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家庄岂是尔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去处?!陈家兄弟,如下次再上门喧嚣,别怪叶某剑下无情!”陈家兄弟脸色悻然。
叶思任又对陆有方道:“你在江苏乡试时,挂名榜末,侥幸拣了个举人,后来补缺到了这盘云县。那年乡试,我忝列榜上第二名。你还有何面目在叶某面前说三道四?”陆有方环顾左右,说不上话来。
陈二年跟陆有方嘀咕两句,悻悻然招呼众人退去。周拐子忙掩了院门。
【·上卷 江南行·】 第29章 七皇子
叶思任进了厢房,周菊端了两盘小菜,一壶酒进来,道:“大姑爷,你先用点宵夜,我给你安排汤水去。”
叶思任舒心地笑了。他觉得,周菊虽然只比断桥只大三岁,但在人情世故上,却比断桥成熟懂事的多了。她性格内向,却通情达理,这点倒是很象她的姐姐周莘。
叶思任喝了几杯酒,周菊已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周菊笑道:“姐夫,修流他想死你了。”叶思任笑道:“我看是你想死修流了吧?别着急,我明日便上山去找修流回来,看谁能奈何了他!陈家霸道乡里,也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这时赵管家进来道:“大姑爷,老爷要你上楼去一下。”
叶思任上得楼来,周太公掩上门,点起油灯,吹灭烛火。太公道:“思任,原则果然已经去世了。”叶思任呆住了,道:“那么,小婿带来的那年轻人却又是谁?”
太公道:“我们本该猜得出来的。”他抖抖缩缩地把出玉玺与黄绸来,叶思任仔细看了玉玺,道:“这玉玺右角有道断纹,是汉时王莽篡位,太后抱着玉玺跳井时给撞裂的。我从前曾颇费功夫钻研过李斯小篆,这的确是他的字迹。”
太公道:“贤婿,你再看看先皇的这道遗诏。”
叶思任看过了那黄帛,道:“原来这假的周原则便是七皇子朱一心。难怪有这么多宫中侍卫暗中护佑着他。岳父,这事恐怕麻烦大了。这七皇子是个是非人物,外界如果知道他暗藏在咱们周家庄,只怕我们家要惹火烧身了。岳父,这便如何是好?”
太公叹口气道:“我们周家,世受皇恩。城破之前一个月,先皇便已将七王子送到修涵府上了。难怪他知道这么多周家之事。先皇颇有托孤之意,老朽已难当重任。贤婿看觑如何摆布这事?”
叶思任想了想道:“目下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倾尽全力保护七皇子,但这样做我们家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二是让他自己离开这里,再去寻找其他的旧朝臣僚。”
太公道:“贤婿,这可是关乎天下兴亡的大事。七皇子若落入奸逆之手,加以要挟,这大明天下可就毁了。”
叶思任道:“福王朱由崧就要入留都监国,天下之事,不过名份而已。多一个皇子,便多一分麻烦,倘若他日举事,又是场内斗。况且,这朱一心人物敦厚,无回天之能力。我们何必出头担此重任?若皇子他从我们之手而落入贼手,岳父一生清名,岂不是要付之流水?!不然干脆找个有德有才的人取而代之,鼎定天下,造福万民,也是好的。”
太公沉吟道:“咱们周家世代深受国朝恩泽,切切不可存非常之念。只是从今往后,麻烦只怕真是大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倒没什么,只怕连累了家人。”
叶思任道:“既如此,那么还是依小婿之见。乱世之中,便如火中取栗。先朝不也是起于草莽之中吗?女真人入关,略定河北,国朝气数已尽,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能者得之,只要造福于民,便毋庸顾虑到什么朝制皇统。不如趁此机会,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太公沉思良久,道:“贤婿,这事休复提起。先皇既委与老夫以重任,老夫岂能趁火打劫?!思任,明日你去后山,把修流给我找回来。老夫近来自觉体力不支,有些后事,该打点一下了。”
【·上卷 江南行·】 第30章 茶癫
叶思任上了山,走了一段路,看到路边有座大坟墓,掩映在竹林中,他走近一看,心道:原来却是周莘娘亲的冥府。周莘两岁多时,她的母亲便已去世,年方三十六岁,因此她对她的母亲没什么印象,只听她父亲说过,她长得跟她母亲一模一样,只是脾气相差太远。太公说起她母亲的脾性时,语气中似乎颇不以为然。
“说不定太公跟这个叫王绘筠的女人,年轻时有些过节。”叶思任心道。这时他又想到了梅云。梅云去世的时候,也就三十出头。看来果真是红颜多薄命。人生在世,了无定数,这红颜便象落花早,不比蓬草年年青。
他跋涉着来到高山上,看那白云浮起,群山起伏。艳阳迷离,杂草生烟。他在空山中已经兜了两个多时辰了,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只有鸟鸣之声。这里地势不象江南那么平坦,四处岱岳林立。而江南只有丘陵,却少有这般陡峭险恶的山峰。
叶思任盘旋着又寻走了一段路,一身热汗,口渴谩思茶。忽然看到前面有座清幽的道观,走近看了,原来叫“悬念观”。于是便上去扣门。他敲了半天,才听到观内有人懒洋洋地问道:“是哪个不知趣的闲人,大中午的来搅我清梦?”
叶思任听那人口气象是个老头,便大声道:“在下从远方来,想跟居士讨杯茶喝。”那人道:“想喝茶?老夫口干已久,正好也想喝上一杯。客人就进来吧。”叶思任看了眼那高墙,内劲一凝,身子一纵,便翻跳入观内。
只见观堂上一位瘦长的老道,正敞露胸襟,躺在一张竹榻上,闭目养神。观堂正中挂着一管长箫。叶思任拱拱手道:“在下江南茶商叶思任,拜过道长。”
老道慢慢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叶思任道:“这名字有点耳熟。你是不是嘉定来的?”叶思任笑道:“正是。原来道长知晓晚辈底细。”老道道:“只听说周献有这么一个贩卖茶叶的姑爷,一味糟糟蹋好茶,将一些难得的名品,都卖给那些有几个闲钱的俗人,漱口洗肠子。可惜呀可惜!”
叶思任神色颇为尴尬,笑问道:“不知道长是说在下人可惜,还是说那茶可惜?”老道道:“都可惜。说你几句不太中听的话,心里别不舒服。年轻人如果连几句闲话都听不下,能成何大事?”叶思任笑道:“前辈说的极是。”老道道:“厨房里有茶,有水,你自己烹茶去吧,贫道没有闲功夫。茶烹好了,你顺便也给贫道沏一杯来。”
叶思任来到厨房。只见厨房的一个老杉木柜子上,摆放着十几个白窑瓮子,叶思任一个个揭开盖口,嗅了过去。突然,他抱着一个坛子,多嗅了几下,大声跟道士道:“道长,这个瓮里装的是极品岩茶,只经过两次春雨,雾气却足,真是难得的珍品。”
老道闭着眼,懒懒说道:“算你识货,卖了十几年的茶,毕竟也有点长进了。”
叶思任叹口气道:“可惜有好茶,却没有好水。”老道勃然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你到观后岩壁上去看看,如果那水还不能泡茶,那你就等着渴死吧。”
叶思任拎了个木桶来到观后,见到三丈高的岩壁上有个泉眼正在滴水,便一跃而上,顺手一捞,探了一桶水下来。
叶思任又叹了口气道:“这泉水清冽,寒意侵鼻,泡茶果然最好不过,只可惜没有经冬的栗木烧水。”老道火了,道:“你烦不烦,喝口茶要鼓捣这么多花样吗?现在正是六月,栗树积水,须得等过了秋,叶落水退,然后砍下,置于岩上曝晒几个月,才能用来烧春茶。我一年只砍一株,差不多被我烧光了,剩下几块放在后院中,你去取出来吧,记住省着点烧。”
叶思任笑道:“我这是陪道长你玩。天下谁不知道‘茶颠’悬念道长?我虽是卖茶的,每年几千担的卖,但却好酒。既然道长木柴无多,这茶不喝也罢,你还是留着自用吧。”
悬念道:“什么‘茶颠’的,老夫真有那么颠吗?你别四处胡说老夫躲在这深山里种茶,惹得到时谁都来附庸风雅。”他拍打着竹扇起身道:“既然好酒,那你就喝酒吧。在那茶柜子底下,有一瓮果酒,贫道藏了十几年,你把它取出来。”
叶思任挪开柜子,搬起一块大青石,拿起一个大坛子,揭开封口,却闻不到香味。原来那酒就象果酱一样黏着,他费劲倒了半碗出来,然后兑了清水,喝了一口,只觉一股寒气,沁入心脾,然后散发开来,胃口便暖和了。
于是他忍不住喝采道:“饮此美酒,不枉此生!多谢道长。”
悬念道:“既有此话,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天了。你知道这酒是怎么酿的?”叶思任又品了一口道:“似乎是天然所成,并非人工所为。”悬念得意地笑道:“算你有点眼力。这酒是猴子们采摘了各种野果,置于岩壁上的清泉中酿制而成。一般是半年一熟,因此酒劲也大。如常人喝了,则三日不醒。”
叶思任道:“晚辈想跟道长打听一个人。”悬念仰身躺下道:“你是来找你小舅子修流的吧?”叶思任道:“正是,太公近来身体欠佳,日夜都在想他,不知道长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悬念道:“这林海茫茫的,云深不知处,贫道哪知道他在何方?你既无心仕宦,好好卖你的茶就是了,何必来此多管闲事?你以经商为隐,贫道以入山为隐,其实都是一样。你岳父自号节闲,我这辈子算看透了他的心思,他自告老还乡后,一点都没有闲过,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临死了还要死撑着,把儿子赶出家门来。”
叶思任道:“太公其实是有难言之隐,赶他出门正是为了他好。”悬念哼了一声。叶思任问道:“道长在退隐前,似乎是以绝顶武功名世?不知尊号是否叫‘半死生’?”
悬念冷笑道:“名号很重要吗?就象你的‘清明剑’,一看就是杜撰的牌头,只要有实,则所有章法实是可有可无,可用剑也可不必用剑。这‘茶颠’跟‘半死生’难道有什么区别吗?”叶思任笑道:“这也未必。记得万历二十九年,道长还是一介书生,那时可是潇洒的很,江南一带十几府,提起‘半死生’于松岩,谁人不知?!”
悬念道:“那时你还没出娘胎呢。这些事都是你爹叶中和那多事佬给你讲的吧?旧事再休提起了。”
叶思任道:“前辈,你一定知道修流的下落,而且还在暗中教他极高明武功,对不对?”
悬念沉吟了一会道:“这事也瞒不住你了。再过三天,修流修习的心经便要大功告成了。修流悟性极高,跟黑老虎相处两个月之后,剑法早已不在陈老糊涂之下,只是内劲太差,后来我让他呆在一个岩洞中,整天拿一块千斤重的青石板练内劲。一个月后我从山中云游回来,发现他内力精进之快,出人意外。如今他已背得青石板上镌刻的千字经《豢虎手迹》,我每天指导他练三五十字,他既有了浑厚的内功跟底,修练起来,自然事半功倍。前几天他刚刚修练完毕,这几天正在面壁反思温习,因此最好不要打扰于他,以免分神,前功尽弃。三天后老夫便让他下山回家。那陈知耕也是个老糊涂,脾气又犟。他的行为,你不要在意。”
叶思任好奇心顿起,问道:“前辈,何为《豢虎手迹》?我在江湖上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这样一部武功秘籍。”
悬念道:“见过这个手迹的,迄今为止我估计仅有三人,一人是撰刻这手迹的作者,一人是贫道,另一人便是修流。十多年前我偶尔进入那岩洞中,没事将那石板翻转过来,曾拜阅过一次。那是一道极其精妙的内功心经,对经络两脉的透解,匪夷所思。其修练时取法之微妙,又与一般武林门派大大不同,因此若非得到高手指导,决计入不了门。也算是修流有着缘分。这手迹似乎是当年一个深入这山中养气延生的丹士所撰,刻写在石板上。那丹士晚年豢养有雄雌二虎,在与通灵类的山精接触中,间或有所透悟。贫道看过一遍后,照着练了两天,便觉心力大振。贫道当日要修流练功完毕后,便将那刻字的石板震碎,以免贻患后人。因为如果不是悟性极高的人去修练,又有武功绝顶的人引导,练习者反而会震断经脉,以至走火入魔。”
悬念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了,老夫的意思不是自夸武功绝顶,这点你应该明白的。”
叶思任道:“原来修流有此缘份,真是周家幸事。不过,太公好象有要事要嘱咐于修流,只怕他不下山,太公会不高兴。”
悬念冷笑道:“老夫不信才三天时间他就会等不及了。你岳父一生为人,战战兢兢,唯恐有所闪失,当初他在吏部尚书位上,崇祯皇帝要他担任东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师,他因担心卷入党争,便借故告老还乡了。他自以为退隐山林很潇洒,有文人风范,却错过了辅佐先皇的机会,以致卿班之中,如群龙无首。现在他倒是舒坦了,竹林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