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良久,绝情婆婆终于徐徐道:「丁原,你真想为年旃讨得一枚雪魄梅心?」
丁原回答道:「丁某正是为此而来,若能得婆婆恩赐,不胜感激!」
绝情婆婆颔首道:「好!雪魄梅心就藏在万壑谷西首的「氤氲寒洞」里,你有胆子,只管一个人闯进去拿。可要是一不小心,把命丢在了里面,休要埋怨旁人。」
桑土公面色大变,叫道:「丁小哥,去不得!」他情急之下,说话就变流利。
却见丁原朝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婆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丁原多谢婆婆的成全,但能侥幸不死取回雪魄梅心,定当再来谢过婆婆。」
桑土公急的直跳脚,晏殊瞅了绝情婆婆一眼,低声道:「丁小哥,你可晓得「氤氲寒洞」是什么地方么?里面氤氲冰雾终年缭绕,路径复杂宛若迷宫,更有无数世间少有的魔兽妖禽,只怕云林禅寺的十八罗汉阵、魔教的九光灭魂阵,也比不上那里凶险。
「连师尊她老人家都要依仗本门的「百辟云衣」和「青泓灵珠」才得入内,可就算这样,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你不熟洞内情况,恐怕一两个时辰也未必能找到雪魄梅心,却要被氤氲冰雾活活冻死!」
丁原从容答道:「我这蚤酱都天伏魔大光明阵都不要,氤氲寒洞也未必会收下我这个小鬼。既然婆婆划下这条道来,丁某怎么也要试上一试。」
年旃道:「小子,来瞽魄梅心重塑肉身的是老子,这鬼地方袅咚子去闯!」
丁原摇头道:「老鬼头,你没听婆婆说么,那里只准我一个人进去,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外面,等我的好消息吧。」
年旃怒道:「不成,老子岂能教你出生入死,自个儿却在外面眼巴巴的站着?」
绝情婆婆淡淡道:「年旃,别怪老身没有事先提醒。我是看在丁原与羽翼浓的渊源上才网开一面。倘若有第二个人跟着进洞,刚才的约定立即作废,你若不服,咱们尽可再来斗过。」
年旃恶狠狠道:「打就打,先吃老子一轮!」
说罢,挥起冥轮便罩着绝情婆婆纵身扑去,快得令人只觉得一阵风刮过,连个影子都没瞧清。
叮一响,雪原仙剑横空掠过,架住年旃的冥轮。
丁原拦住年旃去路,沉声道:「老鬼头,你对我这么没信心么?给我三个时辰,假如我到时候还没出来,你要打要砸,丁某也管不了你。」
年旃的冥轮压在雪原仙剑上,元神猛烈的喘息,凶光盯着绝情婆婆,一刻也不离。
绝情婆婆早换了一张椅子,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岿然不动样子。
年旃铿一声地抬起冥轮,低吼道:「好,老子就等你三个时辰!你若不回来,老子就先宰了这老婆子,然后杀进洞里找你。」
丁原收了仙剑,向绝情婆婆拱手道:「麻烦婆婆派弟子引丁某进洞。」
绝情婆婆的玉容无喜无怒,教旁人看不出她心中到底是在盘算什么主意,听得丁原说话,她轻轻点头道:「就让晏殊陪你去吧,你们谁要想为他送行,老身也不阻拦。但到了洞口,却只准他一人入内。」
彷佛在她眼中,丁原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般。
丁原微笑道:「哪里这么麻烦,大家就在此处等我三个时辰,容丁某回头再叙。」
说罢,晏殊迟迟疑疑在头前引路,丁原疾步向前,反越过晏殊,大步走出客厅。
绝情婆婆望着丁原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奇异神采,却不晓得她究竟想到了什么?
年旃转身,恶狠狠瞪着绝情婆婆,一字一顿的低吼道:「老婆子,要是丁原这小子三个时辰里还没出来,老子管叫万壑谷鸡犬不留!」
绝情婆婆无动于衷,淡淡道:「老身难道是被人吓大的么?丁原要是死在里面,那也是天意。」
年旃呸道:「狗屁天意!」
桑土公在一边赶紧劝说道:「年……年老祖,稍……稍安勿燥。丁……丁小哥……素来福大命……命大,这回也……准没……没事。您……老人家不妨,先……先喝口茶……歇一歇。」
年旃怒道:「老子就剩元神,要喝个鸟茶?」不过好歹也听了桑土公的劝告,坐了下来,可屁股刚一粘椅子,猛然跳起叫道:「老婆子,看给老子弄个沙漏来,老子要一边数着辰光,一边等丁原那小子。」
绝情婆婆这次没有反驳,手一挥,片刻后就有弟子捧上一只沙漏,摆放在了厅口。
年旃盯着沙漏,左瞧右瞧了好一会儿,见挑不出什么毛病,才冷哼一声收起元神,藏进冥轮里满厅的晃悠,就好像人在焦躁志忑的踱步。
绝情婆婆好自以暇的品着香茗,冷眼旁观,心中却暗暗诧异道:「年老魔为人私心极重,素来冷酷无情,残忍噬杀,怎么会对一个年轻后生如此的着紧?
「纵然说丁原是为他求取雪魄梅心才冒险入洞,可要是放在一百多年前,为他送死的人还少么,也没见他眨一下眼皮。难不成,这老魔头在潜龙渊里待了九十余年,居然修身养性,凶性大敛了?」
这时,厅外有一弟子进来恭敬禀报道:「师父,晏殊师姐已将丁公子引入寒洞,她眼下正在洞外守候。」
绝情婆婆微一点头道:「下去吧。」
那弟子应了,转身退出客厅。
厅中一时鸦雀无声,只有沙漏在「沙沙」的流淌,日头照射在窗上,形成的光影也渐渐的西移。
桑土公茶几上的糕点早被一扫而空,茶盏也见了底。他修炼多年,自然不会如寻常人那般饥渴,更无贪嘴的嗜好,奈何、仰情着实的太过紧张,不知不觉就把桌上能吃的东西全部塞进了肚子。
就算这样,也才过了一个半多时辰而已。
年旃的冥轮忽然在空中一停,说道:「不成,老子不能在这里乾等。桑胖子,咱们到洞口去瞧瞧!」
桑土公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就听绝情婆婆徐徐开口说道:「年旃,你现在过去也没有用了。丁原直到现在还未有动静,多半已经凶多吉少。只不过,老身既然答允给他三个时辰,自然要遵守承诺,不好提前入洞寻他,等到了点,沙漏流尽,你们再到洞口,等着收尸就是。」
年旃的九宝冥轮一跳,低喝道:「你说什么?」
绝情婆婆道:「年旃,氤氲寒洞你也该听闻过,没有百辟云衣,和天陆六珠之一的青泓灵珠,老身都不敢妄自踏入一步。即使身怀两宝,以我三甲子的修冯,至多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就必须退出。如若不然,不消半炷香的工夫,浑身精血必为氤氲寒罡凝固成冰,立时成为洞中魔物的盘中美餐。」
她冷冷一笑,续道:「丁原入洞已快两个时辰,周身又无百辟云衣与清泓灵珠的保护,你说他还能有几分生望?」
年旃哩然道:「这么说,你根本就是想让丁原到洞里送死去!老子可明白了,你这是将当年对羽翼浓、赫连宣的仇恨,尽数转嫁到了丁原这小子的头上,这才故意把他引上死路!」
绝情婆婆不置可否道:「随阁下怎么想,但丁原是为救你才冒险入洞,事先小徒晏殊也曾警告过他,只是他恃强逞能,不肯听劝罢了。」
年旃哈哈厉笑,喝道:「倘若他果真死了,老夫就要你万壑谷上下几十口,一起殉葬!」
桑土公急忙道:「年……年老祖,丁小哥说……说三个时辰……必定有……有他的道理。咱们再……再等等!」
年旃怒啸道:「你没听这老婆子说么,老子一刻也等不了。先让我血洗万壑谷,再夺了百辟云衣与清泓灵珠,进洞去找丁原!」
说实话,这原本就是他最初的打算,后来碍于丁原的阻拦,才暂时罢手。
如今,丁原进入氤氲寒洞,没有半点音讯,惊怒父集之下,年旃凶性顿时大发,哪里肯听桑土公的劝说。
年旃元神跃出,右手一挥冥轮,罩着绝情婆婆轰下。
经过这两个来时辰的歇息,他真元恢复不少,这一轮灌注了满腔愤怒与杀机,撕开层层光焰声势无比惊人。
绝情婆婆抽出无心朱颜刀,身形舒镶如白云出岫,迎上年旃。
两人一一次交手知根知底,连一个过场都不摆,各自施展三甲子的苦修魔功,招招夺命,步步惊险,转眼从厅里斗到厅外。
桑土公也追出屋来,却急的直跺脚。
一边是晏殊的师尊,一边是丁原的朋友,偏偏这两个人的修为又都胜过自己太多,没等他挨近,就被阵阵狂飙迫飞出来。
旁边万壑谷的弟子也聚集了不少,可大家都晓得绝情婆婆的脾气,谷中的几位长老也只远远压阵,不敢上前相帮。桑土公有心找晏殊来劝驾,可看这两人不死不休的架式,只怕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买帐。
他情急之下,灵光一闪,乘着众人不注意的工夫,悄悄退回厅中,矮墩墩的身子一晃,钻入地下。
他先前随晏殊入谷时,曾有见她指点过氤氲寒洞的大致方位,当时只因着雪魄梅心珍藏于内而心生好奇,却没想眼前还真用的上了。
桑土公凭着记忆在土中疾行,竟比在陆上还快。
平日里在天陆九妖中,他也不是什么起眼人物,不仅远不及红袍老妖独尊南荒,威震四海,也比不上雷公雷婆、赤髯天尊等人。可要是一钻进土里,那就彷佛换了一个人,纵横驰骋,天下盔一双。
他在土中潜行出数里活别该已到了氤氲寒洞的底下,腰板一挺,三楞锥破土而出,紧接着将自己圆鼓鼓的脑袋伸到了外面。
一股凛冽的寒罡从头皮一古脑的灌下,雾蒙蒙的冰岚宛如利刃刺疼双眼,就好像整个身子突然被扎进了冰水里,冻得桑土公一个激灵。
总算他生死关头的反应,远比说话速度来得快,赶紧气走全身,抵御彻骨冰寒。
饶是这样,桑土公的感觉只不过稍暖和一点,头发籼历毛上首先凝起一簇簇晶莹的蓝色冰霜。
他勉力睁眼打量四周,却惊骇的察觉视线里冰寒的淡蓝色光岚浓烈如烟,缭绕弥漫,令他完全看不清三丈之外的景物。
这时候,他或是坚持原意,入洞找寻丁原;或是立刻抽身而退,借着土遁回到氤氲寒洞之外。
桑土公怔了半晌,终于一咬牙窜出地面,手中三棱锥狂舞如风,防备着四周突如其来的魔物偷袭。
他辨明方向,才走出几步,牙齿就重新开始打颤,原来体内的真元,竟然丝毫镇不住洞中寒罡,片刻之间冰毒已渗透肌理,直钻经脉。
桑土公不禁暗暗心惊,思量道:「我才进来这么一小会儿就吃不消了,丁小哥入洞两个多时辰,又要时刻提防对付那些魔物,现在哪里还能有命在?」
这一下子,不由得对绝情婆婆的话更多信了三分。
可他不甘就此死心,只觉着丁原与苏芷玉曾经数次救过自己与晏殊,大丈夫有恩必报,焉能因为贪生怕死而瑟缩不前?
说不准,丁原只是冻僵,还有生机,又或者真的遭遇了不幸,好坏也要把他的尸身找到,不能教魔物糟蹋。
桑土公一生僻居天南,又因是口吃而屡遭人前背后的嘲笑,再加上他原本是一只穿山甲修炼成妖,故不为天陆正道所容,打一开始就被列进了九妖的序列,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魔头。
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他孤僻古怪的禀性,不愿与他人多打交道。可在桑土公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有人放弃这些成见,真心关怀于他?
所以,即便如神鸦上人这样居心叵测者!不过对他是稍加和颜悦色,桑土公便将他引为知音,不惜万里迢迢赶赴天雷山庄助阵。
十余年前,他为抢夺《晓寒春山图》邂逅了丁原、苏芷玉,既而掳为人质,以图要挟苏真。没有想到苏芷玉不仅没有怀恨,反而恳求苏真救治自己,才保得一条老命。
更难能可贵的是,丁原与苏芷玉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穿山甲炼化成形,就敌视疏远自己,更不曾因他的口吃而有丝毫的轻蔑讥笑。
相反,这两人皆将自己看作了真正的朋友,倾心结交,屡次援手。桑土公拙于言表,在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这个时候,他端的是豁出性命找寻丁原,明明知道危机四伏力有不逮,偏偏不肯钻回土里独自逃生。
又走了几步,桑土公的衣服上结起一层厚厚冰甲,肌肤冻得发青,连步子都险些迈不动。脚下的冻土又冷又滑,洞中的路径宛如迷宫,很快令他迷失了东南西北。
他鼓起丹田一口真气,送出声道:「丁……丁小哥……」
一股寒流立时倒卷入口,呛得嗓子口犹如冰刀割裂一般的疼痛,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般。
没有想到,他这一声未叫来丁原,却招来了左近的一条三头翼蛇。
此怪形状如蟒,生有三颗头颅,肋下四翅,鼓风而行,由于性喜苦寒,多出没在极北蛮荒之地,据说冰宫中就有豢养。
偷袭桑土公的这条三头翼蛇长逾九尺,腰粗如桶,不过刚刚成年。换在其他情形底下,桑土公原也不惧怕,大不了一个土遁逃之夭夭。
可在冰雾弥漫里,三头翼蛇来的好快,连半点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