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任正要追去,温眠道:“叶老弟,你不必追了。要说逃命,这人的功夫可是天下第一,谁也追不上他的。”
第二天一早,江面上风清浪白。三人来到岸边,等了一歇,却仍然没有船影。温眠连连打着呵欠,正要再回到客栈去睡上一觉,忽然看到江口处驶来了三艘大船。三人正在纳闷,只听得头艘船上传来一声洄荡不息的长啸。叶思任笑道:“原来是‘松江帮’的兄弟们来了。”温眠道:“这汤六来的正好。”修流道:“他们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温眠道:“那臭豆腐阮香是个多嘴的人,他早已将我们的行踪告诉汤六他们了。”
叶思任嘬口一啸,那三艘船都朝岸边靠了过来。汤六最先跳下船,朝三人道:“老爷子,叶先生,修流兄弟,你们果然在这。快请上船吧。如果马士英再派人来,我让弟兄们把他们全都扔到水里喂鱼去!”
三人上了船。汤六道:“我听臭豆腐说你们要南下,因此特意赶来相送一程。陆路跋涉不易,大家还是走水路吧。走水路三天便可以到福州府了。走陆路还得担当些风险。”
叶思任道:“汤六哥,你留一条船给我们便可以了。此次因是秘密行事,船多了,只怕招人起疑。”汤六道:“如此也好。那就让我一个人陪老爷子跟先生和周公子南下便是。眼下江浙闽一带海路全被郑家控制着,那郑芝龙可不是好惹的。”叶思任笑道:“我们避开他们便是,这事就不必相烦汤六哥了。另有一事只怕还要麻烦一下汤六哥。朱舜水先生正在芜湖那边,你最好能带些弟兄去那里帮衬一下。倘有变故,也好有个照应。”
汤六道:“我这就回去安排一下。”他叫了两个船夫留在船上,又从另两艘船上抬了几担酒菜过来,然后便离去了。
温眠笑道:“没想到叶老弟跟酸辣汤也混得厮熟。”叶思任笑道:“在江湖走的日子多了,朋友也多。我与六哥原是酒友,后来是棋友,现下只怕要成患难之交了!”温眠与修流听了这话,都默然无语。叶思任又笑道:“老爷子带大的‘四菜一汤’,个个都是人样!”
温眠听了这话,板着的脸,忍不住松驰下来。
【·下卷 秋梦如烟·】 第48章 由尾
那船走了一天多,快到温州时,一直在昏睡的温眠,突然醒转过来,问道:“是不是到温州了?”
船夫说是。温眠马上翻身起来,来到船头,望着岸上,呆立了半个多时辰。修流问道:“师叔,你怎么陡然精神起来了?跟平日里判若两人。”
温眠道:“你看那岸上,便是我的老家。五十年过去了,我却再也没有回去过。”说着,脸上忍不住垂下两滴热泪来。
那天温眠一直都没睡下。他静静聆听着船外的涛声,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半夜时分,船慢慢驶过了浙南,进入福建海域。修流离家越近,心里越是难受,多了几分悲切。他睡不着觉,便拿了一壶酒到船头上坐着,望着海面,看着月下波光粼粼,心潮澎湃。
突然,正在掌舵的那个船夫指着前面海上的一些黑色物体,跟他说道:“周公子,前面水上漂浮着很多尸体,会不会出事了?”
修流凝神一看,果然见到船只前面有十几具尸体漂浮着。他要船夫将船驶到那些尸体旁边,看个究竟。船夫看了那些尸体道:“周公子,这些人的装束象是东洋人,这些尸体象是都刚落水不久。他们可能遇上海盗了。这一带正是海盗出没的地方,说不定这些海盗还在附近,我们也该小心为是。如果汤老大在的话就没事了。”
修流进去叫了叶思任出来。叶思任看过那些浮尸,不觉皱眉道:“这些尸体身上还没有臭味出来,看来刚死去不久。海盗说不定就在左近。咱们得赶紧去看看这些尸体中,还有没有活口。”
两个船夫拿了竹竿铁钩四处钩着。钩到一具尸体的时候,那尸体突然闷哼一声。一个船夫便拿了根绳子,跳到海里,绑在他身上,叶思任用力一曳,将那人拽到船上。那人嘴里吐出几口脏水,醒了过来。
修流看了那人的脸,吃了一惊。那人的脸虽已被海水漂白了,但他还是认出了他。那人便是由尾。
由尾一见到修流,猛地抓住他喊道:“权兵卫,我咬死你!你还算是个武士吗?!你这下作的小人!”说着,抓住修流的手臂便咬将起来。叶思任忙点了他的穴道,道:“流儿,这人是谁?他在水上漂了两天,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修流道:“他便是鼎木川先生的二徒弟由尾。不知他如何到了海上。”
叶思任听了,便用内力逼进由尾的“天池”,“梁门”二穴。不一会儿,由尾又吐水斗余,神志也慢慢开始清醒了过来。修流去拿了一壶酒来,给他喝了。修流问道:“由尾君,你这是怎么回事?都差些要葬身鱼腹了。”
由尾喝了几口酒后,气色稍微好了些,便简略说了一下他落难的经过。
原来,由尾自从在鼎木丘处得知赵及所说的,鼎家的古剑藏在闽中的陈知耕手里之后,便背着鼎木丘,独自带了十几个手下,从松江府出海,往闽海飘荡而去。在海上却突然碰上了海盗。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权兵卫一行人也在海盗队伍中,那权兵卫断了一只手臂,但是手下仍然有一帮人跟着。由尾与由尾他们周旋一番后,才知道这批海盗,原是横行于闽浙与日本九州一带的海上枭雄郑芝龙的船帮。权兵卫跟他们早有联系。那天由尾他们受到了上百人的围攻,最后都落入海中。结果除了他之外,与他同行的十几人无一生存。
由尾道:“修流君,看在你我在焦山相识的份上,你就给我一艘船,让我飘流回九州岛去吧。要不,你就再把我扔到海里去算了。”
修流看了眼叶思任。叶思任笑道:“流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修流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由尾留在了船上,照顾着他的饮食。温眠见了由尾,冷冷地不置一言,他还记得当时由尾擅自打开他为细柳设的龛台的事。他偷偷跟叶思任道:“叶老弟,我这师侄修流是个喜欢惹麻烦的人。这由尾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船驶出后不久,众人突然看到有一只由十来艘高大的船组成的船队,正自东方往这边驶将过来。由尾一见之下便惊叫道:“这是海盗船。海盗们又来了!”叶思任与修流对望一眼。叶思任道:“流儿,过会倘有闪失,你一定要力争逃出去,去见悬念道长,不可犹疑!”
船夫驾船继续南行,那船队却逼了过来。只见第一艘船上,一人拿着一面旗子挥舞了几下,船夫跟叶思任道:“先生,对方要我们的船马上停止前进。”叶思任道:“不要理他!继续往前走。”
那船队来势甚猛,看看只有十几丈距离了。第一艘船上一个人站在舷边喝道:“识相的快把船停下,不然我们就把你们撞翻了,让你们到海里喂鱼去!”船夫只好把船停住了,大船上马上扔下一根大绳子来,船夫系好了。
叶思任看觑了一下那大船,忽然间拔身而起,跃上一丈多,然后在船壁上蹬踢一下,又上跃了一丈多,那船约有四丈多高,他腾越几下,身子已站在了船头上。修流见了,也是在船壁上借势几下,上了大船。
船头上摆列着十几个执掌着兵器的武士,他们见到叶思任两人上得船来,都作势要扑将过来。此时,只见船舱中走出一个人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将那些人喝住了。那年轻人朝叶思任跟修流拱拱手道:“在下姓郑,名成功。二位武功如此之高,却不知是何方高人?”
叶思任笑道:“原来是郑公子。我们只是过往的客商,不知公子拦截我们船只,事出何因?”那郑成功笑道:“如今满洲人已将侵入江南,我奉家父之命巡海,所有过往船只,都要检查,以防满洲人渗入闽中!”叶思任冷笑道:“口气倒是不小。这么说,令尊便是郑芝龙将军了?”郑成功道:“正是!”
叶思任道:“在下一行要经过闽海去到福州,还望郑将军放行。”郑成功道:“所去何为?”叶思任冷笑道:“难道连这一点也要告知于你吗?我们是茶商,自然是去买茶的。”郑成功道:“既是茶商,便得听从我们的检查。在海上,是我们说了算!”
修流在一边早已听得不耐烦,这时猛然拔出剑来。那十几个武士一下子都持刀向他砍来。修流骤然使了一招“满楼红袖”,只见一阵风过去,那些人的兵器全都掉落在地。郑成功见了,暗下里叫了声好功夫,他笑道:“两位到底是谁,看来不会真正是茶商吧?在下愿闻大名?”
叶思任道:“在下嘉定叶思任。”
修流道:“在下戴云周修流。”
【·下卷 秋梦如烟·】 第49章 黄道周
郑成功还未答话,只听得船舱中有人击掌笑道:“妙极妙极!没想到能在此处得逢叶先生,还有这位周家的小老乡。”
话声方落,只见船舱中走出一个六十左右的老头来,面瘦身长。叶思任见了,错愕道:“这不是道周先生吗?你如何在此?莫非也是被劫持来的?”
那老头名叫黄道周,是福建漳州人,以前在江南设馆授学时,跟叶思任有过一面之交,两人曾在一起切磋过经学。他的书画也是当世一绝,名闻海内。此时他执起叶思任的手,笑道:“叶兄,请借一步说话。”叶思任笑道:“黄先生,上次在下向先生求画,先生还欠在下一纸笔墨之债呢!!”黄道周笑道:“这话好说,得闲时便为叶兄涂上几笔。这笔债也是债。”两人一起入舱去了。
郑成功对修流拱拱手道:“原来仁弟便是在扬州城里大败满洲人的周修流小将军。在下听过你的故事,曾热血为之贲张,仰慕的紧。”他吩咐左右摆上酒来。郑成功先敬了修流一杯,道:“如蒙周仁弟不弃,我们何不一起来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你我倘能联手,定然能使大明中兴事业有望!大丈夫当金戈铁马,醉卧沙场,方为快事!”
修流听了,把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这时他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上两三岁的年轻人,他看到了他眼神中的自信与倔强。于是他将酒一饮而尽了,热血上来,道:“在下愿闻郑兄的谋略。”
郑成功干掉一碗酒,道:“不瞒周仁弟,我们郑家深受明朝大恩,家父原在这海上做些没本钱的生意,后来受了朝廷招安。在这东海上,我们郑家颇有一些势力。那些满洲人不谙海战,到时必将为我船队掣肘。到时仁弟如能在陆上配合,你我水陆并进,形成犄角之势,先稳定江南,再倾江南之人力,物力,举师北上,到时定能克复中原!”
修流听了,觉得这郑成功的话,很有一些道理。他说道:“以郑兄之见,满洲人不久即将渡江,平略江南。江南一失,何来中兴基地?不如眼下便移师北上,何必眼看着江南落入满洲人之手?”
郑成功大笑了,道:“我们如今是在静观其变。满洲人一过江来,我们的水师便可以北上,进入长江,抄他们的后路。”修流道:“那么为什么现在不就将你们的水师移进到长江口防御呢?”
郑成功端起酒碗笑道:“只是时机还没到而已。我们郑家可不想为朱由崧跟马士英这等人去卖命!跟他们这些人合作,无疑是惹火上身。”修流想了一下自己这一年来的事,无话可说了。他与郑成功干了一碗,道:“只要是为了国家的事,郑兄到时打个招呼,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突然,下面的小船上又飞跃上一个胖大的老头来,他的身手之快,让郑成功大吃一惊。修流看了,正是温眠。温眠伸了个懒腰,朝舱内高声说道:“黄兄,你装什么邪乎?快给我出来罢,当年你在我‘栖凉别院’住了三天,这份人情到现在还没还呢!”
只见那黄道周跟叶思任笑吟吟地从船舱中走了出来。黄道周笑道:“温兄终于睡醒了?当年我给你题了‘栖凉别院’四字,难道还抵不上你那三天的酒饭吗?!”温眠道:“黄兄,老夫不是醒了,而是睡不下去了。你们现在在捣什么鬼?十几艘大船的在海上大摇大摆的,莫非你放弃了文章经学不做,反做了海盗不成?”
郑成功听了这话,不觉皱了一下眉头。
黄道周笑道:“温兄,说句实话,如今这海上便是郑家他们的天下,我们还做海盗干什么?!温兄这趟也要去福州吗?”温眠道:“正是。我想去拜会一下我的师兄陈知耕。”黄道周道:“如此,咱们正好同路。大家今夜好好聊聊,一醉方休。”
忽然,下面小船上的两个船夫大叫了起来。众人拥到船舷上一看,只见那由尾已将系住小船的绳索一剑斩断,小船正向远处漂流而去。郑成功正要下令开船追上去,修流道:“郑兄,让他去吧。此人是九州来的日本武士,虽不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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