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把女孩们的私房钱花光了,唐璜先生就准备开溜了,他会先流露出想要去东方采风的意思,然后在某个夜晚后忽然留下缠绵悱恻的长信,带着画具消失在茫茫人海。
休整个把月把钱花光之后,他就改头换面地出现在另一些名媛面前了。
从业多年,唐璜先生从未露过马脚,除了技术熟练,也因为他从不对猎物动心。以唐璜的美貌,漂亮女孩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稀缺资源。
但面对今晚的猎物,连唐璜也有点恍惚起来,就试探性地邀请女孩去他的画室坐坐。女孩是单身前来的,如果愿意跟初次认识的男人前往画室小坐,多半是动了情。
“非常荣幸,那就坐我的马车吧。”女孩轻盈地起身出门,摇曳的背影仿佛橡树新生的枝条,让人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唐璜脑袋里一空,疾步跟了上去,就这样他坐进了这架马车……感觉像是女孩钓到了他,而不是他钓到了女孩。
“有话直说好么?”唐璜开腔了。走了这一路他已经觉得情况不对了,这猎物委实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个诱饵。
“我叫碧儿,碧儿·丹缇。”女孩淡淡地说,“仔细想想,唐璜少尉,你应该能想起我的名字。”
唐璜只愣了不到一秒钟,脸上变色,猛地坐直,就像触电。
“你似乎想起来了。”
唐璜叹了口气,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恢复了花花公子的本色,“我说那种满是庸脂俗粉的舞会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妩媚又寒冷的女孩呢,原来是老板亲手调教过的女人,敢泡老板的女人,这下子我可要惨咯!”
这回轮到碧儿的脸上变色了,潮红一直蔓延到脖根,“我确实是西泽尔大人的人,但不是西泽尔大人的女人!”她尽量寒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话,以免叫这个军中败类给调戏了。
“那有什么区别?就像我是老板的男人一样,你是老板的女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弄清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唐璜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凑上去轻轻地刮了刮碧儿的鼻子。
“真不敢相信你这种人也曾是见习骑士!”碧儿恨恨地把他的手打开。
“所谓骑士道,最核心的三条分别是,捍卫神的威严,对敌人残酷无情和爱护妇女儿童。我至少做到了后面两条,而且对漂亮的女性加倍爱护!”唐璜露齿一笑,“老板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两周之前,他想找你,但我查了炽天骑士团的名录,才发现你早就被除名了。后来我们听说有个混迹上流社会的贼,能让女孩一见倾心,又随时能狠下心肠跑路,西泽尔大人说那肯定是你。他命令我设法找到你。”
“老板果然知道我的审美……所以他抛出了你这样好吃的奶酪,我这个耗子就老老实实地来咬,然后被老鼠夹子夹住啦。”唐璜又叹了口气。
碧儿把一枚白色信封递给他,“这是西泽尔大人让我带给你的,他说,想好了再去找他,去了就不能退出了。”
唐璜默默地接过,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又回过神来,那股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再度浮现。他靠近碧儿,忽然搂住她的纤腰,“这个问题我要想蛮久的,不如你跟我去画室,我一边给你画幅肖像一边想?”
这次阻止他的是一支短柄大口径的铜制火铳,顶着他的额头。
“下车。”碧儿寒着声音说。
“喂喂!你到底是老板的女侍长还是老板身边的女间谍?怎么还带着枪?我才是老板身边的间谍好么?你可以无视我的美貌但你不能连我的饭碗都抢啊!”唐璜哭丧着脸。
“下车!”碧儿重复。
于是在绵绵细雨之中,闹市街头,一辆黑色的马车打开车门,蓝色裙裾飞舞,修长玉腿一弹,就将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踢下马车,接着是一把伞劈头盖脸地扔了下来。
“喂!都是老板的人,难道不该把我送到个能叫马车的地方么?这样大家将来怎么相处?”唐璜冲着远去的马车大喊。
拉车的马毫不停步,更别说有人回答他,女侍长对待外人的时候素来是这种高冷的姿态,这便是坎特伯雷堡的态度。
“妈的!不跟你计较!谁叫我喜欢够辣的姑娘呢?”唐璜叹了口气,打开伞,理了理自己沾水的头发,看了一眼路牌,“既然离得不远,正好去拜访一下机械师,那家伙应该也是老板要召唤的人吧?”
第五十八节阿方索(上)
穿越又细又长的小街,唐璜停在一个破旧的院落前,门上挂着招牌,招牌上写着,“机械师阿方索,精修各类机械,三流的价格,一流的手艺”。
这是间机械修理店,可看起来不够高端,它位于房租低廉的贫民区,也不见庭院里有什么大型设备。
推开小屋的门,一股暖风流出,让在冷雨中漫步了许久的唐璜觉得舒服多了。他好几年不在军队里混,心思都花在女孩身上了,体能下降也是蛮明显的。
屋子中央是台小型的高温熔炉,暖风就是从熔炉的排气孔里泻出的,同时泻出的还有青蓝色的火苗。这种颜色的火焰温度超过1000度,它正在锻造的绝非普通的钢铁甚至铁合金,而是某种高阶合金。
这条街上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间三流修理店中的机械师竟然能够锻造高阶合金,那本该是军队的特权。
小屋看起来杂乱无章,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设备环绕着熔炉,工具随手摆放,但真正的高级机械师能看出来,这间屋子其实布置得井井有条,它的布局并不是为了好看或者整齐,而是最大限度地提升效率。
这间屋子本身就是一件复杂的机械。
而这件机械的核心,则是被熔炉之光照亮的那个年轻人。他用透镜从熔炉的火眼里引了一束强光出来,就着那束光,他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某个直径不大的零件。
唐璜没打招呼,他很清楚那家伙沉浸在机械的世界里时完全是忘我的,你跟他打招呼他反而会大发雷霆。所以唐璜索性就等等他,顺便搜搜他有没有做什么好玩的新东西出来。
唐璜熟练地拨动密码盘,墙上“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一扇暗门。货品都藏在暗门后面,装在简易的木箱里,木箱上用墨笔写着数字。
每个数字代表一位客户,光顾这间店的客户都是匿名的。
打开第一个箱子,唐璜翻出了一支蜂巢式的黑色火铳,螺旋式上弹,每个枪管都带六根膛线。这毫无疑问是件够劲的武器,但不适合唐璜,唐璜擅长的武器是刺剑。
第二个箱子里的货品看起来很像一件金属义肢,但不是真正的义肢。它能把一个人的右手伪装成义肢,而这件“义肢”里藏满了微缩武器,包括一柄小型枪和一柄一尺长的直剑。
第三个箱子里的货品是一柄手杖剑,榉木杖身里藏着高碳钢制造的剑刃,刃口部分用秘银做了渗透处理,剑脊则用硬金加固。唐璜试了试觉得颇为称手,准备不客气地收下了。
“放下那东西,它很危险。”机械师根本没有回头看,却很清楚唐璜正挥舞那柄手杖剑,在逼仄的空间里划出曲折的银光。
“我当然知道它很危险!可我这样有气质的艺术家就该和危险同行啊!”唐璜潇洒地收剑直立,“放心吧,我玩了多少年剑?它是很锋利没错,可你以为我会被它割到手么?这东西归我啦,客户那边你再给他做一柄咯。”
“我的意思是,它是一颗炸弹,足量的高纯度红水银藏在它的柄里。它的真实用途是炸死持剑者,而不是刺穿敌人的心脏。”机械师说。
唐璜脸色骤变,觉得手中握着的是一条毒蛇的尾巴。他撒开手,任那柄危险的剑坠向地面,可他立刻就后悔了,他忽然想起剑柄里灌满了红水银!
那是绝对的危险品!一颗小小的火星甚至一次剧烈的震荡就可以引爆它,从而把这间修理店整个地送上天空去!
唐璜骤然俯身,四肢如蛇一般弯曲,但力量感十足,动作极其准确,仿佛凌空捏住一只正在飞行的蝴蝶的翅膀。那柄剑下坠的势头忽然减缓,接着转为上升,势头就像羽毛般轻盈。旋转卸力之后,唐璜让它无声地滑入手杖里。
整个过程也就不到两秒钟,但在那两秒钟里,他展现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好几种格斗术,包括剑术、柔术和擒拿。而这些格斗术都源自某所秘密军营,炽天骑士团的新兵训练营。
“我说阿方索!你疯了么?在家里存着炸弹!如果不是我而是昆提良那个冒失鬼动了你的东西,现在我们已经下地狱了!”唐璜气哼哼地走向机械师,“到底是什么变态问你定这种东西?”
“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有上天堂的机会?”机械师头也不抬,“不是变态下的单,应该是某位军队的大人物,用于在战败的时候和敌人同归于尽吧?”
“除非神收受贿赂,不然恐怕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唐璜一屁股坐在工作台旁的椅子里,“我说,你下次在做这种危险品的时候能不能在箱子上留个记号?‘唐璜和昆提良不要乱动’什么的。”
“不会炸的。”机械师说,“那柄剑里填满了红水银是没错,但我用一种干燥的海藻吸收了红水银,这会大大地增加它的稳定性。只有在你按动剑柄尾部的击火锤时它才会爆炸,不过这个击火锤,”机械师默默地将一枚黑色的零件放在唐璜面前,“我已经拆下来了。我这里就你和昆提良两个访客,但你们的手都很欠。”
“那你刚才鬼叫什么?吓我一跳!”
“我并没有鬼叫,我当时的语速跟现在一模一样,是你自己忽然鬼叫起来,然后在那里跳舞似的折腾了半天。”机械师继续聚精会神于手中那件小机械。
唐璜气得歪眉斜眼,不过回想起来机械师说得都是对的,他当时就是轻描淡写地说“它是一颗炸弹”,语调平缓地好像在问你吃没吃晚饭。
第五十九节阿方索(下)
就着熔炉的火光,机械师有着一头柔顺的白色直发,肤色素白,面容清秀,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作为机械师委实是太文气了,初次见面的人往往会误以为他是某个神学院的见习修士。
但唐璜很清楚他这位修士般的朋友能做出多恐怖的东西来,机械师阿方索,他在这间贫民区的小店里为人修理坏掉的钟表和小玩意儿,可他真正擅长的是重型战争器械。
在同届的见习骑士中,他被公认是最危险的。
他和唐璜是同时被军队除名的,但唐璜可以随便晃悠,阿方索却必须每星期去军部报告一次。军部禁止这位曾经的见习骑士触碰高阶合金和红水银,有了这些东西阿方索完全有能力做出一门无后座力的直射炮来,架在某教堂的钟楼上对着教廷区做炮火覆盖。
但私下里阿方索依然接单制作武器,但他从不与客户见面。客户的需求由中间人传达,阿方索只负责制作。
靠着这份手艺阿方索的收入是他们这群朋友里最高的,但他的钱包好像有个窟窿似的,赚来的钱很快就花完了。谁也不知道阿方索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了,他住在这种破落的小院子里,活得清心寡欲。
但这家伙也有另外一面,某次唐璜在赌场里输得几乎要把裤子要脱下来的时候,阿方索忽然出现,接替他连赌了三个小时。他下注的风格极其凶狠,可脸上永远不带一丝表情,就这样横扫整个桌面。
三个小时后,他从赢来的钱里取回了自己和唐璜的赌本,将剩下的筹码分赠给围观的人,淡淡地说,“赌博是神所不能容忍的恶习。”然后起身出门,踏雪而去。
唐璜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这座城市里最帅的男人,但阿方索毫无疑问是最酷的。
“今晚你不是出去狩猎了么?怎么来我这里串门了?没找到猎物?”阿方索问。
阿方索总是很有古意地把唐璜的工作称为“狩猎”,好像唐璜不是每日混迹女人堆的花花公子,而是那种坚忍卓越背着长弓追逐猎物的猛汉。
“怎么可能?我的魅力,出手就有!今晚的猎物呢,要说清甜可口也可以,要说辣得叫人无法消受也可以……”唐璜东拉西扯,其实是在琢磨怎么跟阿方索开口谈这件事。
屋外忽然传来斗牛奔跑般的脚步声,单凭脚步声就可以想像那份速度和威势,若是什么斗牛士真的面对这样一头斗牛,别说出剑了,腿都吓软了。
不用问,那是昆提良,只有那个南部小子跑起来才会这样地动山摇,他当年专攻的科目是冲锋,从此养成了走直线的习惯。他甚至懒得走门,好几次他都是咚咚咚咚地跑过来,翻墙而过,从窗户跳进阿方索的工作室。
“他还用穿机动甲胄么?他自己就是一辆人形战车好么?”唐璜耸耸肩。
门“砰”地被撞开,蛮牛的身影站在冷风冷雨里,浑身湿透,机车夹克的领口敞开着,露出一身奔马般的肌肉。
“老板回来了!”南部小子兴奋地嚷嚷,“我见到他了!他召唤我回去!”
阿方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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