛陵焉肯放过这一条线索,当晚歇宿在妓院中,虽有粉头相陪,但他碰也不碰她一下,晚上也是分床而睡,把那粉头气个半死。

半夜时分,薛陵被门声惊醒,侧耳一听,却是隔壁老卢的房间发生的。

他悄悄起身,从窗隙向外窥看,黑暗中,一道人影蹑足走出院外,认得正是老卢,登时大感惊奇,心想:此人行踪可疑,非跟着看个明白不可。

只见老卢蹑足走入另一院落之内,上房中透出灯光,他直到窗边窥看了一阵,便从腰间掏出匕首,灯火之下,闪出耀眼的寒芒,显得十分锋利。

老卢走到门边,伸手轻轻一推,不曾推开,便用匕首插入门缝中轻撬,片刻间,房门应手两开。

这时薛陵飘落窗外,向房内一望,只见灯烛半明,照出一个男子躺在榻上,原来是李三郎,一望而知已经醉了。

老卢已走入房间,李三郎突然一动,喝道:“到底是谁?”

这话把老卢骇得双脚一软,几乎跌坐地上。

但薛陵却瞧得明白,那李三郎分明是呓语,而从他声音中流露出的无限痛苦,推想他一定怀有莫大心事,好像想知道而又一直无法知道一个人,所以连醉梦之中,也如此喝问。

老卢抖了一阵,见他鼾声如雷,他原是凶恶之辈,这时一横心,想道:“好小子,我纵是明知你有意戏弄,但也非插你奶奶的一刀不可。”

当时举起匕首,跨前两步,猛可向李三郎胸口插下。他存下拚命之心,是以这一刀插得既快又猛。

外面的薛陵大感意外,赶快一弹指,一枚小石,应指飞出。

老卢陡然间中止了刺下的动作,有如泥雕木塑一般,但刀尖仍然刺中李三郎胸口,入肉半寸。

李三郎顿时疼醒,睁眼一瞧,灯光之下,但见老卢睁眉突眼,拿着匕首,抵住自己胸口。

他眉头一皱,冷笑道:“你这是找死,可恕不得我心狠手辣。”

说时,在外面的右脚已暗运劲力,准备一脚勾踢,立毙对方于脚上。

谁知窗外还有个大行家。一望而知他运劲于脚,赶紧一弹指,又是一点石子破窗飞入。

李三郎一则被匕首刺伤,感觉远不若平时灵敏。二则薛陵的手法何等高明,到他惊觉之时,胁下一麻,全身劲道立时泄去。

他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转眼向窗户望去。

薛陵却从敞开了的门户走入房中,先不管这两人,走到套间门口,掀门望去。灯火犹明,罗帐高悬,一个妙龄女子锦裘半覆,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大腿,一望而知她竟是裸睡。

他摇摇头,忖道:“我只怕她惊醒,特地先看一看,殊不料却变成登徒子窥人闺阁了。”

但他乃是豁达之士,并不放在心上,转身走到外面的床边,伸手点在老卢背后,顺势把他抱起,放在一边。

这一指已使老卢陷入昏迷之中,接着伸手解开李三郎的穴道。

李三郎挺身坐起,迷惑地望住他,眼中闪出不屈的倔强神情。

薛陵见他胸口淌着血,便轻轻道:“你先包扎一下伤口。”

李三郎摇摇头,仍然沉默地望着他。

薛陵道:“兄当知道老卢何故要刺杀你,因此我只奇怪你有这许多仇家如何还敢沉醉酣睡?”

李三郎疑声道:“你是谁?”

薛陵笑一笑,道:“兄弟浪迹天涯,今晚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何须留名?”

李三郎想不到他如此回答,怔了一怔,道:“你既救我一命,又为何阻我杀他?”

薛陵忍不住面色一沉,很不高兴地道:“你动辄就杀人,难道人家性命就如此的不值钱?”

李三郎面上闪掠过一丝愧色,但旋即恢复了原来的倔强,道:“我本来就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恨不得有人趁我不觉之时,一刀杀死了我。”

薛陵道:“如此说来,我刚才出手拦阻老卢竟是多余的了?”

李三郎叹了一口气,不言不语。

薛陵道:“我瞧得出你必有莫大隐痛,所以虽有一身武功,人才出众,但却极力作贱自己,想把心中痛苦忘掉,对不对?”

李三郎缓缓道:“你是第二个瞧出我内心的人,第一个是她。”

他指一指套间,又道:“但她又使我平添不少痛苦,因为我不能娶她为妻………唉………”

薛陵道:“若是短欠银子,那却不是难以解决之事,我这儿有,她的身价要多少?”

帘子一掀,一个美貌女子奔出来,身上只披着外衣,一下子跪在地上,连连向薛陵叩头。

李三郎一怔,冲到口边的话收回腹中,那美貌女子含泪道:“贱妾先此叩谢恩公大德,只要二十两赤金之数就行啦!”

她的身价可真昂贵,薛陵心想无怪李三郎下注时开口就是二十两金子,原来此是她的身价。

当下把腰间银子银票悉数取出,折合二十两金子之故,交给红鹃,道:“请起来,这些银子乃是一位好朋友所赠,可见得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必过于重视。”

他很想趁此机会询问那周青鲨的去向,但一则此举无异市恩索酬,二则李三郎在旁边,实是不便询及她的客人之事。

当下转身挟起老卢,再出房外,很快就把老卢送到他房中,点了他睡穴,才解开他刚才受制之穴。

老卢鼻中发出鼾声,呼呼大睡。

薛陵这才归屋安寝。

一宿无话,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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