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浑圆壮观的落日,自远方海天。色的地平线上渐渐沉落,绚烂的晚霞,燃烧过最辉煌的刹那,悄然的隐退。倦鸟还巢,在暮色里盘旋清鸣,舒展着双翼,做最后自由的翱翔。
多少回,墨晶也曾期盼自己能如那海鸟一般的自在,飞翔到再无忧愁的彼岸。
就这么静静的相对,在沉默里,两人的思绪,伴随着清冽的海风飞扬。
不用冗长苍白的话语,有些事、有些心情,彼此早已在沉默中读懂。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丁原的抱怨:“见鬼,这是什么地方,洒铺也不见一个,居然害得我要飞出一百多里。”他的身影出现在苍茫海天中,却将那份微妙的沉寂,也一起打破。
盛年虽不清楚,可不用多想都知道,丁原此言太夸张,不然渔村里的人想买点酒喝,难不成都要跑断腿么,丁原这么说,不过是为自己有意的耽搁,寻找一个借口而巳。
见丁原左右手各抱了一个酒坛子跳上船头,盛年的鼻子猛一嗅,笑道:“这是汾州城里,酒司徒亲手酿制的正宗‘一碗倒’,果然是要跑到百里之外才有的。”
丁原仔细打量了一下盛年的脸色,又瞥了眼墨晶,嘿嘿笑道:“盛师兄的鼻子,果然厉害,这可是我从酒司徒的地窖中挖出来的宝贝。起先他说什么也不肯卖,我一恼,便把他在床上瘫了十多年的老婆揪下了地。”
盛年一怔问道:“丁师弟,你用强了?”
丁原笑着摇头道:“我丁原再混,也不至于去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孺,那跟巴老三不成了同类么?我瞧他老婆是下肢阴气淤塞,不利于行,索性用真气替她打通了经脉,没半炷香工夫,她就能跑进厨房做饭了。
“那酒司徒对我是千恩万谢,不单送了这两坛美酒,还追着问我姓甚名谁,说什么也要供个牌位,吓得我拿了酒,扭头就逃。”
盛年哑然失笑道:“你这家伙,总没正经。”
经丁原这么一闹,船上气氛活跃许多。
两人并肩走进舱里,盛年问道:“墨师妹,你这里有没有碗碟?”
墨晶颔首道:“这些日常的小东西,船上是有的,只是粗糙了点。”
说罢,就要起身去取,却被丁原拦住道:“墨姑娘,今日就让我们喧宾夺主一回吧。”
他依着墨晶的指点,拿出碗碟摆在桌上,盛年点亮油灯。
昏黄的灯火,照得舱里朦胧一片,小小的火苗,随着吹入的海风,摇曳跳跃不定。
丁原往三个土海碗里倒满美酒,一股醉人心脾的浓郁芬芳,在船舱中荡开。
他刚举起海碗,背后皮囊里的年旃,从冥轮中现出元神,愤愤不平道:“好小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陪你买酒的是老子,怎么喝酒时就没我的碗?”
墨晶一怔,盛年微笑解释道:“墨师妹,这是丁师弟的一位朋友,这次要陪我们一同赶赴云梦大泽。”
墨晶尽管心中犯疑,什么时候丁原又多了这么一位稀奇古怪的朋友,但她素来不喜打听别人隐私,当下也不好奇追问。
盛年回身又取了一个海碗,倒满酒,送到年旃面前道:“年老先生,请坐。”
年旃大刺刺,往丁原对面一坐道:“这还差不多。”
丁原哼道:“奇怪了,老鬼头,你的元神也能喝酒?”
年旃翻了他一眼道:“老子不光能喝酒,还能吃肉吞包子!”说着,嘴巴一张,吐出一道青气注入海碗,碗里的酒“丝丝”轻响,融入青气中。
年旃低哼一声,青气吞回口中,却把一海碗的酒浆,也全数落肚。
盛年喝采道:“年老先生好精纯的‘一气吞元功’!”
年旃得意洋洋,示威似的扫了丁原一眼道:“总算找到一个识货的了。”
丁原笑道:“盛师兄、墨姑娘,咱们喝咱们的,别理会这老鬼头。”
盛年却叮嘱道:“墨师妹你身上有伤,这酒喝一点,对药力运行有好处,但不能多饮。”
墨晶点头,果然只啜了一小口。
盛年与丁原对饮一碗,闭目回味半晌,才睁开眼睛赞道:“酒司徒原来还藏着这么好的东西,可惜少了点下酒好菜,不然滋味就更妙了。”
丁原道:“盛师兄,今晚月色真是不错。不如,我们驾着墨姑娘的这艘小船,扬帆出海,抓几条大鱼烧来下酒。”
当下,四人扬帆,将小舟驶入海中,月光粼粼洒在浩瀚涛头,极目处水天荡漾,银光如星辰闪烁,遥映苍穹。
这渔船上,捕鱼的器具倒也是一应俱全,年旃一把就从丁原手里夺过渔网,飘身飞浚海面。他活了两百来岁,什么事都干过,独独这打渔还是头遭。
年旃双手一抖,张开渔网,满以为网到鱼来,谁晓得这网着实不给他面子,居然将他的身子罩了进去。
众人见状,莫不又好笑又惊讶,没曾想堂堂的冥轮老祖,竟被普通的渔网套住。
丁原站在船头,幸灾乐祸道:“老鬼头,不会就别逞能,闹个大笑话,可不太好看。”
盛年跃到年旃身旁,刚打算为他解开渔网,年旃却身形一抖,化作一束青光,打渔网袅钻了出来,骂道:“什么玩意儿,老子偏不信邪。”
盛年接过渔网,含笑道:“年老先生,让在下帮你先捕上一网。”手腕一转一抖,十分熟练的将网撒进海里。
年旃眼睛瞪得老大,看出了些许名堂,喃喃道:“原来也没什么花样,倒让老子出了个大洋相。”
丁原正欣赏着年旃的精采表演,却听墨晶在身后轻声问道:“丁师弟,你与那位玉儿姑娘如何了?”
原来她这些年僻居渔村,对丁原的遭遇丝毫不知。
丁原呆了下,回答道:“她如今已是南海天一阁的弟子,我也有两年多没见着了。”
墨晶的眸子,注视着丁原,说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你们两人已比翼双飞了呢。”
丁原笑道:“怎么可能,是你误会了,我一直都把她看作最亲近的妹子,就如盛师兄待你一般。”
墨晶的心没来由的一沉,良久后才道:“恕墨晶多嘴,那位玉儿姑娘恐怕不这么想。”
丁原这是第二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苏真知道自不奇怪,可墨晶怎么也像非常清楚似的,要知道苏芷玉矜持稳重,绝不可能到处宣扬,况且她与墨晶只见遇两次而已?
丁原禁不住问道:“墨姑娘,你怎么知道?”
墨晶淡淡道:“若是兄妹,当日她在栖凤谷中看你的目光,断不会是那样柔情百转,更不会为了你,甘愿牺牲自己的清白名声。
“丁师弟,这样痴情的姑娘,你怎么忍心辜负?”
丁原被说得云里雾里,怔怔道:“墨姑娘,你在说什么,什么牺牲清白名声,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
墨晶微觉意外,道:“你盛师兄和淡言真人他们,都没有告诉过你,乇儿姑娘为你疗伤之事?”
丁原隐隐感到,盛年与玉儿乃至布衣大师和老道士,都对自己隐瞒了什么,深吸一口气问道:“墨姑娘,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什么大家都要瞒我?”
墨晶摇头道:“既然这样,还是等有一天你与玉儿姑娘见面了,自己去问吧。”
丁原怎肯罢休,大步走进船舱,在墨晶面前蹲下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墨晶还没说话,外面传来盛年爽朗的笑声道:“丁师弟,你还不快生火,年老先生一网捕到的大鱼,足足够上我们四人大吃三天。”
了原回头看到已站到甲板上的年旃和盛年,吐了口气站起身子。
墨晶看着丁原走出船舱,暗自思量道:“我透露了玉儿姑娘为他疗伤的事,却没有把实情全部告诉他,究竟是对还是错?”
四人在舱里摆下一桌全鱼大宴,本该最活跃的丁原,脑海里却一直在转着墨晶的话语,只喝着闷酒。
年旃却跟盛年拼上了酒力,也忘记了要钻回冥轮,一碗接一碗的大练“一气吞元功”。
眼看桌上杯盏不剩,年旃伸个懒腰,哈哈笑道:“痛快,老子他妈的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这么痛快过了!”
丁原看不顺眼,冷冷道:“老鬼头,别倚老卖老了,谁都晓得你在潜龙渊里幽禁了九十来年,都快忘了酒是什么滋味。”
年旃瞪他一眼道:“你总算说话了,我当你一下哑巴了呢。”
第七章天照
丁原不甘不弱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年纪大了就爱喋喋不休,生怕有些话这辈子来不及说。”
年旃嘿嘿道:“你小子是在咒我?放心,老子如今涵养好得很,不与你计较,更懒得跟你吵嘴。”说完,端起酒就喝,可没片刻,又指责起丁原的坐相不雅。
墨晶沉郁的心情,被这一老一少逗得也舒展不少,望着盛年问道:“盛师兄,白天你击退晋师兄时,用的是何种剑法,看起来并非翠霞所有?”
她这问题一出,丁原与年旃同时闭嘴,年旃的耳朵更是竖了起来,敢情他们也对盛年的那套剑法充满好奇。
盛年谦逊一笑,回答道:“那是盛某自己揣摩出的几招剑式,原也是心血来潮的涂鸦,登不得大堂。”
年旃不以为然道:“你当老子是外行么,剑映心境,你那两手剑法激壮雄浑,一往无回,刚猛之处更胜燕山剑派的‘大乾坤二十四劈’,尽管招式的变化极少,却去芜存精,称得上大拙不工、浑然天成,再配上你的重剑,堪称相得益彰、威力绝伦。”
盛年微微一惊,没想到年旃一语,就点破剑法的精要。当年他为平沙岛陷害心郁难张,闭关三月以疗九刀之伤,不料最后竟得成此剑法,可说是无心插柳,顿悟之作。
他含笑道:“年老先生过奖了,盛某可不敢当。”
年旃冷哼道:“你的意思是,老子的眼光不够,没有说中?”
盛年苦笑道:“自然不是,只不过,盛某觉得这套剑法仍有许多欠缺雕琢之处,如有机会,还要向年老先生请教。”
年旃得意得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比如你使的第一招,若是身躯再朝左侧上半分,封死那晋公子的左手玉箫,他最后那记反扑就决计施展不出。”
墨晶问道:“盛师兄,你那招可有个名头?”
盛年道:“我把它唤作‘掷地有声’,不过是取其形似罢了。”
年旃却点头道:“这名字取的有点意思,那第二招又叫什么?”
盛年照实答道:“‘一诺千金’。”
年旃笑道:“难怪那剑出得慢,原来是挂了千斤的分量。”
盛年道:“年老先生说笑了,这式剑法,其实脱胎于翠霞派的‘大江奔流’。盛某只不过剔除了所有的后手变化以及虚招,再将剑势刻意减缓五分,便窃为己作,实在惭隗得很。”
年旃摇头道:“不能这么说,莫说你做了这么大的改动,就是丝毫不改,只其剑意已变,那也算是创新。老子不像你们正道中人喜欢循规蹈矩,故步自封,惟恐练错半分师父传下的剑招,对其中奥妙再明白不过了。”
丁原猛然回想起,老道士授剑之时的情形,不正是要自己避免犯年旃所说之错。盛年能够创出剑法,其实也有淡言真人的软化之功。
丁原问道:“盛师兄,那你的这套剑法,也总该也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吧?”
盛年微笑道:“我把它称作‘天照九剑’,取的是天意昭昭、胸怀坦荡之意。”
丁原拊掌道:“天照九剑,果然不错。我看要不了多久,这四个字就会响彻天陆!”
盛年道:“丁师弟,正如年老先生所言,这套剑法还只是雏形,还有许多需要雕琢的地方。你要是有兴趣,日后我便把它一一演示给你,也好相互切磋。”
他说得客气,其实就是要将自己呕心沥血所创的剑法,授与丁原,丁原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想别人若有些许所得,必然挟珍自重,惟恐被人偷去,独独盛年能有如此胸襟,可毫不犹豫的慨然倾囊。
丁原摇头道:“盛师兄,你的天照九剑刚正浩然,气势无双,小弟是学不来的。剑映心境,有朝一日,我也会悟出属于自己的功夫,可也绝及不上你的刚猛。”
他一语成谶,日后果然创出了一式“六道神剑”,名震千古,却非眼前所能料及。
一桌酒尽欢而散,墨晶倦了,先盘膝静修,年旃也想躲回冥轮中去。
不心丁原说道:“老鬼头,你再等上一等,我有些话,要单独同盛师兄说。”
年旃瞪眼道:“什么话老子听不得?”
丁原也回瞪着他,淡淡道:“听不得就是听不得。”
年旃哼了声“稀罕”,晃身到船尾去了。
盛年一笑道:“丁师弟,正巧我也有事想与你商量,我们不如到岸上走走如何?”
师兄弟两人离了小舟,沿着寂静的海滩,缓缓并肩漫步,带着碱湿味道的海风吹来,散去他们不少酒意,更有几分清凉。
丁原道:“盛师兄,你要说的是有关墨姑娘的事情?”
盛年颔首道:“正是,她所受内伤颇重,一两月内无法强运真气,连剧烈运动都不可以。明日一早我们便要离开,我担心平沙岛还会卷土重来,为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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