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张脸……
“你站起来，抬起头来。”我皱眉，说。
黑暗中她慢慢地抬起头来，我猝不及防吃了一大惊，忍不住向后倒退，手撑床板，惊声问：“你……怎么会是这样！”
眼前之人，头发散乱，凌乱发丝之中，一眼明亮，另一只眼睛却血淋淋的，只剩下空洞，鲜血在脸上淋漓而下，着实是鬼怪形象，十万分恐惧。
另外她的双手，完全不是人类的手，而是十根枯骨，爪丫般横在跟前，看得我心头一阵阵发悸。又惊又怕，真恨不得转头吐一阵才好过。
“惊扰清流大人，姜氏万死。”鬼魂羞愧地低头下去，声音却还是稳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本朝姜皇后么？又怎么会生化为鬼，如此模样？”我掩面，低头问，鼻端顿时也嗅到一股焦枯的味道，心头的痛楚更甚一层。
“是……是妲己……”姜后声音蓦地转为怨愤，“清流大人，是妲己迷惑王上……”
我蓦地知道那股疼从何而来。
姜后受屈，怨气四溢，我减去身上护体紫气一般，自然受那怨气侵扰。
想通之下，顿时收敛心神。
可是心头仍旧狐疑：是妲己做的？她为何竟如此狠毒？
虽然不愿意再看眼前鬼魂多一眼，但是忽然想到妲己想用炮烙来惩治梅伯的事，隐隐觉得她这么做的话，也不无可能。
一时之中心头大寒。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勉强镇定，问道。
“妲己恨我在王上面前参她媚主，设计来陷害我。她串通外臣费仲，让一名名唤姜环的男子假装弑君，失手被擒之后，却说是我指使。”黑影慢慢地，娓娓道来，“大王不问青红皂白，听从妲己之言，罔顾十六年夫妻情分，将我严刑拷打，先挖一眼，后来炮烙双手，姜氏不堪折磨，最终命丧黄泉。”
我听得肝胆俱裂，心头对妲己狐狸的恨滚滚而来，再看那姜皇后一眼，着实可怜。本来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何等的威风跟矜贵，如今，却比最为平常的鬼怪都狼狈三分。
忍了恨，再问：“你……那你又为何找到我这里来？”
“是……姜氏死的不甘，魂魄游离不屈，夜夜啼哭。有个神仙，见我可怜，指点我这方向，又拖夜游神家送我进来……得见清流大人。”她慢慢陈述。
我心头疑惑开解，这闻仲的府邸，本来是极洁净威严的，连寻常妖怪都难涉足，更无论是鬼魂。所以我一直疑惑为什么姜氏能顺利到我身边。
现在看来，倒是有高人指点了，只是，为什么那指点她的高人自己不出面，却非要拐个弯让我出头。
“那指点你之人，是长得什么样子？”我不免多问一句。
“嗯……仙家，看起来如一个年轻人模样，长相俊美……”
我怔了怔，那就不是云中子了。那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学无术的游方道者，跟“俊美”两字，完全毫无关系。
“那你来想要我帮你什么？”我耐着性子问。心头已经一心一意在恨着妲己狐狸：找个什么办法治她才好呢。
“请大人救救我的两个孩儿！”姜后双膝一跪，跪倒在地。
“怎么？妲己连你的孩子都要害？”我瞪大眼睛。
“是……”姜后呜呜咽咽地说，“我死便是死了，可怜我的两个孩子无人照顾，纣王无道，不顾群臣反对，已经派出殷破败跟雷开去追缉我儿殷洪跟殷郊，早晚便有消息。那纣王，被美色所迷，一心想要亲生骨肉血染午门，清流大人，万望请你救他们一救。”
悲悲戚戚说罢，姜皇后跪倒在地，伸出枯骨双手，匍匐在地，便虔诚磕起头来。
第十五章 九仙山人
我想，我真不是个干脆利落，能二话不说便拿主意的人。
自然，缺点人人有，自知便可，不要说出来那么糗就好。
小佛女却曾这么笑过我。但当时，望着她说话时候娇嗔的表情，顺带向我额头轻轻一点，那纤细晶莹手指在眼睛上一闪而过，眼前景物都带旖旎起来。
我呆立原地，竟无法发作。
在床上坐着，抱膝，想了半天，我终究是想出了一个主意。
姜皇后的鬼魂等了半天，她的气场本来就弱，跟我同处一室，我不好过，她更加不好过。我受冤魂怨气侵袭可算小事，而她的鬼影却逐渐淡薄，随着东方天光，一声鸡啼，便很快就能魂飞魄散，从此不容于世间。
我叹了一口气。
“清流大人，大人答应救本宫的两个儿子，本宫便是魂飞魄散，也死而无怨。”她倒是识趣。主动这般说。
我望着她，心里升起一丝悲悯。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皇后，忽然变成这般人人憎恶恐怖的幽魂一缕，谁也不能接受这突然变化，而她怨愤之余，竟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
母性真伟大。这么想来，她那鬼样子也逐渐没那么可怖了，相比较而言，妲己狐狸的花花绿绿鬼脸在眼前闪过，倒让我觉得不寒而栗，外带一点想剥狐狸皮的怒意。
“你放心吧，”我淡淡地扭过头，看着窗外一缕月光，“既然你有缘见到我，我便不可能叫你含恨消失。”
我手打维护之结，将跪地的姜皇后的冤魂笼罩在维护结界之内，那鬼影逐渐缩成一团，停止了岌岌可危的消散之意。
“我暂且把你存在这里，等救出你的儿子，再放你出来，到时候要魂飞魄散或者怎样，由得你。”把那影子握在手心，轻轻说完，看他小小的蠕动了一下，我抬头四顾，看到放在桌上的一个糕点盒子。
将点心全部取出，手心一摊，那团白光滑落，慢慢没入盒子内。
我合上盖子，搬起盒子，放在枕头边。然后重新想事情。
等到天明的时候我揉了揉眼睛：难道，真的还得找那个讨厌的人一趟。
一想到他擅自来到朝歌，留下那首惹祸的诗，我便气不打一处来。
“谁要他帮忙，难道我只认得他一个上仙么？”愤愤地哼了一声。
心念一动，灵鹤挥舞着翅膀出现在空中。
“去告诉广成子，让他留心，纣王二子……”
*****************************************************
天放光的时候，有太师府的老家人进来侍候我洗漱。
过后，我便在那院子里徘徊，想着灵鹤此刻肯定已经将信传达给广成子，心里稍微安定。
相比较云中子那份突发的胡涂，广成子虽然也梯突不羁，但若认真起来，倒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正在抬头仰望，望见天边一丝白光一闪，灵鹤翩然归来。
我伸手，它停在我的手指尖，开口，是广成子的声音：
“小清流，你居然不去找云中子而找我，真是让我感动莫名啊……”
我翻翻白眼。
“不要生气，既然是清流交代的事情，我务必是要完成的。”
我放松一口气。
“不过，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哦！到时候云中子面前，吾就可以大大的炫耀一番……”
那声音重新带上不正经的笑意。
“哼！好个广成子，说了三句话，只一句是正经。”
我冷哼一声，灵鹤缩了白光，从我掌心消失。
在我等待灵鹤的时候。太师府的下人来来往往，偶尔会掉出一句：
“真可怜啊，今天听说处决两位殿下……”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大王真是……”
“姜皇后死的更惨，听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惨不忍睹，堂堂的皇后娘娘，居然……”
“唉，各位，勿谈国事，小心祸从口出，太师不在，我等更要谨言慎行。”
最后说话的，布衣长衫，面下一缕飘然胡须，看打扮，竟是太师府的一个幕僚。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他冲着我含笑点头，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我冷冷一哼，转过头去，静等时机。
中午十分，正是处决犯人的时候，我握着拳头，看着午门方向的天空。
那边上，阴云正在聚集，天空团团漩涡出现，隐约有我所熟悉的身影，飘然立在云端。
咦，广成子好像找了帮手。
我凝神，另一个人……看那图影动，好像是太华山支霄洞的赤精子。
然后，从地面上，有两团人形，慢慢地升起，被广成子坐下的黄巾力士抓着，向着他的居所——九仙山桃源洞而去。
我知道那是姜皇后的宝贝爱子：殷洪殷郊。
任务完成，我露出笑脸。转身向着房内跑，想要对那皇后鬼魂说这件好事。
谁知道刚跑到屋门口，忽然觉得有股巨大的力量拍了我一下，我向前踉跄一步，伸手扶着门口，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第十六章 微笑小狐狸
我自从下终南，入住闻太师府上，又得黑麒麟流光护佑之后，就从未感受有如此巨大的邪气，竟让我心血涌动至此。
而与此同时，周身紫光暴涨，是护体之气察觉异样。
那股奇异的力量就在瞬间消失，来的快，去的更加无踪，等我站稳了身子，运气一周，竟找不到任何不妥的踪迹。
难道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么？
皱着眉我进了屋子，从枕边把装着姜皇后幽魂的点心盒子拿出来，打开盖子，里面轻轻地动了一下。
“你放心吧，你的孩儿们已经被人救出了。”我低声说。
小东西挣扎了一下，好像要动作。
“你别急，现在是白天，你的力量太弱了，如果放你出来，你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我皱了皱眉，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温和。
人类的这种力量真是不可思议，自己受了那么多苦，又有随时灭于天地之间的危险，居然还心心念念，挂着她的儿子。
不过幸亏我没有辜负她所托。
“现在你老实呆在这里，我替你去出口气。”我伸出手，敲敲点心盒子。
她先是静止，随即又是激动的一动。
“没关系，那个狐狸精，我不怕她。”
虽然我没有提妲己的名字，但姜皇后还是猜出了，她逐渐恢复安静，接着，我看到那缩在白光里的小小人影，嘴巴动了动，不晓得说了什么。
“我不知你说了什么，你的力量不够。”我叹一口气，“乖乖等在这里吧，我去去就来。”
合上盖子，重新放在枕头边上，我甩甩袖子，不想去惊动太师府的人，免得他们再无端惊诧，站在院子里念了一个隐形诀，身子腾空而起，直奔皇城而去。
****************************************************
笙歌阵阵，异香飘飘，皇宫之内，一派安然。
我直闯狐狸寝宫。
那边空荡荡，没有宫女，没有内监。
我站在昔日跟妲己狐狸见面的寝宫之内，收了诀，冷笑一声：“躲也没有用，给我滚出来！”
随手一甩。
只听一声低低的惊呼，从帐子旁边，滚落一个狼狈的身影，正是狐狸妲己。
她跌倒在地，嘴角沁出一丝血痕。
“清流大人，您好狠的心。”她伏身在地面，也不爬起，也没有变回原形，娇滴滴一张脸上，带着泪水，真如梨花带雨，又慢吞吞擦擦嘴角的血，含娇带怨，瞅了我一眼。
我冷冷望着她：“我心狠么？我如果心狠，就立刻挖了你双眼，然后炮烙你的双手双脚。”
她的身子在地上瑟缩了一下，肩头发抖。
“清流大人，您……为什么……这么说？”
“呸！”我怒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还用我来重复？”
“小妖……真的不知……”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我瞅了她一眼，原来人类的女子哭起来是这种姿态，抽抽搭搭，晶莹的水慢慢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我一时看呆了。
她哭着哭着，呕出一口血。
我皱起眉，忘了发怒，问：“你怎么了？”
“方才落地，受了伤，另外……大人的紫气太厉害，能不能，收一点点……”她眨着眼睛，双眼好像笼罩在秋波里，很漂亮，很无辜。
我略微走神，不知怎地竟想答应她。
这念头一闪而过，我顿时为自己的心软恼怒，不由愤恨说：“为什么要收？你做了那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受点伤算什么，你说！你是怎么害那个姜皇后的？”
“姜皇后？”妲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这一瞪眼，更是美丽无双，少了很多艳丽气息，更多了几分无辜，还有……纯真？
“你再问下去我�