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虽然穿着棉衣,但仍然可以看出体态清瘦,面目秀丽。她上下看了看管老二,慌忙便要把门掩上。管老二已经一脚踩进门里,笑道:“道姑姐姐莫要见外,我是山后的猎户管老二,今日天寒雪大,出外打猎,路过此处,想到观里讨杯热茶喝。”
道姑道:“我们观里三人都是女流之辈,不便让外人入观。施主请便吧。”管老二笑嘻嘻地却已挤身进得门去。
那道姑正在着急间,忽然听得观堂后面一个女人声音沉厚地说道:“素清,你就让客人进来吧,外头天冷,还有,你让他把那匹马也给牵进来。”
管老二拉了马进去,心道:“这观堂后面的女人,原来已听出来我还带了一匹马。”他扑打了身上的雪花,在观堂上坐了。又听得堂后那女人似乎是在吩咐谁道:“素真,你去烧两杯茶来,上给外面两位施主。”一个女孩应了一声。
管老二吃了一惊,心道:“这倒奇了,这女的她没见到修流在马上,怎地知道我们来的是两个人?”那女的隔着观堂道:“素清,你去把马上的施主放下来吧,他都快要冻僵了。”
素清正要出手去解下修流,管老二急了,慌忙便来拉住素清,道:“道姑姐姐,这人千万不能动,他是个采花贼,小心他掳了你去。”
素清听了一怔,吓得退后一步。堂后那女人道:“素清,你把堂前这人的穴道点了,再把马上驮着的那人放下来。”素清听了,便快速点了管老二身上的两处穴道,管老二一下子瘫软在地。素清随后把修流放了下来,解开了网。
修流全身发麻,过了一会才站得起来。他拿掉塞在嘴上的破步,塞在了管老二嘴上,又重重踢了他一脚,然后朝后堂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这姓管的太歹毒了,居然杀了他的同道老大,还想把我捉去清兵营中邀赏。这种人,我要把他送去给没大哥做酸辣汤喝。”说着,把管老二套入网中,紧紧扎住了。
素清瞪大眼睛道:“施主,你方才说什么?人肉也可以做汤喝吗?”
堂后那女人道:“年轻人,你是什么人,这歹人却要押送你去清兵大营邀赏?”
【·上卷 江南行·】 第107章 女道长
修流道:“我叫周修流,原是扬州城里的一员将领,这次从南京回来,本来想入城去破敌,却不被城中史督师和我的先生刘不取接纳,差点反遭这个小人陷害。不知道长方才如何晓得我被羁押在马上?”
那女道长道:“出家人心静,耳听八方。贫道大老远就听到雪地上轻碎的马蹄声了。你们进观后,贫道又听到了你沉重的呼吸,知道你被扣押在马上。这里很少有猎户骑马的,这马显然本是你的座骑。这姓管的说你是采花贼,试想一下,哪有采花贼骑马在这荒野里四处招摇的?除非你早已知道这里有个道观,观中又有几个绝色美人。周施主,听你说话的口音,南腔北调的,似乎是京腔中又夹杂着南方的官话。你内力如此深厚,即便在扣押中也是呼吸均匀。不知你的业师是谁?你说你姓周,年轻人?你是不是福建人氏?”
修流听了她说的这些话,心下对她的判断能力暗暗称奇。没想道在这荒郊野外的偏僻道观中,居然有这等功力与修为的女道。单看方才那素清出手点穴的功力,已经很让人吃惊,那么堂后的这位女道长的武功之高,便可想而知。他于是回道:“道长说的不错,在下的确是闽中人,只是如今已经无家可归了。”
那女道顿了一下,道:“这么说,你父母已经双亡了?”修流黯然道:“是的,今年我家门惨遭不幸,父母双亡,家兄也在北京城破时身亡。”
女道道:“你兄长是不是叫周修涵?”修流心下又是一惊,道:“正是。道长原来认得我们一家人?”
女道沉默了一会,道:“原来他已经死了。”便不再则声。
修流打量了一下观堂,只见右边墙壁上挂着两幅字,写道:
“小院茶凉人散后,闲敲棋子落花声。”
那字迹清隽,意象深永,仔细看了,那字却是飘洒的“飞白”体。
这时,一个十六七岁小女道,端着两杯茶从观堂后出来。修流看她走起路来低眉顺目的,嘴角边怯生生地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便谢了一下,伸手就要去拿茶杯。
只听堂后那女道说道:“且慢。年轻人,这两杯茶里,有一杯是有毒的,你看好了要喝哪一杯。”修流看了一眼,随手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笑道:“我与道长无冤无仇,想来道长既然已经救了我一命,又何致于以毒害我?况且茶性最真,如茶中带毒,一看便知。这两杯茶里都没下毒!”
说着,把另一杯茶也给喝了。他刚说了声:“多谢道长。”身子便一下子软倒在地。
这时,堂后那女道缓缓走了出来,却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道姑,长相清丽,脸色苍白,眉眼间有股冷气。素清问道:“师傅,他们两人如何处置?”
那女道仔细看了看修流,又伸手去抹了抹他的脸,长长叹了口气,跟修流道:“你倒还象条汉子!比你兄长周修涵要强多了。其实,方才我根本就不是想救你,只是我设过誓,进入这个观中的男人,一个都不能活着出去。你也不例外。不过,你是被人劫掠进来的,不算是自己进观来的,我原本可以放你走,可惜你不该说出是修涵的兄弟,所以还得让你吃点苦头。方才如果你只喝了没毒的茶,我很有可能就放你走了。既然你喝了毒茶,那你就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吧。”她随即冷笑道:“在江湖上行走,千万不可自做聪明!”
修流道:“道长难道跟我兄长有仇?”
女道冷笑道:“什么仇不仇的?我式微清心问道,从来就不想跟谁结仇。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道号式微吗?”
修流道:“‘式微式微胡不归’,想来是道长心中有着一段不愉快的记忆,耿耿于怀。不过我兄长为人忠厚耿介,总不至于是他得罪了你吧?”
式微冷冷道:“就是因为他的所谓的耿介忠厚,才毁了我的一生。还有那个刘心水,还有史可法,他们没一个是好人。算了,我跟你这小辈饶什么口舌。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以后自己去问刘心水跟史可法好了。”
修流道:“刘心水刘大人已经去世几年了。”
式微听了这话,神情突然显得有点黯然,她叹口气道:“他也死了?可惜那史可法还在扬州城里活着,不然的话,我早就可以回到江南老家了。不过,看起来他也捱不了多久了。”
修流道:“道长为何对他们三人如此切齿痛恨?”式微忽然怒气冲冲地道:“我干嘛要告诉你?你少多嘴,免得惹贫道生气。要不是今天从你嘴里听说周修涵跟刘心水已经去世,我心里高兴,我早就拿你出气了。我要一直留你在观里,直到史可法死去,然后再告诉你旧往的那些劳什子的事。我开心的时候,很快就要来了!”
修流此时又想起了断桥,心下苦笑道:“死于我来说已不足惧。可惜的是,如今眼看着想死也不得了。”
式微看了下管老二,跟素清道:“你把这臭猎户给我远远地扔到雪地里去喂狼,这种人,别让他在这里污了咱们住了这么多年的道观。”
管老二听了,眼睛都鼓凸了出来,嘴里唔唔地叫着。素清把他放到马鞍上,便牵了马出观去了。
那式微看着素真道:“素真,以后你就负责陪着这位周施主,别忘了每隔两天给他喝一杯药茶。要是他出了什么差错,看我不用拂尘抽你!”
那素真低头道:“是,娘。”式微怒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娘!你该叫我师傅。下次再叫我娘,我掌你的嘴。”
素真默默无语,眼中蓄着泪水。式微执着她的耳朵道:“怎么啦,这么娇气,说两句就想哭了?!”
说着,顾自进后堂去了。
【·上卷 江南行·】 第108章 软神髓
素真费劲地搀着修流,然后把他一步一步拖到后院的柴房,那里有一张破床,床上两张薄棉被。她扶着修流躺下了,拉过被子替她盖着。修流冲她笑道:“谢谢你,小道姑。你真好,人也漂亮。”
没想到素真的眼泪唰地一下便流落下来。
她自小至今,到现在十七岁了,从来还没有人跟她当面说过这种体贴的话。自从她有记忆时起,她就跟着式微在这偏僻的道观里。式微对她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平时对她不是打即是骂,让她干粗重的活计。式微跟她说,她是式微领养来的野女孩,因此从小的时候,她便一直管式微叫娘。后来长成大姑娘了,式微看着她长得越来越象自己,便觉得越来越不顺眼了,再也不让她叫娘。可素真老是改不过来。
她抹着眼泪,笑道:“小时候我娘,就是道长,老骂我是死丫头,后来长大了,又骂我是小婊子,看来我真是一点都不好,老是惹她生气。我娘她脾气有点怪,不过我知道她是真心疼我的。她从小就交我武功,说将来要去找一个仇人报仇,可惜我太笨,老不能学好。”
看来她好长时间没跟人聊过天了,看到修流饶有兴味地听着,便越说越起劲。修流这时有点困了,吃力地笑道:“小道姑,你歇会儿吧,有空我再听你聊。”素真显得很兴奋,道:“你别叫我小道姑,你叫我素真就是。小施主,你累了,先睡着,下次我再跟你说山上打柴捉野兔的事。”
修流于是很快便睡着了。素真坐在床前,痴痴地打量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呼吸声,静静地守着油灯,不知不觉地也靠着床头睡着了。
修流半夜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双湿润的黑眼睛,正默默地看着自己。他一下子脑子里显得有些模糊,没有头绪,然后他看到了一张清秀的女孩的脸,刚开始时他以为是断桥,细看之后,终于记起来了,床前的女孩正是日间陪着他的小道姑素真。
他看了下油灯,问素真道:“素真姑娘,你还没去睡?”素真笑道:“方才我已经睡一会儿了,后来就一直在这里看着你睡。你睡着的样子真好玩,就象一只小兔子。”修流听了,有点不好意思,道:“夜深了,你还不回房去?我不用你看着,我眼下想走也走不动了,你不用担心我会逃走。你的房间在哪里?”
素真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了,这柴房便是我的房间。”
修流愣怔一下,看了看床铺,道:“这么说,我睡的是你的床?”素真点点头。修流慌忙掀开被子,要下床来,却觉得手脚酸麻无力。素真忙起身按住他道:“你躺着别动,我已经准备了一堆干草,以后我就在草堆上睡。你服了我娘的‘软神髓’后,不能多动的,要不会落下终身残疾。”
修流滚下床来,爬到那堆草上,道:“我不能睡你的床,我就睡这草堆。”素真抱了被子过来,要给他盖上。修流赶紧推开了。素真急道:“你会冻坏的。”修流笑道:“你怎么没想过你会冻坏呢?!我内力强,没事,被子你留着盖吧。”
素真想了想道:“要不我们一人一张被子吧。”修流正要拒绝,素真道:“你再不答应,我会生气的。”修流看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便叹了口气,让她把被子盖上了。
素真要上床睡觉,那油灯还点着。修流问她为什么不把灯吹灭,素真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睡在一个房间,心里有点害怕。”
这时,突然听到式微在屋外冷冷说道:“小婊子,快把灯灭了。他身子都不能动弹了,你还怕他动你?别到时候打掉了油灯,把道观都给烧了。”素真只好把灯灭了,上了床。
夜间,修流跟素真两人都睡不着,睁着眼睛。修流听到素真在被窝中抖抖索索的,便问她是不是着凉了?素真说她只是有点紧张。修流道:“你当真从来就没跟你父亲在一起呆过?”素真道:“是的,我从来没见过我爹。我娘说,我爹长得就跟画上会捉鬼的钟馗一样。”
修流听了,心想,跟她相比,自己还算是有福气的了,自小至今父母都在身边。便在暗地里沉沉叹息了一声,想起父母,眼角也有些湿润了。
第二天修流醒来时,看到素真正坐在草堆边,身旁放着一杯茶。修流道:“是不是式微道长又要让你给我喝‘软神髓’了?”素真笑着端起杯子道:“你喝一口看看。”便拿着杯子,修流就着喝了一口,觉得有股奶味,却不象是牛奶。修流道:“这是什么奶?”
素真笑道:“是兔奶。我在后院养了十几只兔子。昨天却有一只大白兔走丢了,因为雪大,没能出观去找。”修流把整杯奶全喝了,心想,昨天自己在追赶的那只兔子,可能就是素真养的。
这时素清进来,喊素真出去干活。修流坐起身来,运起内功,调节气息。半个时辰后,便觉得体内真气激荡起来,差不多已将毒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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