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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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浮图-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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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坚牢,没有断折。

薛陵已躲起来,但心中十分耽忧,一则恐怕他把钟楼弄倒脱身,二则怕伤口自合,不再流血。

天色业已全黑,江山精的咆哮声十分恐怖,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

薛陵心想自己反正不能再查看他的情形,便离开钟楼,走到大殿上。

他用火摺点燃殿上的长明灯,荧荧灯光之下,但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上前一看,正是早先被江山精吸了血的乡人,他设法想救醒他,以便问一问经过情形,但那农家少年一直昏迷不醒,由于这一件事,薛陵心中觉得好过一些,觉得自己弄死江山精之举,实在是义不容辞的事。

他在别一个院落的禅房内躺下,一面侧耳倾听钟楼的声响,这一夜真是漫长难渡,他在不时随风传来的咆哮声中时醒时睡。

这真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恐布经历,但他自觉仍然有胆量可以支持承受,须知他很可能忽然惊醒之时,发觉江山精狰狞地站在床前,世间之人,无不怕死,但若是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这惧怕之心,定然减少许多。这就是说,人类都害怕不可知的事物,因此虽然是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薛陵,仍然感到惊恐怖惧,因为他不知道江山精会不会挣脱束缚和找到此处来报仇?

天色微明之时,四下一片岑寂,薛陵经过一夜的紧张等待,这刻反而沉沉睡着。

他在梦中陡然被一阵声响惊醒,托地跳下禅榻,揉揉双眼,定一定神,侧耳而听,分辨出这阵声响乃是从大殿那边传来。

这时红日满窗,把长夜中使人不安的黑暗完全驱散。他悄悄走出禅房,向大殿走去,在殿外便停步聆听,阵阵哀伤的哭声传入耳中,夹杂着有几个男人劝慰之声。于是他稍稍放心地从门缝张望出去,但见十多名掮着锄铲的乡人,围住那个昏迷的农家少年,在少年身边有个妇人掩面大哭。

过了一阵,这些人通通走了,也把少年扛走。整座古寺又陷入寂静之中。

这些乡人们都不敢到寺内各处查看,薛陵因此想道:“那江山精如若已死,我便得想个法,告诉乡民们,否则他们还要惊恐许久,将来说不定会被奸人趁机利用他们畏惧的心理,而做出种种恶事。”

当下悄悄转身向钟楼走去,心中十分紧张。到了钟楼之下,侧耳聆听片刻,毫无声息,于是壮起胆子,从木梯轻轻爬上去。

他的头刚刚伸上来,一声惨哼传入耳中,骇得他那颗心大跳特跳,暗想:原来江山精还未死去。

但薛陵旋即瞧清楚江山精仍然倒吊在粗索上,两条长臂乏力地垂下,满楼板的鲜血,此刻业已凝固,呈现一种使人恶心的紫青色。

他口中偶尔还发出呻吟之声,薛陵踏上去,叫道:“江兄,江兄………”

江山精似是没有听见,口中喃喃的发出一些声音。薛陵仔细一瞧,他颈上大动脉的伤口,仍然有血滴出,不禁大感骇然,忖道:“他流了一整夜的血,至今未干,若是用大水缸盛装的话,最少也可以盛满几个大水缸。”

他已听明白对方口中不断的声音是要水喝,心下大为悯然,想道:“他纵是罪大恶极,也不该受此酷刑。不管他会不会把我弄死,我仍然要把他放下来。”

此意一决,更不迟疑,纵上去抓住绳索,用匕首力割,眨眼间,“砰”的一声大响,江山精已掉落在楼板上。

薛陵很快就去提了一桶清水,用巨大的木瓢舀起,送到他嘴唇边,由于江山精无法抬起巨大沉重的头颅,所以薛陵只好托起他的头,弄得一身皆是腥黏的血。

江山精连喝了六七瓢,这才停止,巨睛缓缓睁开,瞧见了薛陵,他有气无力地道:“是你把我杀死的?”

薛陵难过地道:“不错,江兄虽是有恩于我,然而为了千百无辜良善乡民,在下不得不这么做,还望江兄能够见谅。”

他准备忍受江山精的辱骂,可是江山精却没有这样做,反而长叹一声,道:“我早该自行了断,唉!试想活得这么令人可怖,还有什么意思?更别说残害了许多良民性命。”

薛陵肃然起敬,道:“江兄有这等仁义胸怀,在下真是失敬得很。”

江山精裂一下大嘴,缓缓道:“我原本是武林豪侠之士,不幸被万孽法师选中,以致后来身败名裂,变为精怪之类,虽然命运如此,但也是我意志不坚之过。”

薛陵大惊道:“江兄,你说什么?难道你以前不是这等模样的么?”

江山精闭目良久,薛陵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这时却发觉他睁开眼睛,援缓地说道:“我以前不但武功过得去,人也长得不俗,加上擅于词令,所以在江湖上颇闯下一点名气,也有不少红粉垂青。但最后我仍然过不了『色欲』之关,沦落至此。”

薛陵急急迫问道:“万孽法师是谁?”

江山精道:“他的外貌潇洒正直,有如得道真仙,然而其实他是个万恶之首,罪孽如山似海,古往今来,无人可及。”他的声音渐渐兴奋起来,又道:“我可不是身受其害才这样极力诋毁他,事实上他真是万恶之首,因为这世上的恶人,大半是由他制造出来,像我只不过是很普通平凡的例子,这万孽法师若是把他制造的怪物统统放出世间,登时可以使天下大乱。不过,他透露出这天下间还有几个人能够制他死命,所以他不敢这样做,只放出一些人面兽心的伪善之徒,这些恶人很难被人发觉,所以更无人得知他们乃是被万孽法师制造出来的。”

薛陵心中叫一声“我的老天”,饶他素常胸怀大志,气吞河岳,可是这等惊人的大秘密,却听得他暗暗胆寒。

此时,江山精庞大的身躯缩小了许多,但薛陵一点也不曾注意到。

江山精又道:“那万孽法师常说人性本恶,一个人做善事,谈仁义,都是违反本性之举。而他只不过修炼种种神通,把人类与生俱来的恶性引导出来,使他从今以后不会违反本性行事!”

薛陵万万想不到这里面还有如许道理,不禁怔住。

须知这世间不乏为非作歹之人,但这等人作下种种恶孽,却很少有理论支持他的行为。这些为恶之人,绝大多数是自私成性,贪婪无度,所以变得十分残酷无情,这些作恶之人,只不过是独行其是,不会影响到别人的想法。然而这万孽法师却有理论支持他的邪恶,以此自然有不少邪恶之徒信奉他的理论,而变成以宗教的热诚去为非作歹了。

薛陵虽然没有想得这么多,可是他深心之中隐隐觉得这万孽法师十分可怕,是个可以使天下善良之人得不到安宁的魔鬼。

他不知不觉激起胸中豪侠之气,心想:若是能够除去这个万恶之首,那就等如做了无数的善事了,当下问道:“万孽法师武功很高强么?”

江山精道:“高强极了,最要命的是他全身所学没有一宗不是十分诡奇恶毒的,以武功而言,他炼成许多种绝艺,都十分稀奇古怪,使敌人简直无从防备,以他的点穴手法来说,人身有几处不关重要的穴道,到了他手中,却变成了死穴,不但无法救治,而且当场狂哭或是狂笑而死,使人感到十分可布。”

他喘息一下,又道:“他的绝学多着呢,精擅奇门遁甲阵图变化,这门绝艺使他修成玄门的五遁隐身法,那就是说他凭藉阵法的奥妙,使别人瞧过去发生幻觉,瞧不见他的人,只见到树木石头或者是一堆火等等。我曾经研究过他这宗绍艺,由于我晓得他炼成一种特别强大的精神力量,所以我相信这一门五遁隐身法,还包含得有这等精神力量在内。”

薛陵讶道:“江兄胸中所学也渊博得很,在下见识浅陋,真是望尘莫及。”

江山精乏力地叹息一声,说道:“我本来饱读圣贤诗书,平生作为都无愧于心,可是不幸落在那恶魔手中,终于过不了色欲大关,被他趁机使用药物,把我变成了怪物,你大概也知道,每个人的本性中总是存留有兽性,他的药物便是利用我的兽性,压倒我学问修养之功,便变成这等茹毛饮血的妖怪。

薛陵一方面听得毛发耸竖,一方面暗自倒抽一口冷气,忖道:“这位江兄懂得如此之多,还不免身败名裂,我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的人,如何能诛除那万恶之首?”

他突然间发觉江山精的身躯已缩小到像是常人一般大小,不禁惊讶的说出来。江山精泛起一丝微笑,此时,连他的面孔也恢复了人形,他道:“我深心之中的一点良知、灵光,终于战胜了兽性,在这最后关头总算恢复了人性,真是值得安慰之事。”

他的话声忽然变得十分微弱,以致后来他说些什么话,薛陵都听不清楚。

薛陵想起一事,急忙大叫道:“江兄,江兄,那万孽法师住在什么地方?”

江山精嘴巴张开,可是喉咙间格格有声,竟说不出话,薛陵急忙又问了一遍,江山精用力地吐出好些声音,可是薛陵只听明白他说什么“陵”和什么“古墓”等字。

江山精瞑目长逝,身躯很快就僵硬了,薛陵把尸体搬落钟楼之下,找个钢铲埋好尸体,然后洗干净身上血迹,这时已是午后时分,他奔到那座村寨之内,找到那位老婆婆,她的孙子们和孙媳妇都认得他,因此薛陵告诉他们说妖怪已除之事,他们也有几分相信。

薛陵晓得已不必多说,反正过一段日子之后,妖怪绝迹,他们非信不可。

于是他继续行程,向濒海的威海卫进发,数日之后,他已到达威海卫。那时候,此城修筑未久,城内居民还不甚多,不过由于常年有重兵驻扎,故此市面还算热闹,薛陵无暇游览,匆匆忙忙向港口海边走去。

他穿过市街之时,便已发觉许多人用惊诧的目光瞧望着他,薛陵心下微感诧异,忖道:“我装扮乞丐已有多日,没有人瞧出破绽,但此处之人都惊诧的瞧望我,不知是何缘故?”

他不时碰到一队队的官兵,在他细心察看之下,觉得这些官兵步伐不整,微有紊乱之象,可见得统带此城兵马的将官,治军不严。

明代倭寇之乱,由来已久,当元末明初之际,日本因有南北朝之争,南朝失败,遗民多避入海中,遂成海盗,到明初朱洪武统一天下,以前与他对敌过的张士诚、方国珍余党不少逃亡海上,加入倭寇,作他们的向导。

明太祖虽然运用过政治手腕,遣使日本,而日本国王良怀也奉表称臣,然而倭寇之患如故,因此,明太祖知道空言不能止祸,便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海上,山东、江南北、浙东西沿海五十九城,威海卫便是其时修筑的。后来又在福建等地建十六城,藉民为兵,以资守卫。

现下正是嘉靖卅三年,倭寇之势最盛,这是因为严嵩当国持政,贪墨弄权,朝政紊乱,边防不修。加上近十余年来,沿海人民被繁重的杂役所迫,多逃避入倭,去年沿海告急,严嵩派他的党羽赵文华督促海防,这赵文华不学无术,既无治寇办法,又贪污凶横,侵饷冒功,对于沿海的昌国、上海、金山诸城镇,沦失在侯寇手中之事,毫无办法,反而使诸军失去斗志,倭寇益发得势横行。当时倭寇都是阔衣宽袖,沿海之人称为蝴蝶兵,他们的船舶多奉“八幡菩萨”,所以称为八幡船,沿海居民一见八幡船和蝴蝶兵,都很惧怕。所以往往一小群数十名蝴蝶兵,就在沿海转战千里,如入无人之境。

这便是当时倭祸的大略形势,薛陵一向很关心国事,所以以前虽然住在北方内陆,但对倭寇祸边之事,也略知梗概,他刚刚走到通向港口的城门,但见禁卫森严,城门上下内外,都有许多官兵把守。

他心中一动,忖道:“是的,我这一身装束,来到这海滨防倭重地,自然会惹人注目,试想流浪乞讨之人,怎会跑到这等地方觅食呢?”

心中忖想之际,已到了城门边,两名持戈军士拦住他,盘问姓名来历与及何事出城。

薛陵报出真卖姓名,又说出要到城外寻访一位世交老丈,正在说时,一名军官过来,他长相十分精干,虽然阶级甚低,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气概。

那两名军士似是十分畏惧这位官长,语气态度都很和霭,不敢叱叱喝喝,薛陵对这名军官登时大生好感,心想:军中若然都是这等严明军官,定必能大得当地民心。

他忍不住向那军官请教姓名,那军官掠过一丝讶异之色,旋即答道:“本旗何元凯,现在请你到卫所走一趟,待本旗派人查明你所言各节属实,当即放行。”

薛陵忖道:“海防重地,事关国家安危,自应严格查核出入之人。”

于是只好跟他向回路走去,不一会,只见一座府衙,旗帜飘扬,禁卫森严,衙前守着“威海卫行都司”,他们进衙之后,薛陵被安置在一间大房子内,里面官兵进进出出,还有许多人民申请各事,甚是热闹。

那旗牌官何元凯吩咐两名军士看守薛陵,自去报告及派人查问薛陵所说往访之人,薛陵已说明是广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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