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水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修流凝神问道:“先生此话怎说?”朱舜水道:“我前日刚好经过苏州城,城里沸沸扬扬的,说是出了桩大血案,我留心了一下。小兄弟,你前些天杀了日本武士种田六个人,你不知道,这事麻烦闹得有点大了。”
修流奇道:“先生,却是为何?你又如何知道这事是我下的手?”
朱舜水道:“便是从你的这把剑看出来的。朱某当年因故曾飘流到九州岛,与日人中的诸多武林高手研究技击。当地武功最高者的名字叫鼎木丘,剑长三尺多,锋芒如月。我曾与他大战了三日三夜,天昏地暗,却不分胜负。你杀死的那种田六人,都是他的一个弃徒权兵卫的弟子。而那种田家的背景,尤其复杂。”
修流拍案道:“先生,那六人都是我的杀父仇人,杀之何辜?!”
朱舜水道:“你且听我慢慢说来。那其他五人倒也罢了。而种田的祖父,曾经是统治日本的最高军事长官,一代枭雄丰臣秀吉帐前的近卫队队长,后来随日军大将小西行长到了朝鲜。当年我大明朝与日军在顺天之战时,小西战败,濒临困境,就是他父亲奋不顾身,背着小西泅回到战船上的。后来丰臣去世时,把他的一把佩剑赠与种田父亲。”
他又看了眼修流腰间的剑,道:“丰臣兵败之后,种田家道自此随之中落,种田祖父死后,种田父亲四处投靠幕府,不得其门,最后成为浪人,郁郁而终。种田年轻时便投入权兵卫的门下。权兵卫的父亲从前也是丰臣秀吉近卫队的武士。权兵卫三十多岁时流落到九州岛,带艺拜鼎木丘为师。后来鼎木丘见他脾性干倔,又爱财如命,杀人如麻,便将他逐出了师门。于是权兵卫一支在日本无法立足,便辗转来到大陆谋生。先是在沿海一带抢掠,后来又勾结上了官府,成了一群职业刺客,亡命之徒。”
修流道:“先生,听你这么说,我身上的这把剑便是当年丰臣秀吉的佩剑了?”朱舜水道:“没错。不过丰臣最宠爱的剑却不是这一把。丰臣共有三柄佩剑,其它两柄都是价值连城的古剑,是丰臣在统一日本时收集的。你身上的这一把,只是他的战剑,锋利有余,却不名贵。其号为‘竹’。”
修流拿起剑来,仔细又看了看,觉得它的确应算是一把实而无华的战剑。他将剑递给朱舜水。朱舜水把玩着拿剑道:“我在日本时,见过这‘竹’剑,印象深刻。方才见到你的佩剑,便一眼认了出来。不过,你杀种田的招数有点古怪,不知用的是何剑式?”
修流想了想,笑道:“就叫‘一鹤冲天’吧。”
朱舜水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到南京来是要找马士英报仇。这事宜缓不宜急,眼下那马士英的座下,聘请了权兵卫手下的几十个日本死士,个个武功高强。他的身边又有些高手环伺着,因此你务须小心,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抛头露面。朱某这里颇有些银两,你们还是带在身边,赶紧回家去吧。待得时机成熟时再下手,犹未为迟。”
修流道:“不杀马士英,我绝不回家!”
断桥道:“我也不想回家。家里可没外面这么好玩。”朱舜水笑对修流道:“原来这位姑娘不是你的娘子。”修流跟断桥俩都红了脸。
修流低头道:“先生不知,我早已经无家可归了。我是寻亲来到南京的,到了这里后,也不知道哪里去找我的先生,只好打算先在南京呆着,再见机行事。”
朱舜水问道:“你要找的先生是谁?”
【·上卷 江南行·】 第49章 磨豆腐
修流道:“是燕山刘不取。他是我的业师,也是我的姐夫。”
朱舜水叹了口气道:“原来那刘不取便是你先生。他前些时已经跟着史可法大人上扬州去了。要不这样吧,你们就先上我家去,帮我磨豆腐糊口,住上一些日子,怎么样?”
修流看了看断桥。断桥只怕修流拒绝,赶紧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朱先生还卖豆腐呢!我最喜欢吃豆腐脑了。”
两人跟着朱舜水到了朱家,只见那院落青砖碧瓦,半是青藤半是苔,院墙边几株老梧桐。院中摆设古朴简陋,院后一个小池塘,舞云,舞雪见了,扑腾着翅膀便投入池塘中,击水嬉戏。黑旋风则蹲在门口睡着了。
修流跟断桥两人,当晚四更就到院子旁边的磨坊里去磨豆腐。朱舜水也起了个大早,在楼阁上就着油灯,一页一页地翻读着书,偶尔也下来一下,指点他们俩磨豆腐。朱舜水笑道:“你们别小看了豆腐这物事,它可是经济的食物,男的吃了健身,女的吃了养颜。前些年我到日本,把这豆腐制造技术传授给当地居民,大受欢迎。”
断桥打着呵欠道:“原来朱先生跟我爹一样,都是做生意的。”修流道:“你爹做什么生意?”断桥道:“他是卖茶叶的。他要是开饭店的就好了!”修流道:“我姐夫也是卖茶的。”
断桥推着磨盘,不一会便腰酸手软,喘着气道:“修流哥,这朱先生会不会是在哄骗我们?他故意编排了一些吓人的话,然后让我们替他磨豆腐,他自己倒落得逍遥快活,躲在楼上看书。”修流推着磨盘道:“我看朱先生不象是坏人。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到一边歇着去吧,这磨盘我一人推得动,正好锻炼筋骨。”
断桥坐到一边,打起了盹。修流很快就磨好了两大桶豆浆。这时朱舜水走了进来,拿手指捏了捏豆浆,点了点头,道:“这豆浆磨得还算脆。现在你们把豆浆用那麻布过滤了,倒到大锅里去,煮沸了后,加上两块石膏。然后再倒在木架上的木槽内,冷却了,便成了豆腐。”
断桥睁开眼,笑道:“原来豆腐就是这么做出来的?这么简单。我以为要弄一天呢!”朱舜水笑道:“任何事如果说白了,都很简单。”断桥道:“过会我先吃碗豆腐脑。这豆腐是我们自己磨出来的,吃起来一定香。”
制作豆腐的程序要繁杂些,修流一直忙到六更时分,才把十几板豆腐做了出来,而断桥却早已在灶边沉沉地睡着了。这时,朱舜水又下楼来看了一下,笑道:“孺子可教也。修流,你磨豆腐的时候是自左往右推动磨盘。现在你可以试一试从右往左的推磨。”
修流试着推了一下,觉得没有从左到右的顺手。
朱舜水笑道:“所以,天下之势,万物之道,皆有其理,都是顺其自然。前几天你用‘一鹤冲天’击杀种田的那一着,其实便是用的此道。如今以你的内力运作‘旋风剑’,江湖上已少有对手。但要对付象鼎木丘这样的顶尖高手,却差些火候与实战经验。你从今往后,就把‘旋风剑’忘了。须知无招之处,便是制敌于死命之时。天下武功,往往是记着容易忘着难,入门容易出门难。当今武林之中,能做到随心所欲的,不过两三个人而已。”
修流笑道:“以朱先生的武功修为,该算是一个了。”朱舜水摇头笑道:“在下的这些皮毛小技,与真正的高手相比,差之远矣。现在你向我出招吧。”
修流听了,蓄足内劲,立时腾身而起,猛虎出山般,在空中向朱舜水猛击出一掌。朱舜水后退半步,瞬即抽掌迎击,两人轰然对了一掌,修流倒越出丈余,而朱舜水也倒退三步。
朱舜水吃了一惊,道:“修流,看你小小年纪,如何有这般精湛的内力?那陈知耕老头岂有这等功力?你的业师到底是谁?”
修流道:“多谢先生指点,不过晚辈这内力来处之事,却不好向先生点明。因为指导我的那位老前辈,不让我在江湖上提他的名字。万请先生见谅。”
朱舜水沉吟道:“你这内功修习的路数,似乎跟我是同出一门,但内力功底却跟我不同一门。你是不是练过‘天知心法’?”修流想起“豢虎手迹”上的最后落款,便笑着不置可否。
朱舜水道:“‘天知心法’是当年一位丹士所创,讲究的便是自然之道,于静中求动,以不变应万变。往往在一着之中,蕴藏着数十种变化。”
说着,他执柴为剑,猛然间向修流刺出一招。修流一斜身子,以指为剑,同时刺向朱舜水右肋的三处大穴。朱舜水前进一步,即速使出九种招数,化解了修流的指剑法,而后将他逼到了两丈之外。
朱舜水自语道:“果然是他老人家点拨过的。看来师父的眼力真是不错!”
修流心道:“原来这朱先生却是悬念道长的门徒,他也看出我内功的出处了。”
他蓄势站立不动,仔细观察着朱舜水身形的变化。朱舜水又前进了一步,一时却也难以出招。两人就这样对立了约有一碗茶的功夫。突然,朱舜水看到修流右脚跟轻微动了一下,判定他要出动右手,于是他招随心到,向修流的左身击出一掌,修流连想都没想就出右掌迎击。
朱舜水身子一侧,右掌收回,左掌却快速向修流的右身击去。修流猝不及防,只好后跃两丈,卸去对方掌力。
朱舜水笑道:“你为何不出左手迎击?”修流道:“我的破绽在于右身,此时如以左掌迎击,岂不弄巧成拙?”朱舜水笑道:“很好,你已经体会到武功中的‘势’了。”
这时断桥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道:“你们两人在干什么?打打闹闹的,吵得我睡不着觉,修流哥,我想吃碗葱花豆腐脑。”
【·上卷 江南行·】 第50章 劫后余生
叶思任带着周菊回到嘉定。周菊与周莘姐妹俩见了面,两人抱头痛哭。两人已经有五年多没见面了,上次见面,是在周献带着全家告老还乡,路过嘉定的时候。周菊泣不成声地说了家门不幸之事,周莘听了,支撑不住,一下昏倒在地。
叶思任问周菊道:“小妹子,你还记得那天到周家庄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周菊含泪哽咽着说道:“那天晚上,我照料爹爹睡下之后,正在房里翻书,突然间院子外面闯进来一伙人,吵嚷着说要见爹爹。我透过窗户看了一下,来的一共是八个人,他们说话的口音,好象不是中土的人。他们要赵管家带他们去见爹爹,半个时辰后,楼上响起一阵杂沓声,我听到爹爹惨叫一声。我正要上楼去看,赵管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拉着我就跑到后院,出了后门,躲在竹林里。过了一会儿,赵管家要我躲着不要出来,他折身摸进了府里,半个多时辰后才回到竹林。他告诉我说,我们全家上下全被那伙人杀死了。那时我又悲又惧,忍不住便哭了起来。过后赵管家还问我,知不知道我们家的金银藏在哪里?说要给我爹爹他们料理后事。我说这事只有我娘一人知道。赵管家骂了一声,现在想起来,他骂的肯定是那伙人把我娘也给杀了,因此找不到钱财。那时我还信任他,他说要送我来嘉定找你们,而后连夜带着我离开了周家庄。”
周菊顿了一下,抹了抹眼泪,继续道:“一路上,赵管家对待我的脾气越来越火爆,后来他辗转把我带到了杭州。把我卖进了萧山的‘闻香楼’,半夜时趁人不备,又偷着带我逃了出来。赵管家一路上好象都有人跟他联络,他们这次上我们家去,象是有预谋的。这赵管家平日里看上去敦实厚道,没想到却是个大坏人。”
周莘本来已经醒转过来,听了周菊说的这些话,忍不住又哭成了泪人儿。她拉着周菊的手泣道:“菊妹,幸好你在南京遇到了你姐夫,不然的话,就苦了你了。咱们姐妹不知何日才能相逢。”周菊也哭。
叶思任捶着桌子,大骂奸贼。他看着周菊的手腕道:“菊妹,上次在周府,我记得你手上带着个蓝玉镯子,那镯子你是不是在路途奔波杂乱中弄丢了?”
周菊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打开了,拿出一块蓝玉镯道:“我身上一共藏有两个蓝玉镯,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这个是真的,自从离开家后,我就把它藏在贴身处。那个假的是一次我与娘一起上城去时,到玉器铺叫金玉匠仿真镂制的,平日戴着,直可以假乱真。那天晚上在‘闻香楼’却被贼儿偷走了。”说着,将蓝玉镯套进手腕。
叶思任道:“小妹子真是心细。”
周莘姐妹相见,说不完的话儿。叶思任道:“娘子,断桥不在南京那边,如今下落不明,我马上要再去找她。那对大白鹤可能是飞太湖去了。娘子,茶庄之事,你跟管家照顾一下。”周莘道:“相公早去早回。”周菊道:“莘姐,是不是小外甥女走丢了?”周莘叹口气道:“这丫头,都快十六岁了,还老是让人放心不下。”周菊道:“上次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周莘道:“如今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再这样胡闹下去,谁家的后生敢娶她?”
叶思任先来到苏州城里,四处打听了一下。有人说见过一对大白鹤,跟两个卖艺的年轻男女,还有一条大黑狗在一起,后来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叶思任心想,这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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