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日感到的是世事的艰难和对未来的惶惑不安。现在竟有人说我幸福?可再一想,李伟对我的点滴关爱,孩子的美丽聪慧,一家人在一起的相依相惜,又确实不能说不幸福。想到此,我无声地笑了笑,一丝甜蜜在心底泛起。
“你不更好吗?阿莲,我们还在为生存奋斗,你们却已经是海口有名的地产商了。我们还在挣饭吃,你们挣的却是事业的发达和名望,起点都不一样。”
阿莲的脸上有些落寞和出神,她有些幽幽地说:“事业是他的,不是我的,他说夫妻俩不要在一起做事,容易出矛盾。另外,他说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才能相通,事情才好办,女人还是别掺和别知道的好。可我可能是个贱命,累惯了,闲下来就闷的慌,无聊透了。天天保养,反而老得更快,你看,皱纹都多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聊到后来,她提醒我,让我放手让李伟自己去闯,去做他想做的事,去到他想去的地方,一个男人老困在一个地方是没有出息的,女人不应该去管,去束缚她的手脚。
“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呢?他就连现在这份基本工资也没有了,而我们目前都靠它生活呢,再说,这么高的薪水,现在在海口也难找啊。”
“失败了再找呗,总能找到一份适合他的工作的。另外,孩子再大一点,你把她放托儿所,你也可出去工作呀。还是别想太多了,只要他愿意到阿健那儿去,阿健一直等他这个人才呢!”
听了她这番话,我心中踏实多了。她是个很讲义气的女人,我从心里感激她。我亦替她出主意,建议她再去唱歌,因为她喜欢,这样也可减少老公经常不在身边的压力。
166
没想到,这次我错了。
海口已不再是一年多前的那个到处弥漫着怀旧和抒情气息的城市了。
不知从何时起,穿着西装、白衬衫,打着领带,夹着黑色皮包,腰中挂着BP机的男人穿行于大街小巷,宾馆饭店、写字楼、工厂、公司,到处有他们一本正经地洽谈生意、签合同、海阔天空神侃的身影和声音。掏出名片来,个个都是××发展有限公司或××全球投资贸易公司等等总经理或经理,最次的也是业务主办。他们一个个壮志凌云,气吞山河,颇有普天之下舍我其谁的气概。真不知这些曾被经济大萧条打得趴在地下淹淹一息的男人,忽然之间怎么全像吃了壮阳药丸一样,一下子亢奋起来。岛上的人们又变得步履匆匆,用希望织成了网,在这汪洋大海中捞鱼捞虾。外界盛传说,如果随便往人群里扔一块石子,就能同时砸着三个总经理。人人都在梦想着,一夜之间从奴隶到将军,从打工仔变成私有企业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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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脚镯(9)
这是一个浮躁狂热,勇往直前的世界,再没有人会有时间和心情,停下脚步,静下心来,回头看看走过的路,回味一下业已逝去的岁月,慨叹昔日的理想,追寻生命最初的爱恋。那是生活安逸者的一种闲情闲愁,或是人生无望者的自我安慰 。
他们是今天的创造者、奋斗者,他们为今日的成功和明天的财富地位而战。能感染他们的是那种青春的动感的快节奏的迪斯科,他们需要在狂热的节奏中释放自己久蓄的能量,在自由的空气中挥洒一天的疲累。能刺激他们的是年轻姑娘们那白白的酥胸、滚圆的大腿、欲折的蜂腰、挺拔的鹅颈,还有她们赤裸裸的勾引,故作的风骚及柔情。
现在海口的俱乐部、歌舞厅、迪厅之类的娱乐场所,请的都是俊男靓女或性感女郎。阿莲找了原来经常邀她去演出的几家,都被人家以已有人签了约,不好辞退为由婉拒。阿莲感到这些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有的似乎还暗藏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样,难道自己要工作想工作有什么错吗?直到世贸的老板娘试探地问她:“阿莲,有太太不当,还跑来唱什么歌?是不是你老公有外心啦?”
阿莲有些意外,说:“你怎么这么想,不是那个原因,他没问题,我有问题,是我整天待着空闲得太无聊了,想找点儿事做。”
“那你太傻了,我们人人都梦想着,有一天能过上你那种不用为钱发愁,悠闲富足的日子呢?工作有什么好?像狗一样,看人脸色,受人气。你命好,在海口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阿莲找了一圈,没有一个地方请她。她忽然感到自己老了,在海口,她已是一个被社会淘汰出局的无用之人。她想到黄健,想到他办公室里整天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年轻漂亮聪明能干的女助手,还有他经常性的各种应酬娱乐,那里面的内容,在歌舞厅演出了这几年,她全懂。
她心中的不安,潜滋暗长,愈来愈浓愈来愈烈,塞满了胸腔。
167
李伟进到这间办公室时,Mydi正在低头看一叠资料,待李伟走近些时,她猛然仰起了头,眼光直射李伟。
李伟没想到他要见的人事部经理,是一张如此年轻秀美、干净端正的脸,眼光如此冷静。凭直觉,她年龄应比他小。如此年轻就占据着偌大一间办公室,拥有一张如此厚重宽大的老板台,这让风尘仆仆满脸苍桑的李伟自惭形秽。
他感到一种压力,他把头向左偏了偏,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把自己的目光投到了墙上。
Mydi没有给李伟更多的压力,她适时地说:“你请坐。”
李伟在左边靠墙的沙发上坐下。
Mydi用审视的眼光研究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年纪大约在三十二三岁,身材高瘦挺拔,肩宽腰窄腿长,身形比例几近完美,每一处肌肉都结实柔韧,没有一丝赘肉。泛着亚棕色的脸上,是棱角分明又柔韧的线条,五官搭配匀称,高挺的鼻翼,黑亮的大眼,宽阔的不厚不薄的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男性魅力的男人。
Mydi怦然心动,有一种暖暖的痒痒的麻麻的被尘封多年的感觉,从心底泛起。她感到脸微微有些发热,眼前有些恍惚晕眩。
一个多么出色多么优秀的男人啊!她在心里慨叹。
她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再看向李伟时,这才发现,李伟年轻的脸上有些许的疲倦之色,眼角已隐藏了几丝皱纹,他的眼光,不是得意之人的神采飞扬,而是微微向下看,似在躲闪他人的眼光,他缺乏正视傲视他人的勇气和自信。他的白衬衫干净,但应是已穿了两三年的,已失去了新衬衫的那种纯净的白,有些微微泛黄。他笔挺的西裤,也有些泛毛的感觉,这说明它已洗过多次。脚下的皮凉鞋擦得锃亮,但折痕过多,尽管认真地打了油,也遮盖不住。这些,使他天然具有的摄人的风采,罩上了一层暗淡的色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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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脚镯(10)
这是一个目前正处在失意和困境当中的优秀的男人。
Mydi在心中飞快地下了结论。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李伟。”
“你应聘什么职位?”
“营业部主管”
Mydi从一叠应聘简历中,抽出了他的那一张,细细审读了一遍。
“你的经历还挺丰富的,你在恒昌证券所干过?”
“是的。”
“那你为什么出来?”
李伟沉吟了一会儿,不知该怎样回答,最后决心还是实话实说,因为他很难找出更好的理由。
“因为我业绩太好,主管压我,后来,把我调去搞信息统计。”
“讲讲你在恒昌当操盘手和信息员的工作情况吧?”
李伟沉着地条理清晰地述说了一遍。
“为什么还是要到证券公司来工作?”
“我喜欢这一行。”
“为什么?”
“我觉得我和它之间好像有一种特殊的亲缘关系。在交易当中,我常常会有一些突发的灵感降临,像有神在指示一样,很灵很准。每做成一笔交易我都很开心,这是干别的工作时所不曾体会到的。另外,它时时都在检验界定一个人的耐性和心理承受力、判断力、决断力,我喜欢它的冒险性、投机性……”
李伟讲这些话时,脸上荡漾着一种光辉,自信在此刻回到了他身上,让人感动。 世上还有这么感性的男人,Mydi心中轻叹。
“你填个表吧!”
李伟上前接过表,坐到了门边的另一张小桌边写了起来。
写到婚姻这一栏时,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端坐在老板台后年轻的女经理,他停住了笔,留了一格空白。
Mydi接过表,认真地看了看,见婚姻一栏上是空着的,既没写“已”也没写“否”,她想,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的背后不会是简单的空白。
“你对薪水有什么期望?”?
“我希望是三千到六千。”
“怎么跟你联系?”
Mydi记下了李伟的call机号,也送了一张名片给李伟。
李伟有些疑惑,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下午2点15分,李伟试着打了名片上的电话。女经理的声音清晰从容地传过来。
“喂,你好,哪位?”
“你好,经理,我是李伟。”
“你好李伟,怎么样?想好了吗?”
李伟听她这样问,为自己被她记住而心中暗自有些喜悦。
“我已经报了一个数了,这次我想听听你们公司的意见。”
“公司的底线暂时不能说,你还是先说出你的愿望吧,如果你还没想法,那就想想再说。”
Mydi的声音理性而温软,满含权威。
李伟讨厌这种惺惺作态的样子,感到她在故弄玄虚,耍人。他想,不就是个薪水问题吗?行与不行,一句话,不就得了!但为了这份工作,他只有忍住。
“我的意思还是三千到六千吧,我在恒昌最少能挣二千一月,最高能挣五千,经过一年多,我想多少能有点进步。”
“你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才,是三千到五千一句话就能定的吗?”
李伟想起应聘时的情形。那天,两人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多小时,气氛融洽,真有如坐春风的感觉,如今又听到这句怎么理解都可以的话,不觉脸热心跳。
“晚上你有时间吗?请我喝一杯,咱们聊聊怎么样?”
李伟好像看到了女经理那直视过来的眼光。
银色的脚镯(11)
权和钱会使拥有它的人变得放肆,胆大妄为,女人也不例外。
168
“你就叫我Mydi吧。”
Mydi就是若芬,自从进了这家加拿大华人开的嘉盛证券交易所,若芬和这里所有的员工一样,公司替她取了个英语名字,原来的汉字姓名只留在档案里。
用了英文名字后,大家似乎感觉自己一下就提升了好几个档次,配个雪白的衬衫,深蓝色的一步裙,崭新的半高跟黑皮鞋,真有几分时尚杂志上的白领人士雅皮士的优越感。Mydi喜欢这感觉,她讨厌那种灰头土脸的日子。
他们约在海口一家颇有名气的酒吧。酒吧取名“稻草人”,其实屋里并没有古朴的乡村茅屋稻草人,而是庄重稳健,颇具气度的棕红木色,地板、墙裙、廊柱、拱门、餐桌椅、吧台,一律是原木铺就,显得高贵堂皇。
屋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桌上的一个圆圆的浅口玻璃杯中,浮着一截红色的蜡烛,一点火红的光跳荡在两人之间。火光映照着Mydi的脸,使她白皙的脸笼上一层暖暖的光晕。
“我是稻草人,空心人。”李伟想起一句少年时代读过的诗。
来酒吧的路上,李伟就告诫自己,要少说多听,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他尽量不去看Mydi的脸和脸上那两只生动的眼睛。
她今晚穿的是一件绿色收腰无袖V领长裙,做工考究,式样极其简洁,无一处修饰,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Mydi的雪白优美的手臂、脖子和胸口,那些地方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使Mydi看上去像月夜之竹,纯静,窕窈,修长,摇曳生姿,风韵万千。 可惜了,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被男人呵护豢养在家中,像珍宝样悉心关照。如今却让她像个男人似的面对社会,面对社会的真实,还要像男人一样去斗争,去工作,去动心机,去斗心眼。
李伟觉得这样的女人,实在有些可怜,自己家中的叶子,要比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幸福。
这个女人一定有很多故事。有故事的女人是成熟的,成熟的女人是不幸的。
“你喝点什么?”
少爷侍立在一旁,Mydi看着他问。
“你喝什么?”
李伟反问了一声,他想和她喝一样的,这样容易消除生疏感。
“我喝扎啤,这里的啤酒是自酿的,很新鲜。”
听到这句话,他略感意外。
他想象着这个纤秀得几乎看不到腰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