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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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狱-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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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歌笑道:“明天我们的船便可以到达松江了,那时我给你清炖一道莼菜冬笋鲈鱼汤,不下盐豉。鲈鳃养脑,可惜江南人都不用以入汤。我先用镇江香醋,会稽陈年女儿红将鲜鱼泡上半天,再入锅用文火清蒸,那汤便不腥了。”

修流笑道:“这菜名该叫‘断肠汤’才是。”

不觉夜色上来,江上风清。白日歌关上舱门,舱帘子,挨着几案坐了,对着烛光,轻慢地剪着灯花。修流默默偷眼打量着她,觉得她眉目可人,却笑靥郁结,说是个美女也不过分,只是不知她下手却如此歹毒。白日歌笑道:“毛小子,还是安心将养着吧,别心猿意马了。我跟你娘都差不多大了。”

修流正呆呆看着她,听了这话,吓了一跳,于是纳头便睡。那晚风大,修流盖着单被,瑟瑟发抖,白日歌又拿了一张缎被覆盖在他身上。修流一会想着母亲,一会想着断桥,周菊,一夜不能成眠,却浑身蒙出清汗。

第二天一早,白日歌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手烫,道:“糟了,发烧了,你这货色看来要砸了。”

修流道:“白夫人,既是这样,你把我胡乱扔到哪个渡口上去算了,免得砸了你的大招牌。”白日歌道:“这可不行,要扔也得把你扔到水里去喂鱼。毛小子,前面便到松江了,我自会上岸去给你买菜炖汤。你乖乖地给我躺着,要是象那由尾一样打什么歪主意,小心我慢慢剐你。”

白日歌梳理了一番,淡扫娥眉,戴了顶遮颜草笠,便袅袅娜娜上岸去了。她的身态一路上引人注目,几个泼皮小开瞧定了,都跟在后面挤眉弄目的。

白日歌来到江边的鱼市上,那鱼场子老板还没来,她便找了个草亭子坐下,慢慢等着。

这时岸边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沿着路边渔贩子们的小摊子笑眯眯地看顾着走过来,有时还端起鱼篓子朝里看看。众人都巴结着他。白日歌看他风度清俊,神采不凡,便留了点心。

那中年人走到一个老渔夫跟前站定了,老渔夫慌忙起身唱了个喏。那人却认得老渔夫,笑道:“顾老伯,入冬了,还光着脚板,你的鱼我要了,过会儿交给我家的小厮,他刚好要回嘉定去。我最喜欢吃你的镰刀鱼,这几条虽然小点,还算活泼。这几个银子你留着,元宵时上我家去坐坐,喝上两杯。”那老渔夫高声谢了。

那人经过草亭子时,不觉多看了白日歌一眼,神情呆了一下,随即顾自摇摇头,来到江边,几个鱼牙子都围了上来,笑着打千道:“叶老板,今天想要什么鱼?你让人传个话过来不就行了,何必自身上这来?!”

那叶老板做着揖跟鱼牙子们笑道:“各位,今天事情有点特别。你们这里的大小鲈鱼,我全都买了,一条不剩。”鱼牙子们笑道:“这还不是叶老板一句话。过会我们马上就叫人安排车马,给送到你府上去。”叶老板笑道:“送倒未必,在下只请诸位把这些鲜活鲈鱼,全都放回江中!鱼钱我一并还与你们,一文不少。”

众人都愣怔住了,面面相觑。一位鱼牙子笑问道:“叶老板,这却是何故?”那叶老板冷笑道:“我嘉定城里有位大官员,在南京混了个官职,如今告老还乡,今晚要在城里做七十大寿,大摆宴席,指明要一百条鲈鱼。大家想想,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闲情摆这等场面?所以我叶某先来把鱼买了,大家把这些鱼全都倒回江中。这里的事不用你们‘松江帮’操心,如果你们帮主怪罪,只管找我叶思任便是。”





【·上卷 江南行·】 第84章 渔市

那中年男人便是叶思任,他因为要去杭州料理帐目,经过淞江府,昨天听说嘉定城里的冯学士要大摆百鱼宴,心下气不过,因此顺便一早赶来淞江,找冯家的晦气。

当下鱼牙子们听了他的话,都笑道:“只要叶老板开口,我们照办便是。谁不知道叶老板跟我们汤帮主的关系!”于是二话没说,都纷纷开始往水里放鱼。松江一带的渔业素来由“松江帮”操控,而“松江帮”的帮主,人称“酸辣汤”的汤六,与他叶思任私交甚好,闲时两人常在一起摆棋饮酒。

白日歌在草亭子上看见了,忙走了过来,拿住一个鱼牙子的手道:“这位大哥且慢,我想要一条两斤重的活鲈鱼。”

那鱼牙子看着叶思任。叶思任看了眼白日歌,笑道:“你就让这位小姐随便挑拿上一条活鱼。”

白日歌俯身挑了条精壮的鲈鱼,要给钱与鱼牙子。鱼牙子笑道:“小姐,鱼钱这位叶老板早已给过了,这些鱼都是他的。”白日歌转身谢过了叶思任。叶思任笑道:“这位小姐,你长得很象在下的一位旧人。如不见怪,能否请你把竹笠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眉目。”

白日歌笑道:“叶老板的旧人必然是位丽人,侬家却相貌丑陋,不堪入目,只恐让叶老板失望。”叶思任笑道:“小姐不便露出真容,叶某也不勉强。在下嘉定叶思任,就此别过了。”

白日歌道:“先生稍待。久仰叶先生大名,今日有缘相会,真是三生有幸。”说着,抬手缓缓摘下了竹笠。

叶思任一见之下,大吃一惊,脸上笑容一下子凝住了,道:“你,你不是——”他本想说“你不是梅云吗”,忽然想起梅云早已过世了,于是顿觉自己的失态,忙笑道:“对不起,叶某唐突了。不过,小姐实在是太象叶某的那位过世的旧人了,简直就象孪生姐妹。敢问小姐芳名?”

白日歌听到“孪生姐妹”,猛然想起了自己离别多年的那个孪生姐姐,便道:“侬家的确有一位孪生姐姐,只是自幼便失散了,至今不知下落。先生称呼我白日歌便是,不要一口一声小姐小姐的,听了不舒服。”

叶思任心想,梅云从来没跟他提起过有个孪生妹妹,而且梅云她也不姓白,但是,她们俩长得实在是太相象了,只不过白日歌的眉眼间,少了梅云的那种恹恹的忧郁气质,却多了几分妩媚。

白日歌在见到叶思任的第一眼时,心下便砰然一动,后来又见他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暗地里便有些惆怅。此时两人四目相对后,叶思任掉眼旁顾,白日歌在一侧见了他的样子,头绪竟有些牵连,于是笑道:“侬家坐船便在左近,不知先生愿不愿意随小女子上船稍坐,待侬家烧道莼菜鲈鱼羹,与先生品尝?”

叶思任尚未答话,突然渔市上喧闹起来,原来是江边来了几个闲汉,正在跟鱼牙子们抢鱼。一个鱼牙子叫道:“今天这些鲈鱼全被嘉定的叶老板买了,你们一条也不能动。”一个闲汉咋呼道:“他既然买了鱼,为何你们却往水里扔?这不是存心要跟我们过不去吗?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快快把这些鱼留下。”

叶思任走过去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不就是嘉定冯家的几个奴仆吗?告诉你们,这些鲈鱼我全买了,你们一条也不许拿!”那闲汉不理他,招呼众人道:“把鱼全都给我抬走。”

叶思任高声道:“诸位看清了,这几个恶徒,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抢我的鱼。叶某这就不客气了!”说着走上前去,一手抓起那为首闲汉的衣领,将他扔入江中。其时正是冬天,水中冰冷,那闲汉大声号叫着。另外几个闲汉赶紧拿了竹篙去捞。

这时,远处一个华服锦缎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见了叶思任,笑道:“原来是叶兄在这里。这几个人是冯某家中听差的,不知他们何故得罪了叶兄?”叶思任冷笑道:“冯大少爷何必明知故问?你没看到他们正在抢叶某买的鲈鱼吗?”

那中年男子名叫冯阶,便是嘉定城里刚告老还乡的留都左都御史,武英殿大学士冯和风的二儿子,因冯和风要做七十大寿,遍请江南名士,想要一百条鲈鱼,因此今天特意亲自带了几个下人上松江府来遴选。却不知叶思任已早他一步,把鱼全买下了。冯阶心下自然明白,今天叶思任是有意要跟他们冯家过不去,但叶家在江南的份量,使得他此时又不愿意轻易便去得罪,于是笑道:“叶兄,看在家父的薄面上,今日便将这些鲈鱼让与兄弟,兄弟我愿出三倍的价钱还你。”

叶思任冷笑道:“叶某经商多年,这铜臭味闻得多了。冯大人早不还乡晚不还乡,恰在这国难当头时告退回家,又要大摆宴席做寿,如何在这江南父老乡亲面前说得过去?!”说着,便叫鱼牙子们继续往江中倒鱼。

那些打鱼的发一声喊,顷刻间便把鱼全扔入了江中。

冯阶眼睁睁看着一篓篓鲈鱼被倒进水里,气得拼命地打咳嗽。却又拿叶思任无可奈何。叶思任走过来,在他身边笑道:“冯兄,别愣神了。这鱼市上的规矩,早市一过,便要等到明早来买鱼了。”冯阶咬着牙道:“叶思任,今日这笔帐,我冯某迟早是要算的!”

叶思任冷冷一笑,顾自来到白日歌身边。白日歌笑道:“先生这一手够狠的了,这姓冯的只怕要跟你结上梁子了。”

叶思任笑道:“由他去吧。方才似乎听到白姑娘说,要请叶某上你的船上去,喝你做的莼菜鲈鱼羹?”白日歌道:“正是这话。”

叶思任笑道:“如此最好,叶某也想跟白娘子多聊上一会。现下天色尚早,北风未起,便请移步上船。”





【·上卷 江南行·】 第85章 男人的心眼

晨雾初散,两人上了画舫,叶思任在船头甲板上坐了,看顾过画船上下,心下喝了声彩。白日歌拿着鲈鱼进舱去了,一会儿出来,问叶思任道:“先生想品茶还是喝酒?”叶思任笑道:“喝酒最好。在下是个茶商,一向不太饮茶。”白日歌笑道:“真是怪事。侬家去温一樽今年端午时酿的杨梅酒来。”

叶思任喝了口梅酒,蹙眉道:“这梅酒中似是兑了淮南曲酒,酒味有点涩了。”白日歌笑道:“先生只须将酒杯慢慢摇晃,片刻之后,酒味便醇香了。”叶思任依言做了,再探舌一泯,果然清香无比,忍不住便多喝了几杯。

叶思任笑道:“这艘画船,今年端午节时,我在秦淮河上还依稀见过,记得是阮圆海与他家所蓄的女乐乘坐,不知如何却归了你了?”白日歌道:“阮胡子贪杯耍性,侬家没把他扔到水里喂鱼,算是好的了。”叶思任笑道:“这事痛快,我当浮一大白。”

叶思任喝到三分醉的时候,白日歌的莼菜鲈鱼羹也烧好了。鱼香味从舱中飘溢出来,叶思任轻轻嗅了一下,便知那鱼羹烧得正到火候。但凡烧烹鱼汤,烧到鱼肉已脱离鱼骨刺,然而肉却不烂,是为上佳。

白日歌掀起画帘笑道:“请先生入舱中来坐,侬家再为你更盏添酒。”

叶思任入得船舱,只见舱正中几案的另一头,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高大少年,微微闭目,神态却颇为憔悴疲乏,身边放着一张硬弓,一把长剑。叶思任觉得这少年有点脸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少年便是修流。他在白日歌上岸去买鲈鱼之后,便一直在运动内劲,化解去身上“清心散”的毒性。此时他浑身都是冷汗,牙床发抖,正处于病毒解除后体力还没有恢复的虚脱状态。他勉强地朝叶思任笑了笑,叶思任对白日歌道:“这位小兄弟好象受了病毒浸染,目下寒气裹袭全身,得赶紧给他喝点热汤,暖和一下身子。”

白日歌给修流倒了一杯热酒,他抖抖索索地端起杯子,酒却全洒倒在了地上。白日歌舀了一碗鱼羹放在他面前,他正要伸手去拿勺子,肘部却将汤碗撞翻了。

白日歌叹了口气,笑对叶思任道:“这是我的侄子,自小就任性。最近因为受了些刺激,情绪不好,因此带他出来,四处走走,却又感染上了风寒,说话癫痴,叶先生不必见怪。”

她说着,又挨近修流道:“乖孩子,你说要喝莼菜鲈鱼汤,我好不容易给你做了,又不好好地小心喝。晚上我送你上路回家便是了。你躺下好好歇着吧!”

修流看了叶思任一眼,便闭上眼睛,松松垮垮地躺了下来。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男人,或许正是白日歌要捕获的下一个“白斩鸡”。看着这个男人酒气遄逸,双眼歪斜的样子,他心里暗暗冷笑了。天底下的男人,都逃不过一个色字,又个个都自以为聪明,因此便轻易成了象白日歌这种女人的裙下猎物。但他却是冤枉得要命。

可能是因为他年纪轻,白日歌因此看轻了他的内功修为,下的药量不大。眼下他身上的毒性早已排尽,内力也正在恢复,现在只等着看白日歌如何下手,把他做成白斩鸡了。此时他觉得,能好好睡一觉,真是天底下最美的事。

叶思任吃了一碗鱼汤,又喝了十来杯酒,醉意便漫到了七分。他执着白日歌的手,眼里朦朦胧胧地荡漾着清光,沉吟道:“梅云,你一去六年,别来无恙?”白日歌看他醉了,脱开他的手,笑道:“先生喝多了,侬家这就去给你做道新鲜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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