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一怔,问道:「可是我娘亲的情形有好转了?」
阿牛摇头道:「是屈箭南日前曾到云梦大泽找过你。他见你不在,又着急回返越秀山,便留下话来托我转告。」
丁原奇道:「屈兄会有何事不远千里到云梦大泽找我?」
阿牛道:「屈大哥上月曾去东海灵空庵,想探望雪儿姑娘。不料得着消息说,雪儿体内的灵朱仙果之毒仍然未解,一直以来处于昏睡状态,灵空庵庵主九真师太也并无回转之策。
「屈大哥知道后非常着急,这才急着想找你。他先去了翠霞山,遇到盛师兄,然后才又找到云梦大泽来。」
后半段阿牛在说什么,丁原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见。他猛地凝住身形,沉声问道:「怎么可能?当日灵空庵在鬼冢接走雪儿的时候,曾亲口允诺三、两月内必能治愈,为何莫名其妙一拖至今?」
阿牛摇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好像屈大哥也不甚了然。丁小哥,你先别担心,我想灵空庵是海外三大圣地之一,雪儿姑娘的毒伤总会有法子医治。」
丁原一摇头,说道:「不行,我得亲眼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前对不起雪儿,而今绝不能再教她受半点苦!」
他乍从阿牛口中听到这惊人的消息,脑海里立时乱成一团,只想能马上飞到东海,亲见上雪儿一眼。
阿牛道:「也好,丁小哥,假如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丁原拍一拍阿牛肩膀,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他朝东方飞出数丈,忽然回头道:「阿牛,麻烦你替我向老鬼头、老桑他们赔个不是。我要先走一步了。另外转告老桑和晏仙子,托他们帮我将卫惊蛰母子送上翠霞山,交给盛师兄。」
阿牛一愣,问道:「丁小哥,卫惊蛰是谁?」
丁原无心解释,回答道:「老桑会告诉你,我先走了!」
雪原仙剑清啸电飞而出,一束紫光破云排浪,直朝东去,转眼已不见踪迹。
辽锋从后追上阿牛,问道:「少教主,丁兄这是去哪里,怎会突然说走就走?」
阿牛目送丁原消逝的方向,轻声道:「他是去东海了。辽兄,咱们回去罢!」
他说这话时,丁原已飞出三十余里,身旁风声如吼,云浪翻滚,他已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却仍然觉得缓慢异常。
一颗心就像飞上云端的风筝,不住载浮载沉,忐忑不安。惟恐自己晚到半步,就会错恨难返。
然而从南荒别云山到东海缥缈峰,一路风尘何止万里?丁原不眠不休,全速御剑飞空,也要到第二日清晨时,才遥遥望见浩瀚东海。
他在天一阁疗伤时,曾听水轻盈说起海外三大圣地的具体所在。但果真要在茫茫大海之上找寻一座仙山,又谈何容易?
直到午后,丁原几经周折,总算摸着了路径。
远远看见一座青翠葱茏的秀丽山峰高耸万丈,云蒸霞蔚,宛如一枚璀璨碧玉镶嵌在波涛起伏、一望无垠的浩海中央。
丁原长吁一口气,心道:「这就是缥缈峰了,却不知道雪儿现在到底怎样了?」
他放缓速度,徐徐朝缥缈峰降落,竟也未遇守山弟子的拦截。丁原收了仙剑,飘落在山脚,仰头望去一峰擎天,深入五彩仙云中超然出尘,满目的碧竹婆娑,海风荡漾,淙淙山涧清泉舒缓的流淌山间,一派恬静祥和。
他紧张的心情不知不觉里渐渐的放松,沿着通幽山径抬步上行。两旁的碧竹青翠伫立,无数奇鸟异禽栖息其中,见到生人也丝毫没有惊慌。
他虽是步行,脚程却比常人快了不知凡几,一炷香的工夫已登到半山。
从此处朝海上望去,日往西行,金光云涛,巍巍壮观。偏偏周身空山鸟鸣,人闲花落,动静之间如此的明显,又如此的和谐。
一声悠然佛钟从山顶徐徐随风传来,丁原抬眼眺望,苍翠的峰顶竹林里,依稀透出一座古朴寺庵,恍然历经千年风雨洗刷涤荡,依旧静静伫立于仙山之巅。
他渐行渐近,从翠竹小径里漫步走来,心头变得也越来越平和安宁。仿佛那鸟鸣风拂,悠悠古钟,已为自己洗去一身征尘,满怀疲惫。
他甚至不想开口说一句话,惟恐自己的声音会打破眼前这般完美飘逸的宁静。昨日南荒恶战,血溅四野,忽然之间去向九霄云外,只想全身心的享受几刻安宁。
但是,他不能,他还要见着雪儿。
在虚掩的庵门前,丁原停下步履,竹叶沙沙飘落,拂过他的发与肩,静静的掉在地上。
他抱拳朗声道:「在下丁原,远从万里中土而来,求见贵庵九真师太!」
一盏茶后,庵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名中年女尼,合十道:「小尼静念,请问丁施主,拜见庵主有何要事?」
丁原答道:「在下听闻姬姑娘年前身中的灵朱仙果之毒至今未解,故此特来探望,还请九真师太恩允。」
静念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丁施主来得不巧,昨日庵主刚刚闭关,小尼也不敢惊扰她老人家清修。」
丁原一阵失望,接着道:「那么敢问一声,庵主闭关后,贵庵的事务由谁主持,能否容丁某拜见?」
静念道:「眼下主持庵中俗务的,乃是九虚师叔。不过,施主想见静斋师妹,却要庵主亲口应允才行,别人都作不了这个主。上回来了一位屈施主,也是因此没能见着静斋师妹,抱憾而归。」
丁原没想到要见雪儿一面居然有这么麻烦,他耐着性子问道:「那么九真师太闭关,大约需要多少时日?」
静念摇头道:「这可难说,少则三五日,多则一旬半月,三年五载也说不上来。」
丁原沉声道:「这么说,在下若想见姬姑娘,大有可能要等上三、五年?」
静念浅笑道:「这回可能不用那么久,庵主闭关前曾有交代,最晚下月初就会出关。丁施主最多也只要等上三十天,但到时庵主是否答应接见,小尼可不敢保证。」
丁原低低道:「三十天?」
静念颔首道:「丁施主若身有急事,也可先行离去,等下月初再来缥缈峰,总能候着庵主她老人家闲暇的时候。」
丁原说道:「不用,我在这里等着就是。却不晓得姬姑娘如今的情形如何?」
静念道:「丁施主请宽心,静斋师妹只是昏迷不醒而已,其他并无大碍。您既然决定在此等候,小尼也不勉强。不过,灵空庵内皆是出家的女弟子,不方便留施主歇息宿夜,只好委屈您在庵外守候了。」
丁原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偌大的缥缈峰,在下哪里找不到三尺藏身栖息之所,不劳师父担心了。」
静念也是一笑,道:「敝山的景致虽不敢比歧茗、蓬莱,但也有一二可取之处。丁施主若有雅兴,尽管随处走走,数十日时光转瞬即逝。」
丁原一礼道:「多谢师父,在下这就到四处走走,明日早晨再来拜候。」
静念合十还礼道:「丁施主走好,请恕小尼不远送了。」
丁原哈哈一笑道:「在下便在这山上,何劳师父远送?」大袖一挥,告辞而去。
静念伫足半晌,一直目送丁原消失在竹林深处,才幽幽叹息一声,合上庵门。
她迳自回转禅堂,九真师太双膝盘坐蒲团之上,正瞑目参禅。钟磬轻响,佛香缭绕,柔和的日光透过纱窗洒照在她的袈裟上,荧荧闪烁。
静念合十施礼,低声道:「师父,丁施主已经走了。」
九真师太徐徐问道:「他可是下山离开了么?」
静念答道:「没有,明日清晨他还会再来。看丁施主的样子,定是想等到师父出关为止。」
九真师太没有回答,静念等了会儿,轻声道:「方才弟子与丁施主交谈,觉得他似乎并不似外间传闻的那般盛气凌人,桀骜不逊。言谈之中甚是和气守礼,明明在怀疑敝庵是在刁难他,却也不见动怒,反而依旧对弟子礼敬有加。」
九真师太微笑道:「他这些年受了那么多的劫难,总算不是白费。怎么,听你之言,莫非想替他求情?」
静念浅浅含笑,躬身说道:「弟子不敢,只是弟子觉得丁施主意志甚坚,三十日的苦候未必能令他知难而退。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见上静斋师妹一面。」
九真师太叹息道:「为师何尝不明白,还是再等上几日,静观其变吧。世人以为离别苦,可相见何曾不是孽?」
静念点头道:「弟子知道了。若非静斋师妹体内的火毒,他们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惜自古情如空幻,孽缘迭生,偏不能成全了他们。」
九真师太苦笑道:「静斋原本尘缘未尽,去年天陆传出三叶奇葩出世的消息,为师假借占卜遣她下山,就是想能借此机会,令她与丁原重逢,化解误会,言归于好。
「却没想到,非但两人芥蒂未解,静斋偏又误服朱果,被鬼先生掳去。其中阴差阳错,令人唏嘘。」
静念沉默半晌,问道:「师父,难道静斋师妹果真没有办法治愈了么?」
九真师太缓缓答道:「有,尚有一线生机,可正因为如此,为师才不愿丁施主见着静斋,否则以丁施主的性情——」她摇头轻叹,没有继续说下去。
静念并不晓得九真师太所说的方法是什么,默默望着师父的背影,一瞬间仿佛体会到深藏在这位世外高人心底的矛盾。
正如静念所说,此时丁原心中多少也在怀疑灵空庵有意刁难自己,否则为何只见雪儿一面,却非要庵主应允不可?
好在三十余日也不算太久,自己也正可乘着难得的清闲时日,好生静修一番。
然而话是这么说,雪儿近在咫尺,却硬是不能相见,却教他如何静得下心来?
他漫无目的的在竹林中游荡,忽然鼻尖微凉,一滴雨点飘落下来。
雨很快越下越大,对丁原来说本也算不得什么。他甚至懒得运气护体,一任清凉的雨点打在自己的身上,渐渐沾湿了全身衣裳。
跃上一块山石上,丁原坐了下来,蒙蒙雨雾弥漫飘散,湿润的泥土底下冉冉升起一蓬淡淡的烟雾,天地一片宁静。
他忽然轻咦一声,目光落在一株翠竹上,碧绿挺拔的竹竿表面,竟有两个纤细娟秀的寸许小字——「丁原」。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停滞半刻,急忙站起身走到翠竹前,伸手轻轻抚过泛白的字体。这字迹,他实在熟稔不过,在灵空庵中,也只有一个人才会这么做。
丁原只觉停滞的心「怦」的一跳,好像堵在了咽喉,就此不再落回原处。他怔怔望着翠竹,轻声唤道:「雪儿,可是你也来过这里么?」
竹林摇曳,冷雨迷蒙,伊人难应。
丁原突然转身望向另一株翠竹,刺入眼帘的,同样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字:「丁原——」
丁原只觉一股热血不可抑制的冲上脑海,放眼环顾左右那一株株挺拔翠竹:丁原、丁原、丁原!丁原!丁原——
无数个「丁原」,无数株翠竹无语飘摇,这整片的竹林,每一株的翠竹上,竟都刻着自己的名字!
他像发疯一般,拼命穿梭游走在竹林间,每看到一处雪儿的留字,心里的酸楚与痛就更深一分。
泪水悄悄润湿眼圈,满天的细雨飘洒在他的头上身上,那湿漉漉的凉雨,不只把他的身,把他的心也裹了进去,浸润到犹如冰封雪飘。
他仿佛看见,在无数个清冷的夜晚,那个孤独的少女徘徊在这片寂寥的竹林中,把她的心和泪,刻成这一个个同样的名字!
此刻,他只觉得,这每刻下的一笔,都如锐利的刀锋,深深扎在自己的心上!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可是,他怎能不悔,怎能不痛?风雨如晦,是为谁泣;明珠蒙尘,是为谁悲?
丁原难以抑制涌动的心潮,大吼道:「雪儿——」竹林万杆倾斜,耳边,只有竹涛声声如诉。
丁原猛的紧紧抓住一株翠竹,「哢吧」一声,翠竹硬生生在手中捏碎。恍惚中,破裂的竹篾划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鲜血滴在碧绿的竹上。
丁原没有感觉到手指上的疼痛,呆呆抬起头,婆娑的竹叶掩盖了苍茫天空,森森雨点打落。风,轻轻吹拂过他的泪眼,可能拭干那悔、那恨?
久久,久久,他好像呆了一般,木然伫立在林中,一任冷雨凉风激荡,无言无语。
而这风雨,竟如知他心,默默洒落,默默吹过,不停不歇。
迷迷糊糊里,有一个声音在风雨中隐隐传来:「丁原,丁原——」
是雪儿么?他茫然转过头,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原来,是自己的神志恍惚了啊。
「丁原!丁原——」那叫声依旧不停,从头顶传来。
这次,他确定了,并不是自己的幻觉。慢慢的,丁原再次抬头,正看见彩儿振翅盘旋在他的头上。
他蓦然一醒,喜道:「彩儿,你怎找到我的?」
彩儿停到丁原的肩膀上,说道:「你那么大声的鬼嚎,谁人听不见?」
丁原一笑,亲切的抚摸过彩儿湿漉漉的羽毛,问道:「彩儿,雪儿到底怎样了?」
彩儿愁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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