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琪曾经在梦中无数次的面对了戴黎民,每次都是满心酸楚,醒来后还能觉出泪水在顺着眼角向下流;可是如今梦境成真了,他却是并未哭泣。
“谁说我死了?”他对着戴黎民咧嘴一笑:“凭我的本事,能说死就死了?”
戴黎民低头凝视着他,忽然发现安琪瘦成了瓜子脸,大眼睛黑幽幽的,两道眉毛微弯上扬,模样仿佛变得更清秀好看了,只是气色不对,白里透青。
戴黎民搂住了唐安琪的腰,想要把人向上抱起,哪知也没怎么用力,竟是顺着力道险些举起了唐安琪。
他放下对方,怜惜的问道:“怎么瘦得像条野狗一样?”
唐安琪答道:“我苗条嘛!”
戴黎民又道:“从今往后不许再走了,你乖乖留下来,听见没有?”
唐安琪反问:“你养活我一辈子?”
戴黎民抬起双手捧了他的脸蛋:“我早就想养活你一辈子,全怪你个小王八蛋太野,妈的不让我养。”
唐安琪笑了,笑的双眼弯弯,嘴角翘起:“狸子,我再不走了。这回我一无所有,再往外跑,非饿死不可。”
戴黎民一听这话,连忙问道:“你饿不饿?”
唐安琪想了想,随即点头答道:“饿!”
正月十五,戴黎民心情低落,下午自己出去喝了一顿空心闷酒。这时让厨房端上了两大碗馄饨,他和唐安琪在餐桌两边坐下来,捧着大碗对着喝汤。
唐安琪难得的有了食欲,可是胃都饿得缩了,吃过半碗便撑的坐不住。抬头望向戴黎民,他主动开口讲述了这半年的遭遇——前半部分都是如实讲述,及至进了天津城,他谨慎言辞,开始不说实话。
“现在我就是住在朋友家里。”他从仆人手里接过冰镇汽水,把一根麦管插向瓶口:“不知道我算不算是通缉犯,反正每天都像做贼,不到天黑不敢出门。”
戴黎民吞下最后一个馄饨:“听说万福县那边,全完蛋了?”
唐安琪答道:“是。”
戴黎民停下筷子,低声说道:“当初我就恨那几个混蛋,妈的我并没有亏待过谁,可他们给我闹兵变,硬是把我撵来了天津。”
然后他打了个饱嗝:“没想到那几个家伙混蛋归混蛋,倒全不是孬种。”
唐安琪慢慢的吮吸着汽水,汽水又凉又甜,让他感觉舒适极了。
唐安琪要洗个澡,洗澡之前他把戴黎民推出了浴室。
关严房门之后拧开水龙头,他在哗哗水声中冲到抽水马桶前方,忍无可忍的弯腰呕吐了一场——他的胃充满馄饨和汽水,简直快要爆炸了。
回到水龙头前漱了漱口,他直起腰面对了玻璃镜子,就见自己从脸蛋往下,整个的是一片瘦骨嶙峋,连脖子都是细细的。
他素来对自己的姿色不大关心,但是此刻也瞧出了自己的可怖。转身抬腿迈进浴缸,他慢慢的沉入热水,心想难看就难看吧,正好吓狸子一跳!
戴黎民见了唐安琪的本来面目,果然是吓了一跳。
“哎哟我操!”他带着哭腔说道:“你怎么瘦的像——”
他刚想说出“何复兴”三个字,不过觉得这名字有些败兴,所以强行止住言语,把唐安琪一把抱到了床上:“安琪,你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唐安琪向后滚到了床里:“狸子,你洗不洗?要是不洗,那就上来!”
戴黎民三下五除二的脱了个精光,一抬腿就上了床。侧身面对了唐安琪,他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要问,可是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对唐安琪依旧是有**——唐安琪瘦成了一把骨头,他也有**。
于是他探头过去,想要亲吻对方的嘴唇。
亲了两下,他停下来说道:“安琪,我不敢碰你,怕把你压碎了。”
唐安琪没心没肺的笑道:“狸子,我又不是个玻璃人儿。”
戴黎民看着他的眼睛,又道:“安琪,真的,我现在还觉得你不像人。今夜我就守着你,等到天亮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鬼。”
唐安琪甩了他一记轻轻的耳光:“放屁!你这是想我,还是骂我?”
戴黎民可怜巴巴的答道:“我想干你。”
说完这话,他预备着再挨一记耳光。哪知□忽然一暖,是唐安琪伸手攥了他的东西:“行啊,那就干吧!”
戴黎民面红耳赤的喘息着,越发感觉唐安琪是专门为了自己而还魂的。
他扛起对方的双腿,俯身压下去缓缓顶入。双眼盯着身下的唐安琪,他就见对方是咬紧牙关蹙起眉头了,可硬是不叫,更不闹。
他不敢动了,不当不正的停下来:“安琪,疼不疼?”
唐安琪摇了摇头,却是笑了一下:“不疼,我能忍住。”
戴黎民一手握住了他的单薄肩膀,腰上使劲继续深入。另一只手托起他的后脑勺,戴黎民低下头,开始满脸的亲他舔他。
动作渐渐激烈起来,他忍无可忍的发出了声音:“安琪……宝贝儿……小王八蛋……你是个什么东西变的啊?我他妈的——我他妈的——”
他到底也没说出他要怎样,心荡神驰的已是一泄如注。唐安琪软绵绵的瘫在床上,轻声说道:“狸子,我还能再忍一次。”
戴黎民听了这话,直接就硬邦邦的又捅进去了。
他抚摸着唐安琪这一身薄薄的皮肉,心里疼得很,想要给他好吃好喝,想要把他养回原来那骨肉停匀的模样。可是**之火烧得他心慌意乱,他的身体脱离心灵控制,自己就要去和唐安琪契合在一起。
这次交欢来的十分长久,大床被他摇撼的嘎吱嘎吱直响。唐安琪不做阻止,戴黎民就失控似的干个不休。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戴黎民自己都有点怕了,拍着唐安琪的脸蛋问道:“安琪……我、我是不是过、过分了?”
唐安琪满头满脸都是虚汗。气喘吁吁的点一点头,他断断续续的答道:“狸、狸子,这、这就算是最、最后一次吧……”
戴黎民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狂欢的一夜。
他精疲力竭,可是不困,抱着唐安琪等待天亮。当黎明第一线阳光射入房内之时,他低头望向怀中的唐安琪,发现对方并没有灰飞烟灭。
他笑了,实在是感觉自己傻得够可以——心心念念就以为对方是个鬼。一只手捂在唐安琪的腿间,唐安琪又缩了卵蛋,他把温暖的巴掌贴上去,一厢情愿的想要安抚对方那套胆小的物件。
忽然,唐安琪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睛。
扭头望向窗外阳光,他睡意浓重的哼唧出声:“哎哟,该回去了!”
戴黎民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回哪儿去?”
唐安琪面不改色的坐了起来:“回去拿行李啊,尤其是得谢谢我那朋友。你给我点钱,我不能让人家白收留我这么久。”
戴黎民连忙答应,又说:“我陪你去!”
唐安琪摆了摆手:“你别去,用不着。让你的汽车夫开车送我一趟就行,我也没多少行李,几件衣服而已,一车也就拉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伸腿下了床。站在地上走了一步,他分着双腿弯下了腰,回头对着戴黎民笑道:“你妈的,我屁股好疼!”
戴黎民歪坐在床上,觉得眼前情景十分美好。他就盼着能有这么一天——他和唐安琪清晨睡醒了,唐安琪下床来回走动说话,而他懒洋洋的坐在床上,脸上笑眯眯,一双眼睛随着唐安琪转。
在餐桌上,唐安琪的食欲又消失了。
他强迫自己喝下半碗米粥,然后笑模笑样的坐上汽车离开戴公馆。戴公馆一直是个单身汉的格局,所以戴黎民放下饭碗之后也忙碌起来——家里要添人口了,旁的不论,新枕头总要摆一只啊!
汽车驶上道路,唐安琪坐在车内,扭头望着戴公馆,一直望到汽车拐弯,再也望不见。
然后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白纸,一根短短的铅笔——现在,他身上总带着这两样东西。
汽车悠悠行驶,他在后排低头静静写字。写到最后,他把纸重新折好,然后抬头说道:“停车,就是这里了。”
然后他把那纸向前递给汽车夫:“你先替我拿着这个,我这就回去搬行李。”
汽车夫糊里糊涂的接了下来。目送着唐安琪走入前方胡同,他开始饶有耐心的等待。
唐安琪独自穿过一条胡同,然后继续向远方走去。
他目前所从事的工作,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既然当初义无反顾的跳进去了,就不要再抱着全身而退的幻想。他不是在和金含章合伙做生意,合则成不合则分。分不开的,除非一方做了叛徒。
所以他不想再把戴黎民拖下水。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戴黎民能过上那样安逸富足的生活,真算是有福气了。
而自己能再和狸子亲近一次,又让狸子在自己身上遂了心愿——这也算是自己的福气了。
百态
唐安琪一夜未归,金含章也是无影无踪,小毛子险些活活急死。好容易盼到唐安琪回来了,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这才渐渐有了血色。
“少爷!”他简直快要发急:“您这一夜干什么了?”
唐安琪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我的事情,不过现在忙完了。”
说完这话,他慢慢的走回房内,又侧身躺到了床上。小毛子见他满脸疲惫神色,便识相的给他端去一杯热水,然后走到窗前静静的坐下。
唐安琪不敢再动了,他身上疼得很。
他想自己到底是比先前有了长进,如果放在先前,自己非像防空警报一样哭叫不止。那时候真是的,自己总像个半大孩子一样,仿佛永远都是十六岁。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没了爹娘,可是一直有人疼有人爱,无忧无虑的,实在也无需去长大。
中午,金含章带着二十个热烧饼回来了。推门进了唐安琪的房,这三个人一边分吃烧饼,一边谈起正事。听闻陆雪征已经一口应下此事,金含章十分欢喜,立刻就开始思索计划,要把这件事情正式的筹办起来。
一番商议讨论过后,计划大概有了眉目。金含章有了闲心,走到床边俯身询问唐安琪:“怎么总是不肯正经吃饭?”
唐安琪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烧饼,上面只咬了两口。低头盯着这只烧饼,他随口答道:“我不饿。”
金含章注视着他,见他瘦得下巴尖尖,一双杏核眼睛陷在泛青的眼窝之中,皮肤还是很白很细,不过没有光泽,白纸一样。
他记得至少在一年前,唐安琪还不是这么一副憔悴模样——那时候的唐安琪面颊丰润、眼睛明亮、举止活泼,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幼稚得多。所以众人都又逗他又爱他,仿佛他是大家的宠儿。
金含章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不饿也得吃,否则身体坏了,怎么做事?”
他拍了拍唐安琪的肩膀:“你要认识到你的价值。”
唐安琪举起烧饼咬了一口,嘴里慢慢的咀嚼,也尝不出滋味来,好像嚼着一大团棉絮,而且是越嚼越多。他感到了疲惫与昏沉,真想吐出嘴里这口烧饼,倒在床上睡一大觉。
从此以后,金含章放下其它工作,专门负责这一桩任务,唐安琪作为他的部下,自然也不得闲。而在三月的一天夜里,唐安琪又去陆公馆见了陆雪征。
这回他告诉陆雪征:“以后我不来找你了,我派别人过来向你传递消息。”
陆雪征盯着他,感觉他有一种鬼气森森的虚弱。
唐安琪深深的看了陆雪征一眼,然后没再多说。欠身从茶几上的糖盘子里抓起一把五香瓜子,他就此告辞离去。
五香瓜子的香气隐隐刺激了他,他在夜色中一边走一边吃,倒是感觉有些滋味。
因为上次离开陆公馆之后,便是遇到了戴黎民,所以唐安琪这次走的快而小心,只怕再出纰漏。像一滴水落入海中一样,他走上繁华大街,混进了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
虽然此刻已经入夜,但是周遭灯光闪烁,正是一派歌舞升平。唐安琪垂着头,不愿去瞧那满大街的日本男女——天津卫里,日本人是越来越多了。
忽然,他像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前方是一座大料理馆,檐下挑出一溜灯笼。一辆汽车停在门前,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分列两旁。车门开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来,正是虞清桑和一名矮胖军官。
唐安琪没犹豫,立刻随着一对母女穿过大街。街道对面摆着一排五光十色的买卖摊子,他快步藏到了摊子后方。一边前行一边再次放出目光,他就见虞清桑和那军官走到料理馆门前,双方互相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相视而笑,一派和气的并肩进门了。
唐安琪没有在虞清桑身上多费心思,仿佛他的头脑有这功能,自动的就把虞清桑从记忆中剔了出去。
他只是在想那名矮胖军官的身形——真像相川莲,也许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