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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阿牛与秦柔,已回山两日,秦柔毒伤初愈,留在紫竹轩中休养,有阿牛在旁悉心照料,更加上有个老是在身前、身后撒欢讨好、狂摇尾巴的大黑,日子过得倒不寂寞。
唯一感到忐忑的,便是未料到,因自己的私仇无端连累了翠霞派,好在淡言真人并未怪罪,反嘱她静心养伤,莫要辜负朱丹之功。
今夜秦柔睡下,不久便听见翠霞观上铜雀钟响。她听阿牛说过,知是翠霞派的警信。
秦柔着衣刚起,阿牛的声音已在竹庐外说道:「阿柔,淡怒师叔以铜雀钟示警,一定是红袍老妖带人来袭。
我要立刻赶到翠霞观,助师父他老人家御敌,你和大黑暂时待在屋里,千万不要出门。」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秦柔收拾停当,立在门口道:「阿牛哥,小妹与你一起去!」
阿牛一怔,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道:「你的伤势还没好透,今晚夜袭翠霞的,又全都是魔道高手,你还是别去了吧。有我师父和淡怒师伯他们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柔目视阿牛,芳心中一片温暖,却婉转微笑道:「阿牛哥,小妹的毒伤早不碍事了。翠霞派此难全因小妹而起,如今红袍老妖杀上门来,小妹自知修为低微,却也应当尽上一份心力才是。」
阿牛想了想,觉得真把秦柔一个人留在紫竹轩也不甚放心,迟疑片刻点头道:「也好,你就跟我一起,去翠霞观援助师父,但要千万小心,不要落单。」
秦柔浅笑道:「阿牛哥放心,小妹会跟紧你。」
两人驾起沉金古剑与大雷怒剑,直奔坐忘峰巅。远远就看见高空中无数战团激斗正酣,山头云岚激荡呼啸,五颜六色的绚光此起彼伏,喊杀之声响彻天宇。
阿牛一心想先寻找到师父,御剑携着秦柔,直朝翠霞观冲去。猛然眼前红影闪动,斜刺里杀出一人拦住去路。
却看这人年纪颇老,头顶光如明旌、不生毫发,肥头大耳,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倒有三分出家人模样。他身上披着一件描金红袍迎风鼓荡,脖子上挂着一串白色珠子,仔细一看竟是人骨所炼。
这人右手引着一条暗绿色铜棍,指向阿牛与秦柔,眉开眼笑道:「不要走,哪里去?哈哈,小娃娃不要走,留在这里陪我老人家玩玩吧。嗯,不错、不错、真不错,总算让我找到两个看上去年轻好对付的娃娃。留下来吧,陪我老人家玩玩怎么样?
「哈哈,放心吧,我老人家最怕见血,杀你们的时候,一定留个全尸,你们身上有什么灵丹宝贝吗?不如先掏出来,孝敬孝敬我老人家怎么样?免得白白浪费了可不好……」
他口若悬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中间杂七杂八,似在问人问题,却又不等人回答,自己已经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教人无法接茬,连阿牛这般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打断道:「前辈,我们还要赶去翠霞观,可不能陪你在这里玩儿。」
来人呵呵笑道:「知了,知了。可你们去那里作什么?那里好多高手,在翠霞观前你打我来、我打你去,你们两个娃娃还没靠近,说不准就被不长眼的飞剑削去脑袋,成了无头僵尸,那可真是糟糕、糟糕、太糟糕!
「莫不如离得远点,陪唐爷爷玩上几招,我一高兴,放你们一条生路,也有可能不是?」
秦柔见这人喋喋不休的模样,加上稀奇古怪的挂珠,突然想起雷霆曾提及过的一个百年老魔,微惊道:「阁下莫不是天陆九妖中的唐森?」
那人满面春风,回答道:「呵呵,你这女娃娃,是从谁那儿听说过我老人家的名头?怎么,吓着你们了?别怕、别怕,我可是天陆九妖里脾气最好、心地最善良的一个,遇上我是你们的造化。
「要是碰到雷公、雷婆他们,嗯,我告诉你们,那两个人的脾气可不好,一点也不好,特别是那雷婆,说不定连话也不让说半句,就把你们撕成碎片了!」
秦柔与阿牛无心听他胡说八道,心中暗暗叫糟。
若是单看外表,这唐森生得富态,又整日笑容满面,似乎是最好说话之人。可论手段之凶残、行事之奸诈,比之神鸦上人尤有过之。
据传,他原本是一只百万大山中的九极白蝉修炼而成,与桑土公算是近邻。不过一个木讷寡言,另一个却最喜聒噪不休,一旦开口,就算所有人塞起耳朵来,他也不肯罢休。
又因他生性阴毒笑里藏刀,即便是魔道中人,也少有与之往来,可与红袍老妖,却是臭味相投,极是投机。
这回红袍老妖聚众袭击翠霞山,唐森一呼即应,还邀来百万大山中不少深居简出的魔头。
其实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想着乘这机会大捞一票,最好能浑水摸鱼,抢在红袍老妖之前,夺得九转金丹,翌日南荒便要易主了。
敲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战端一开,站在红袍老妖身旁的唐森,便悄悄缩到后面,远远隔岸观火。
可他站着无所事事,也说不过去,刚巧看着一个面相憨憨的少年,带着个纤柔少女,急匆匆朝翠霞观而去,于是立马跳了出来,要拿阿牛与秦柔开刀。
4夜袭
阿牛可没工夫陪唐森聊天,抱拳道:「唐老爷子,阿牛得罪了!」
沉金古剑握在手中,光华一起,就要动手。
唐森一听阿牛自报家门,急忙摆手道:「且慢,且慢!你说你叫什么来着?阿牛?就是那个杀了屠暴的阿牛?你身旁那个小姑娘便是雷霆的干女儿,叫什么柔的是不是?哈哈,不错、不错,我老人家运气真是不错!」
阿牛不晓得唐森用意,楞楞一点头答道:「正是!」
唐森暗喜,心道我若是抓了这两人,送与红袍老妖,可算功劳一件,比起那些傻瓜拼死厮杀也来得轻松许多。
他心里定下主意,脸上却笑意更浓,嘻嘻道:「知了,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看不出来,娃娃年纪小小,居然本事不小!瞧你憨头憨脑的样子,竟也能杀死屠暴,想来那老家伙,到死都不能闭眼。
「老夫在百万大山隐居多年,倒没想到,翠霞派还真出了你这样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年轻娃娃,再过几年,只怕连我,也要对你退避三舍了……」
这「知了,知了」乃是他别无分号的口头禅,一通啰哩啰嗦,听得阿牛与秦柔头别提有多大了。就在两人以为,唐森还不知要嘀咕到什么时候之际,猛见眼前绿影如山,漫天杀气迫面而至。
阿牛大吃一惊,沉金古剑急挥而出,在一团真假莫测的棍影中找到真身,「铿」的一击切在棍端。
沉金古剑被一股大力抛起,阿牛右臂微感酸麻,一道阴冷魔气逆袭而上,说不出的难受。
阿牛退出丈许,运功驱出魔气,暗自钦佩道:「好厉害,这人比那神鸦上人,强出何止一筹?」
可他能硬接下这一记「愁云惨雾欢喜棍」,也教唐森颇为意外,思量道:「这小子既能杀死屠暴,果有些真才实学。老夫得留上三分心神,可别在阴沟里翻船!」
想着,哈哈笑道:「娃娃,咱们再来玩玩这招!瞧瞧这记「笑点天南」,比你们的翠霞派剑法如何?你若是害怕,尽管出声求饶,唐爷爷最欢喜听别人求我了!」
他一面口里不停说话,一面愁云惨雾欢喜棍九虚一实,直捣阿牛胸膛,四周惨绿色光雾缭绕,「哧哧」罡风,竟似有人在讥笑尖嚎。
秦柔在一旁已有准备,大雷怒剑及时飞出,「叮叮」
连响,点在铜棍上,直到手臂麻木,才将唐森的攻招瓦解。
阿牛缓过气来,拧身又上,不忘关切问道:「阿柔,你没事吧?」
秦柔被唐森魔气侵入体内,正用心化解,刚想支撑着回答,好教阿牛放心,蓦然丹田一热,升起一道沛然暖流,汩汩荡荡剎那逼出魔气,令秦柔全身如沐春风,说不出的舒服,却是冰莲朱丹受魔气刺激,自动生成,护持住她的经脉。
秦柔精神一振,面转红润、明眸如星,回答道:「小妹没事!」
于是纤手执起大雷怒剑,与阿牛双战唐森。
三人在空中斗得翻翻滚滚,片刻之间,也难分轩轾。
这时,红袍老妖等人已连伤十数名翠霞派弟子,杀入观门,正迎头遇见淡怒真人与姬别天、淡言真人、淡嗔真人等翠霞派顶尖人物。
双方相距十余丈,于青松苍柏间摆开阵势。
淡怒真人伫立在翠霞诸仙正中,扫过红袍老妖身后数十张面孔,无不是南荒一带久负盛名的凶顽之辈。心知今夜一场血战,势在难免,端坐五爪金狮之上,冷喝道:「红袍老妖,你无端生事,犯我翠霞,却是为何?」
红袍老妖依靠在四名昆仑奴所抬软榻上,满头深蓝色乱发披散到腰际,却也遮掩住大半面庞。
他其实相貌甚为英俊,眼睛闭起只能看见殷红色的眼皮,薄薄的嘴角含着张狂不屑的冷笑,颌下一蓬短须倒卷朝上。
既号作「红袍老妖」,他自然是一身血红大袍,身材比常人高大魁梧许多,若站起来,怕比淡怒真人高出半个身子,连姬别天也要矮上两头不只。
他的双手晶莹如玉,保养得犹如贵妇,从宽松的袖口伸出,轻轻抚在椅座上。
在右手食指上,一枚浓绿色的戒指分外醒目,上面镶嵌的那颗宝石,约莫龙眼大小,光华夺目。
可惜因早年修炼过于急进,红袍老妖的双腿截肢多年,却令他因祸得福,从腰腹下修出两个本命分身。平时藏在红袍之内不得一见,一旦有所需,雷霆而动,竟胜于任何仙兵魔宝,教人防不胜防。
他虽被列为天陆九妖之一,其修为却超出其他几妖甚多,即便如赤髯天尊,亦难望项背。早在百多年前蓬莱盛会上,红袍老妖就被列上天陆魔道十大高手之位,与苏真、羽翼浓、任峥等人平起平坐。天陆九妖的名头,有一大半,倒是靠他打响。
见翠霞派精英尽出,列在阵前,红袍老妖嘴唇不动,喉咙里「嘎嘎」怪笑两声,却从肚腹传来闷雷一般的嗓音道:「是你翠霞弟子杀我朋友在先,反怪我生事。淡怒真人,阁下是正派耆宿,便可这样睁眼说瞎话么?」
淡嗔站在淡怒真人身边,神色凛然道:「杀得好!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屠暴若撞在贫道手上,一样将他打下地狱!」
红袍老妖岿然不动,双目中闪过一点赤光说道:「老虔婆,你们杀人就是替天行道,我们报仇却叫做无事生非,这便是你们所谓的天理么?老夫算是见识了。
「废话少说,交出凶手,老夫或可对翠霞网开一面。」
淡言真人徐徐道:「阿牛是贫道弟子,却不能交给阁下。屠暴之死,其罪在己,是非公道自有天鉴。阁下若不肯罢休,贫道奉陪到底!」
他平日里沉默寡言,旁人只以为他与罗和是最好说话的两人。没想到,今夜此地面对强仇,淡言真人铿然以对,听得众人精神振奋,姬别天更禁不住喝采道:「说得好,要人休想,老夫的红莲仙剑却在此候着!」
红袍老妖「嘎嘎」笑道:「姬别天,好大的口气,老夫待会教你走不过三十招!」
淡嗔轻蔑道:「妖魔魑魅也敢与我名门争锋,贫道便第一个会你!」
红袍老妖左首立着的一名中年男子,开口说道:「淡嗔真人,阁下的修为,雷某亦是佩服得很。不过要说能赢过老仙,嘿嘿,恕我不能相信,不如就让在下陪你走上几招,看看翠霞剑法,究竟神奇到何种地步!」
说话之人相貌清秀儒雅,望似一饱读诗书的中年书生,三绺黑髯飘飘洒洒,梳理得十分光亮整洁,一身宝蓝长衣玉带围腰,背后负着把蓝布长伞,伞头露出锋刃如同锥子,伞柄系着红色缎带,甚是鲜艳。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朝哪代的落第秀才,淡嗔却深晓其厉害。
在天陆上,有几对夫妻众人皆晓,眼前这蓝衣男子与身旁的鸠面老婆子便是一对。年轻一辈听了「雷公、雷婆」的名头还不怎的,可上了百岁的老人,对这两人却是深有忌惮。
雷公与雷婆百年前同属天陆九妖,雷公因外貌俊雅才艺不凡,颇得魔道中女子倾心,雷婆便是其中之一。那时雷婆的容貌也算过得去,好坏也可算中上,可比起诸多萦绕在雷公身旁承欢的女子,却逊色不少。
雷婆对雷公自是殷勤温婉,无奈雷公根本看她不上眼,不冷不热保持着距离,这样一晃就是二十年,雷婆也不死心,直到一场变故发生。
原来雷公素有喜新厌旧之癖,竟喜欢上了当时燕山剑派掌门沈放之女沈婵。
他装作一落难书生,故意邂逅下山云游的沈婵,两人一来二去间甫生情愫,沈婵便糊里糊涂,把女儿家的清白交与了雷公。
东窗事发后,沈放勃然大怒,一面将沈婵幽禁,一面尽起燕山高手追杀雷公。
雷公左躲右藏本可逃过,奈何老毛病复发,又去拈花惹草,暴露了行踪,终教沈放在石鼓山将他困住。
眼看雷公在劫难逃,一直暗中追随他的雷婆突然出手,不惜毁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